“我是誰?”
繁勻青一步一步朝着雪山走去。爲了躲避荊平天和玉牢兒, 她直接繞開宮殿,走上了上山的路。
以前大人們就說過,這北邊的雪山來不得, 要遠遠避開。如果走到了這裡來, 那也不能去上山的路, 那裡有神的守護者, 阻攔每一個試圖接近的人。
天快亮了, 可以看到天邊的曙光逐漸發紅、發亮。
繁勻青心裡一直唸叨着那個問題,義無反顧地上了山。
“你是繁勻青,你不是誰, 誰也不是你。”
不知什麼時候桃音又出現了,她圍繞在繁勻青周身, 低啞的笑聲讓人很不舒服。
“那你是誰?”繁勻青停住腳步, 擡起頭疑惑地看着黑霧。
“我是桃音。”黑霧笑道。
繁勻青微微眯眼笑了笑:“你在騙我?”
“我騙你什麼了?”黑霧反問, “你真要去雪山之上追尋答案?那些可都是痛苦的回憶,我只是在保護你。”
“既然你沒有騙我, 那就應該把一切告訴我,我想知道。”繁勻青輕聲說。
“如果和他有關呢?”桃音問,“如果你知道這一切都源於他呢?你的所有痛苦,都是他給予的呢?”
繁勻青愣了一下,頭慢慢地垂了下去。
“我知道……許多事情與他脫不了干係, 否則, 爲何一開始就會露出那樣的神色?”繁勻青說, “可我只是想知道, 他這樣做的理由。”
桃音說:“好啊, 不如先去看看,之前沒有看完的吧。”
*
繁勻青眼前畫面一轉, 她抱着畫,頓時從一片白雪紛飛的雪山,來到另一個白雪紛飛的地方。
這是一座宅子,很熟悉的宅子。
繁夕站在院子正中央,撐着傘,擡頭看雪。
繁勻青不知道爲何又回到了這裡來,但她只是在很遠的地方安靜看着,有些怕繁夕會像上次在百日局中一般,突然朝她走來。
外面有嘈雜的人聲響起,並不是善意的來意,很快宅子裡起火了,和那天看到的情景一樣。
女子撐着傘轉過身,精緻美豔的眉眼間,冷若冰霜。
繁勻青愣住了,同時還有震驚。
不,這不是她之前看到的“惡女夕”。
這不是那個醜陋令人作嘔的繁夕,不是那個讓人看都不想看一眼的“惡女夕”。
極致簡單的妝容都讓她看上去美得不可直視,被飛雪模糊了臉側的輪廓,朦朦朧朧中讓人覺得她的地方不是人間。
人間怎會有如此容顏?
連繁勻青都被那張看不太清的臉吸引了,甚至想要往前走幾步,仔細看看她的樣子。
桃音捲住她的手不讓她過去:“別過去,她會發現你的,安靜看,就好。”
繁夕轉過身,看着的卻是門口的方向。
大門被中間的柱子分成了兩條狹窄的道路,舉着武器和火把的人涌了進來,每個人神色都帶着憤怒,雙目赤紅。
他們的目的都一樣,繁夕。
越來越多的人涌了進來,他們分散在宅子中的各處,點燃了房屋,將繁夕包圍在中間。
人羣的最後,走出來兩三個中年男人,其中兩個臉上掛着得意洋洋的笑,離他們稍遠一些的男人神色更冷一些。
“家主,繁家主?”最胖的那個中年男人笑嘻嘻的,做出一副哈腰的模樣,湊上前對繁夕道,語氣中好不嘲諷,“您的手下可一個都沒了,嘖嘖,真是狼狽啊。”
神色很冷的男人看上去十分疲憊,他像是一根緊繃的弦,被什麼東西強撐着走到了這裡來,只聽他冷言道:“別廢話了,多說無益。”
繁夕看着男人,偏了偏頭,神色平靜:“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呢?度家主。”
被稱作是度家主的男人眼中露出類似於怨憎的神色,他看着繁夕,冷然一笑:“你覺得你還有東山再起嗎?我自然會讓你死,當然不會讓你死得這麼痛快。”
胖男人轉頭看着男人,會心一笑:“度家主,您打算如何處理這賤人?”
男人走上前,看着繁夕,對兩旁的人道:“把她拖過去。”
那些人將繁夕推到起火的房屋前,她的傘被扔進了池塘中,結冰的水面被砸開一個缺口,素淨的傘沉了進去,消失在漂浮的碎冰中。
繁夕的神色沒動,似乎並不在意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男人臉上露出猙獰之色,推開周圍的人,一把抓住繁夕的頭髮,將她朝着燃燒的大火中按了過去!
繁夕驚呼了一聲,繁勻青也忍不住捂住嘴,抑制住從喉嚨發出的叫聲。
安靜的宅子中,只有火燒的噼裡啪啦聲,男人的手背因爲用力而青筋突出,直到手下的人掙扎越來越弱,直到她發不出嗚咽的聲音,他才鬆開手。
男人將半死不活的人扔在地上,臉上極冷的笑容在此時看上去,竟然帶了幾分殘忍,讓人驚心膽顫。
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畏懼,看着地上昏死過去的繁夕,恨意都消減了許多。
繁勻青難以置信,那張只看了一眼的極美的臉,就這樣被毀了。
她走到擁擠的人羣后,穿過間隙努力去看躺在地上的繁夕。
那張臉已經被火燒得完全漆黑,焦黑的腐肉掛在臉頰的骨頭上,就像她那時在百日局中看到的繁夕的臉。
被燒黑了的臉,醜陋不堪的人。
那是因爲繁夕被燒燬了容貌……爲什麼會那樣?
男人俯視着繁夕,對旁邊的人說:“去,把度公子找來。”
*
繁勻青聽到這話,不由得渾身一顫,竟然從心底有些恐懼起來。
剛纔那極可怕的一幕只是讓她很害怕,很不舒服,但聽到男人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爲何渾身都微微發起抖來,冷汗從背後滲出。
她一直在這裡,看着那些人散去了,看到那三個男人還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度華年沒有來,男人將半死不活的繁夕帶回了度家。
繁勻青跟了去,見到了“度公子”,度家唯一的公子,就是度華年。
他早已褪去了少年時的稚嫩青澀,甚至沒有青年的那一份張揚,只留下了沉靜和平和。
度華年迎接了歸來的度家主,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問:“家主,有何吩咐?”
男人看向他的眼神充斥着冷漠,臉色露出些報復的快感和扭曲:“你之前不是想打造一件絕世作品麼?我給你找好了材料。”
不要。
不要聽他的話。
繁勻青看着那個熟悉的人,想喊他,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只是本能的恐懼起來,想阻止他,想阻止他不要去做接下來的事。
男人的眼神,慢慢地移到了被拖下來的繁夕身上,揮了揮手,有人便將繁夕扔到了度華年面前。
火燒傷了她的臉,也薰壞了她的喉嚨,發不出聲音,沒有人知道她是誰。
就連度華年也不會知道。
不要啊……
繁勻青抹了一把臉,摸到了一手的眼淚。
“古之匠藝者,以人身融於物件,使物有人魂,是爲大器。”男人大笑起來,“拿去吧……這可是最好的材料,你一定要打造出,最精妙絕倫的物品。”
度華年看都沒有看被扔在他面前的人一眼,只是點點頭:“是。”
繁勻青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尖銳的哭聲,撲了過去。她想推開那些人,不知道爲何想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但那些既定的事情,是永遠不可能夠改變的。
當繁勻青的指尖觸到度華年身形的那一瞬間,眼前的畫面如同水面盪漾了起來,逐漸模糊。
*
繁勻青揉着眼睛,才發現自己眼中眼淚止不住的涌出,所以眼前看到的事物纔是模模糊糊的。
她坐起身,才發現被抱着的畫不知道什麼時候攤開了,她趴在畫上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的身上和畫面上都落了細密的雪。
繁勻青看着女子的背影,捂着嘴低聲哭了起來,眼淚打在畫面上,融化了上面的雪。
不知道爲何想爲這個從未謀面的人哭泣,只是那從心底生出的悲傷怎麼也止不住,只覺得心痛不已。
“……爲什麼……爲什麼……要我看到你?”
她坐在雪地上,痛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