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殷鴻淵和鬱其雷騎馬離開度華年燒成了廢墟的宅子後, 不多時,度華年和胡溪林也一起來到了他的宅子。
大火不知燒了多久,將建築物燒了個“體無完膚”,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漆黑殘渣。
度華年看着被燒得一片烏黑的大門, 有些走神。
“大人?”胡溪林喊了他一聲, “我們要在這裡等麼?”
度華年回過神, 應道:“在這裡等鬱其雷和太子來。”
“您與他們約定在此處見面?”胡溪林隱隱有些疑問。
“嗯。太子讓鬱其雷告訴我, 讓我帶路去宮殿尋找公主,我讓鬱其雷在老地方見面。”度華年說。
胡溪林點點頭:“那好吧,我們現在這裡等他們來。”
他隨便找了塊乾淨地方坐下, 見度華年還在望着燒燬的房子發愣,於是道:“大人, 這宅子被燒燬了, 想必您還是有諸多不捨。”
度華年看了看門口本該有根柱子, 但被他砍斷、磨平的位置,回道:“其實之前……我本來想毀掉它的。不過後來想能有一個去處, 所有才沒有毀掉,只是砍掉了門口一根裝飾用的柱子。”
胡溪林詫異道:“原來這門前的柱子是您削掉的。”
度華年想起來一些過去的事,露出一個帶了幾分苦澀的笑:“……是啊。當時我做了一口棺材,只有砍掉那根柱子,才能把棺材拖出去。”
想來經歷的磨難太多, 這只是其中之一。早就應當如此, 把所有擋在面前的阻撓, 全部給毀掉。
胡溪林露出有些不解的神色, 但很識趣的沒有多問, 點點頭道:“倒是可以找個時間重新修建。”
“是。”度華年也頗爲認同,“我還可以自己設計, 按自己的想法重建。”
兩人說着些遙遠未來的期望和打算,天色慢慢地沉了下去,越來越暗淡的環境中,雪山上吹下的風帶着幾分寒意,捲過荒涼的宅子。
*
繁勻青被玉牢兒帶着,和殷鴻初一起,繞開太子的人,進了宮殿。
明明太子帶來的人就在旁邊不遠處,但殷鴻初神色淡漠得像是那就是一羣無關緊要的人,這讓繁勻青很不能理解。
就算是受到了威脅,也不該如此無動於衷吧?
她們三人走進宮殿,竟然沒有一個士兵看到她們。一直往前走,走到宮殿深處時,盡頭處的陰影下站着一個人。
聽見腳步聲,他慢慢地轉過身來,在月色下被映照出下半部分臉,裂開嘴露出一個笑容。
雖然只看到半張臉,但繁勻青立即認出來這人是誰,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半步。
玉牢兒冷哼一聲,將她往前一推,說:“我把她帶來了。”
男人走過來,低頭打量繁勻青,滿意笑道:“很好。”
繁勻青覺得納悶,問:“你們抓我想幹什麼?之前一見到我就喊打喊殺的,現在爲何……”
“因爲發現我們都是不知情的人啊,所以乾脆把你們倆都帶回來了。”玉牢兒看了她一眼,眼神又移到她身後的殷鴻初臉上。
荊平天接着道:“順便,說不定還可以威脅度華年,用他的傘來換你。”
“你爲什麼想要他的傘?”繁勻青驚訝道。
很奇怪的,荊平天也用驚奇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默默地審視。大概是覺得繁勻青神色不像是作假,他才道:“你不知道麼?大概許多人,都想要度華年的那把傘。”
“爲何?”繁勻青連忙問,“他那把傘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度華年的傘名爲‘映雪’,是他根據百年前繁家家主繁夕的設計打造而成的傘中刀。它的精妙絕倫之處並不在於傘中藏刀,而在於,那把傘是以人骨爲傘柄,人皮爲傘面。”荊平天說。
這話被他用極爲平淡的語氣說出,但不知爲何,讓人聽來一陣毛骨悚然之感。
“……真的?”繁勻青嚥了嚥唾沫,聲音都微微發起抖來。
荊平天攤了攤手:“我爲何要騙你?”
繁勻青猛然想起,當初和度華年見面時,她曾經問到過他的傘,當時度華年似乎是在開玩笑地說,他這傘是以骨頭和皮所做。
如今聽荊平天這麼一說,這件事是真的?
“那傘的特別之處尤其在傘柄,那是人的脊骨,卻因爲得到神力,成爲了神力的載體。”荊平天說,“如果能夠拿到那把傘,就可以得到藏在其中的神的力量。”
“那是誰的……誰的脊骨?”繁勻青愣愣地問。
“我怎麼知道?大概是神的寵兒,可憐的寵兒,得到神的恩賜又如何?”荊平天嘲笑着道,“最後被自己的同類,貪婪的人們,當做獵物宰殺,死後也不得安寧,屍骨被人打造成物品,還依然被人爭來奪去。”
是——擁有無上的神力又怎麼樣?最終是死在自己貪婪的同類手中,不得安寧。
荊平天不想再繼續回答繁勻青好奇的探問,走到玉牢兒面前,低頭在她臉側嗅了嗅,說:“我也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玉牢兒有些不悅地退後了一步,皺眉道:“什麼?”
荊平天露出有些期待的喜悅,轉身推開身後的門,將被他關在裡面的一個人拖了出來,像是想要得到她的誇獎。
“看,我在回來的時候抓到她的。”
荊平天將人推到玉牢兒面前,女孩擡起頭,眼中含着恐懼,哆哆嗦嗦地望着玉牢兒:“……你們、你們是誰?”
玉牢兒愣了片刻,臉上露出狂喜:“鬱家——鬱家的孩子!”
她有些難以置信,卻又高興至極。要知道,鬱家這一百年來人口越來越凋敝,和度家有那麼一點可比性,想要找到一個血統純正的鬱家人,簡直就和找到一個度家人一樣不容易。
但玉牢兒又需要鬱家的人。
鬱家是從虎式部分支出來的,生活在人類世界中的家族。經過漫長的時間,這個家族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先祖,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與地界神部,虎式部族,有着極大的淵源。
起初蘇瓊來找她的時候,她還沒有想過要爲虎式部“造出”一個神來,一如他們百年前所爲,於是她將蘇瓊的身體據爲己有。
現在她想爲虎式部造神,將他們從無盡的懲罰中解救出來,卻沒有合適的鬱家人爲她所用。
不想,荊平天竟然給她抓回來一個真正的鬱家人。
“太好了!”玉牢兒高興道,“我要帶她去重雲山上。”
“急什麼。”荊平天攬住她,將女孩重新推進身後的房間,關上門,“我可立了大功,你不給點什麼獎勵嗎?”
玉牢兒哼了一聲:“那我把這丫頭給你抓回來,怎麼不見你給我獎勵?”
荊平天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嘴脣,低頭想湊到她臉邊去:“那……是一樣的,大不了再來一次……”
他有些急不可耐地抱着玉牢兒,想湊上去吻她。玉牢兒擡起手,一巴掌揮在他臉上。
這清脆的一聲迴響在晦暗幽深的宮殿中,繁勻青咧了咧嘴,只覺得這一巴掌肯定很疼。
“你給我看清楚了,”玉牢兒指着自己的臉,“這是誰的身體,這張臉是誰的,這個人是誰?”
她讓仔細看,荊平天果然認真地盯着她看了許久,忽然笑了起來。
那個笑容還有些乾淨,褪去了陰翳,他笑起來的時候一如一百年前放浪不羈的貴公子。
玉牢兒有些晃神。
“我纔不在意,這個身體是誰的。”荊平天直起身,將殷鴻初推進左邊的房間裡關着,又將繁勻青推進右邊的房間。
他盯着玉牢兒的眼睛,眼裡什麼都沒有,透過了這個身體,看到他想看到的那個姑娘。
“我只知道,這是你。”他說,“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永遠都不會改變。”
重雲山上千百年來一如如此的風寒冷如故,也從宮殿中穿過,吹得人陣陣發冷。
玉牢兒沒有再拒絕他靠近,擡手抱住他。
心底卻有一把鋒利的刀,將她本該失去的心一點點剜碎,鮮血淋漓,有什麼東西也在破碎中化爲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