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寺中的修士看不大清楚符文長什麼樣,只覺繁複至極的線條有些眼熟,但散發出的氣息又已經超越了下界巔峰。衆人頗爲欣喜地想,黑衣青年這下絕不可能逃得過。
然而在符文閃入青年體內時,衆修士期待的當場隕落根本沒有發生。黑衣青年,也就是季離經,仍是活得好好的,只是臉上帶有震驚、迷茫、疑惑等種種情緒,形成了一副十分奇特的神情。
“你爲什麼助我?!爲什麼不殺了我?!”季離經的驚異只在眨眼之間,他看着漸漸消失不見的接引靈光,忍不住大吼出聲。
“衆生度盡,方證菩提,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願渡盡一切惡道衆生,然後才成佛果,你非衆生卻又是衆生,我願渡你過此劫,願你脫離苦海不再陷於迷障之中。”
方丈的聲音與講經時一樣平靜柔和,正如它略有些靦腆的笑容,淡淡的,讓人無端心安。
雲隱寺內,以及整個靜雲湖內所有修士都聽得清清楚楚,再看到徹底不見的接引靈光與飛昇霞光,大家終於反應過來,剛剛那道眼熟的符文不是什麼催命符,而是妖獸與修士結締契約的符文!
子璇微張着嘴楞在樹梢,她站在遊虛伸高的枝頭上,斷掉了與含光、陵光的溝通,心中驚訝讓她好半天說不出半句話來。
遊虛的驚訝不比子璇少到哪裡去,楞了好半天才咋咋呼呼驚叫:“方丈居然和季離經結契了!它爲什麼要放棄飛昇機會?爲什麼不直接殺了季離經?”
子璇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輕聲感嘆道:“方丈大師的境界與我們不一樣,修的道也不一樣。或許在它看來,能夠救一人遠比殺一人要好,哪怕此舉要犧牲自己,而且要冒着對方不肯領情的風險。”
許多佛修都不乏犧牲自己解救他人之心,但甘願放棄飛昇機會成爲另一人的附屬物,這樣大的犧牲仍是尋常佛修難以承受的。
方丈此舉相當於認了季離經爲主,哪怕以現在的修爲境界,勉強能夠壓制主僕契約的不平等,但嚴格說來還是成爲了“靈寵”一般的存在。
季離經若是成功渡過心魔劫飛昇靈界,它也會跟着前去,但如此一來,它再無法歸屬於西天佛界。而且被“主人”帶着飛昇跟自己被接引靈光帶走全然不一樣,本身實力都會受到極大影響。
季離經剛剛的攻擊是衝着雲隱寺的低階來的,哪怕攻不破陣法結界,穿透來的餘威都能讓入禪期到凝丹期隕落大半,屆時雲隱寺就會名存實亡。
他再迅速逃離此地,以後在暗處針對雲隱寺,肯定會造下不少殺劫,攪得靜雲湖都不得安寧。
方丈成功進階空明期,看到此情此景,擺在眼前的只有三條路。
一是什麼都不管直接飛昇離去,斷掉與下界的所有聯繫;二是殺了季離經永絕後患,再花時間了結這樁因果,以求第二次飛昇的機會;第三便是與季離經結下契約。
但子璇很快想到,菩提樹不比尋常佛修,本體極其純淨聖潔,容不得半點玷污。在飛昇時犯下殺戮大忌,一來違逆本性,二來也難以再有第二次飛昇的機會。
一旦方丈殺了季離經,就會留在下界常年面臨法則的壓制,待得越久越是無力掙扎。哪怕妖獸靈植的壽元長,那也不是沒有期限的。
在寺內衆修士震驚之際,高空中的季離經也不平靜。他神情已恢復如常,但感應到神魂中的契約,還是控制不住聲音中的顫抖。
“你難道不知,從此再不可能進入西天佛界?你難道不會後悔?”
方丈身上的氣息已經高過了煉虛圓滿,哪怕有法則壓制,還是能輕易感覺出它的強大,但它並未因此改變和善的本性。
“世事無相,相由心生,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且俗人之心處處皆獄,唯有化世堪爲無我。我即爲世,世即爲我。你道我不能再入西天佛界,如何知曉我此刻就不在西天佛界?”
“我心有佛,身在何處都是佛界。你又爲何認爲我會後悔?”
季離經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憤怒與憋屈,卻不是針對眼前的菩提樹,而是對自己生出一股厭惡來。他本能不願怪責自己,是以乾脆將氣撒在了方丈身上,威壓一震渾身殺機盡顯。
“你想結契就結契,可問過我願不願意?何不堂堂正正打上一場,我輸了自會滾去死,任誰都怪不得你!”
方丈唸了聲佛,神識散出,將他身上殺機消散於無形之中。“季道友既然已經了悟,何不放下過去?何況我助你亦是助我自己,你改變不了我的決定。”
季離經有種深深的無力,他很快發現不知是因結契之故還是受了太大沖擊,心中的迷障消散了許多,有種即將撥雲見日之感。而這一切,全是他想要暗害的菩提樹帶給他的。
在他仍因心緒複雜而呆愣之際,方丈強大的神識已經將他裹住,牽動神魂契約讓他一同到達雲隱寺內,兩道身影一閃消失在藏經閣頂層。
看熱鬧的修士終於清醒,靜雲湖有人的島嶼都議論着剛剛之事。子璇仍是站在遊虛枝頭,看着方丈、季離經消失的方向出神。
她感受到的震撼不比任何人少,哪怕理解了方丈此舉的真意,仍是有種遠超於敬佩的情緒迴盪在心間。
她終於明白爲何五行世家的高階修士甘願赴死救世,正如方丈所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渡衆生才能修正果。有實力救世者不作爲,哪怕有日突破了靈界巔峰又能如何?
道佛武體殊途同歸,追求的“道”與“空”是這諸天萬界的終極,只要心中有道,何處不是聖地?而心中無道,境界再高實力再強都終將成爲虛無。
子璇在神遊中放佛看到了夢境中五靈戰魔物的畫面,散開的靈光劃破黑暗,讓天外之外的虛無都爲之明亮。
心底深處,作爲低階的逃避心態終於消散,她願站在高階修士的立場擔起責任,在此時,進階元嬰圓滿的契機也終於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