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子璇沒有替代任何人,她在大商繁華與荒涼同在的國都擺了個小攤,化作一名白髮白眉白鬚的老道,給人看宅算命,避災驅邪。
她對卜筮之道幾乎可算是一竅不通,全靠神識在城中與皇宮裡打探到的消息給人算命,畢竟是凡俗中人,大抵有什麼劫數都與自身做的事相關。
譬如有的官員戰戰兢兢來問命數,若她聽得此人貪得無厭,收了不少銀錢,那隻需道他的劫數與財物有關,須得盡數上交或散去才能擋劫就是。
除了當神算,子璇還幫人看看方位,驅驅宅子裡的陰氣邪氣,這些對她來說都很輕鬆。
由於她回回只收一個銅板,手段又是見所未見的妙,城中從高門大戶到窮困人家都愛尋她,每日排隊的人能從街頭排到街尾。
來到大商國都十年,她着實見了不少人間事,有的關乎龍脈興衰,有的全是雞毛蒜皮。但她發現人們往往容易忽視大事,全去在意那些無需計較的小事,似乎如此就能維持一個太平安樂的盛世景象。
在她看來,今日來的溫大人要做的西上賑災就是大事,合該人人都關注幾分。可這城中的官員文士們,天天在詩會上寫詩做文章讚揚溫大人,評比後爭一陣高低長短,除了把溫大人高高架起又能有什麼用?
若讀書人都懷有一顆聖賢心,若朝廷官員們都能爲社稷着想,何須溫大人一人四處找銀子,忙得焦頭爛額病痛纏身還得趕着上路救災去。
在子璇看來,太平盛世下藏着的是遍地污穢,這才需要一人肩挑大任扛起重責,爲救黎明百姓放下個人得失。
正如修仙界,若不是表面的安寧下藏着五行世家的背叛者,若不是那些信奉天外魔族的修士,如蛀蟲般啃噬着諸天萬界,魔族如何可能入侵?又何須要高階修士爲天下蒼生所犧牲?
之所以有英雄,是因爲身處亂世,要是當真歲月靜好,誰不願做逍遙人?
“老道長,您說的法子管用是管用,可銀子還是湊不夠啊。”溫大人終於排到了前面,一進入子璇搭的簡陋棚子裡,就似與外面的喧鬧隔絕了一般,這也是城中衆人敢安心前來的原因。
子璇曾提議他去附近幾城的貪官那裡,說說散財免災之類的話,估摸着有些效用,但那些人視錢財如命,難說會把命全舍了去。
“附近鄉紳都尋遍了?那還差多少?”子璇觀他氣息,只覺此人命不久矣。他是真有一顆憂國憂民的心,因國庫日漸空虛日日難以安眠,又因西邊災情食不下咽,五十八歲高齡哪能康健到哪裡去?與其讓他帶着遺憾走,不如幫上一把。
“尋遍了......一共籌了三十五萬兩,還差五萬兩。”溫大人長吁短嘆,他本不是迷信的人,要不是走投無路,哪會來找老道長說這些事。
“你等等。”子璇背過身去,從儲物戒裡取出一堆圓滾滾的照明石,放在一個小布包裡丟給了溫大人。“你看看這些能換多少銀子?”
“這......”溫大人拿着大布包打開一看,裡面約莫五十顆半拳大小明珠,個個都亮着奇異瑰麗的光,絢爛奪目,一看就是世間難得的奇珍。“老道長!你真願將此捐出去?”
他又驚又喜,雙眼迸出的光芒中充滿希望,子璇覺得自己似被感染了一般,跟着喜笑顏開。“是啊,拿去高價賣了,銀子不就出來了?你趕緊去吧,早去早回。”再耽誤一段時日,怕是有命去沒命歸來了。
子璇爲他心中的激動而樂,也爲世間有他這樣的人而喜,兩種情緒飄蕩在心間,久久不曾散去。
待他走了,下一位客人進了棚,子璇一看,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怒其不爭的憤慨。
“小丫頭,我都跟你說了,要是不想再捱打就跟他和離,我哪有什麼化解之法?你家夫君就是個混賬,帶着孩子趕緊走吧。”
坐在桌前掉淚的年輕婦人臉上又帶着傷,鼻青臉腫牙齒掉了好幾顆,剛剛走路還有些一瘸一拐,這回顯然被打得不輕。
“老道長,您幫幫我吧。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肯定是被什麼靨住了,您不去瞧瞧怎麼會知道呢!”
子璇翻了個白眼,這國都從皇宮到貧民窟她什麼事不清楚?還用得着親自上門?這婦人的男人就是酒鬼加賭棍,在外受氣就回家打人,有什麼好瞧的。
她每回看到這丫頭哭哭啼啼來,心裡頭就有一股怒火散不出去。她知曉凡俗女子的難處,大多以夫爲天,在她們眼裡,夫君就好比低階修士眼裡的高階前輩,不可違逆。
但據她觀察,大商並不苛待女子,和離改嫁的事不算少見。可是眼前的婦人一再心軟一再縱容,從一開始耳光推搡,變成現在的拳打腳踢,估摸着不久就得沒命了。
子璇一開始苦勸,後來又試着從源頭解決,幫那男子找了碼頭上的活計,每月銀錢不算少。但幾年來,婦人被打的次數越來越多,受的傷也越來越重,子璇除了爲她命運悲哀,也開始有了幾分怒。
“求人不如求己。你的確深陷泥潭,卻並非不能自己爬出來,靠天靠命有何意義?你這又不是招惹了什麼污穢鬼魅!別來了,尋我只是白白浪費時間罷了。唯有想法子自救纔是正理,你好好考慮清楚吧。”
子璇從她身上感應到一股極爲幽怨的氣息,想來還是不肯聽勸。
看着她起身離開,子璇心頭哀與怒如同濃霧,始終揮之不去。有些人總是如此,明明路就擺在眼前還要刻意忽略,去尋另一條虛無縹緲根本不存在的路。
在子璇看來,信奉天外魔族的修士正是如此,明知想要得成大道,唯有修煉與悟道一條路走,可是他們仍要挑着看着輕鬆簡單的歪路去走,也不想想待魔族佔領了諸天萬界,哪裡會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卻讓人難以真心相助,子璇搖了搖頭,回想起大商此行也覺領悟得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