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飛行的感覺嗎?”
寧風騎在仙鶴背上,耳聽悠揚鶴唳聲,一開始的緊張過後,不由得放開抓着仙鶴翅根的雙手,兩臂張開,如要擁抱漫天浮雲,心曠神怡。
“與前世做飛機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乘坐仙鶴尤如此,要是憑着自己力量飛上天空,不知又該是什麼感受?”
寧風閉着眼睛,享受着柔風撲面,煙雲環繞,直覺要飄飄仙去,直上九重天闕。
之前扶搖會後,天雲子帶着他們一衆新晉弟子也是這麼飛上天雲峰的,只是那時候寧風心神緊繃,完全不曾體會到這種翱翔天際,出入青冥的暢快。
此刻,高踞在仙鶴背上,飛行快感被無限放大,寧風對憑着自己力量飛起,穿入青雲,頓時覺得期待憧憬無比。
又是一聲鶴唳,隱約還帶着些許興奮的味道。
“嗯?”
寧風側耳傾聽,除卻鶴唳聲音,隱約還能聽到“叮叮咚咚”的琴曲,能感受到素手在琴絃上一勾一按的波動,如直接撥動了心絃。
“這琴聲,似乎有些耳熟。”
寧風睜開眼睛,發現座下仙鶴飛行平緩下來,正四處張望,如在尋找什麼。
下方,大片熟悉的建築物,正是他生活了三年的太陽神宮外門。
“是她!”
“陳昔微。”
寧風略一沉吟,回憶起來,這首琴曲他聽且僅聽過一次,是在陳昔微處,外界從來不曾與聞。
琴聲如流水,直接將寧風帶入了回憶當中:
“挺好聽的曲子,叫什麼名字?”
寧風從林中走出來,搖頭晃腦地問道。
“誰讓你偷聽了!”
陳昔微瞪了寧風一眼,抱起瑤琴就走。
“喂,這裡本來就是我練功的地方啊。”
寧風衝着陳昔微背影喊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是什麼曲子?”
“不說。”
陳昔微的背影顫動一下,明明是清亮悅耳聲音,聽在耳中不知怎地平添了落寞:“你知道也沒用,反正……”
“……我以後也不會再彈了。”
……
因爲是陳昔微所彈之曲,更因爲那一瞬間的落寞,寧風對這個曲調印象深刻。
他正想跟鶴兄商量一下,能不能就在這降落得了,座下仙鶴直接就衝着琴曲傳來的地方俯衝了過去。
那架勢,不是鳳求凰,也是鳥歸巢,唬得寧風趕忙重新抓緊仙鶴翅根。
幸好他有這個動作,下一刻,仙鶴帶人就直接撞入後山林子裡。
前方豁然空曠,仙鶴龐大身軀好懸直接掛樹上,“嘭嘭嘭”數聲,一人一仙鶴慌忙閃避,一起墜落到林中空地上。
“這個……”
寧風站起來,苦笑着拂去身上落葉,衝着前方撫琴的少女聳了聳肩。
少女琴曲倒是沒有斷,只是中間琴絃顫鳴一聲,直接崩斷一弦,少女素手輪轉,生生用剩下的琴絃完整地續着琴曲。
不知道是摔清醒了呢,還是被那一聲顫音驚醒,仙鶴狼狽起身後,看看寧風,又看看陳昔微,似乎很不好意思,揚了揚翅膀就算是打招呼,然後“噌”地飛走了。
仙鶴一走,寧風與陳昔微兩人之間反而自然了起來。
“昔微,挺有閒情逸致的嘛。”
寧風微笑地上前,一邊側耳聽着琴曲,一邊打量面前少女,周遭環境。
這個林間空地,赫然便是他第一次聽聞此曲的地方。
面前少女秀髮略帶着溼潤,一縷縷地貼在圓潤臉頰,少了那種清揚,多出了幾分清純與嫵媚,彷彿剛剛出浴不久。
陳昔微低着頭,好似還專心在琴曲上,聲音循着曲調的空隙傳來:
“我回外門收拾東西,看到瑤琴,就信手調了一曲。”
她解釋得太過詳細了,前因後果,面面俱到,聽在耳中反而讓寧風表情精彩了起來。
他微微一笑,取笑道:“調一曲寧郎顧嗎?”
“噹~”
陳昔微雙手猛地按在琴絃上,擡頭怒視。
即便是在發怒,殷紅如血臉龐,圓圓天然可愛的容顏,還是無法讓人產生被威懾感覺。
“哼!”
她冷哼一聲,深吸一口氣,素手輪轉重續曲調,再開口話題已經轉移。
“寧風,扶搖會上,你心中大願於大日神光下衍化出的精氣狼煙,將生命之濃烈演繹到極致,我看了也深有感觸。”
“只是……”
陳昔微瞥了寧風一眼,很是不屑地道:“你的大願聽起來也太過普通了。”
“普通嗎?”
寧風聳聳肩,負手聽着琴曲踱步,好像在想着什麼。
換成平時,其他話題,陳昔微這麼一說,他定會隨口應下,不與其爭執。
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寧風竟有一種直抒胸臆之感,或者說,在這個話題上,他不想附和任何人,哪怕是——陳昔微。
“佛門,求的是來世;
儒家,證的是己學;
魔門,尋毀滅中重生。
惟我仙道,修的是今生,是當世,是現下。”
寧風豁然止步,雙臂張開,曉風殘月,擁入懷中。
“那什麼是今生當世?”
“我曾在魂境中,迷途深山,看到一隻陸地老龜懶洋洋地爬出來曬太陽,其體型龐大,足有千年壽數。”
寧風說到他魂境中經歷,彈奏依舊的陳昔微不由得將注意力集中過來。
“當時腹中甚飢,我便將老龜宰殺了,龜殼爲鍋,龜血合酒,龜肉裹腹,最後還用燒得龜裂的龜殼卜了一卦,可惜未中。”
寧風兩手一攤,作遺憾狀。
陳昔微噗嗤一笑,琴聲險些都亂了。
殺了人千年老龜燉湯吃肉合酒的,再用人龜殼卜卦還想中,真當冤魂不散是假的嗎,嗯?
“你看,山中王八,亦有千年壽。”
“什麼長生久視,什麼不見不聞覺險而避,若無得大逍遙大自在之人生,沒有天地不能束縛的酣暢,不能讓天下人側目,讓舉世皆知,這仙修來何用?
再是長生久視,亦不過與山中王八,無知木石等同罷了。”
寧風雙臂張得愈開,清風徐徐到這林中空地戛然而止,好像連風兒都知道要繞開什麼。
“我心目中的仙道,便是天地不能遮擋我眼,天心亦不能左右我心,飲最烈的靈酒,吃最精之美食,做最酣暢淋漓的事情……”
“最濃烈的生命,方纔不愧我來此世間一遭。”
激昂過後,寧風冷靜下來,語氣恢復平時的溫和,笑道:“這就是好像幾年前,我給你講故事一樣。不管故事裡蘊含着怎樣的天地至理,它至少要是一個好故事,你才能聽得下去。” шшш ▪тTk ān ▪¢ ○
“我心目中的仙道也是如此,能精彩一生,再談長生久視,與天地同壽!”
伴着他這句話,“轟隆隆”一聲炸響,雷聲滾滾,如天之餘怒未消。
寧風擡頭,撇嘴:“你嚇不到我的,再說一百遍,還是這句話。”
陳昔微看着他孩子氣的動作,搖頭,失笑,專注拂琴。
琴聲轉爲激昂,正攀升到最**的部分,寧風靜靜地聽着,如聽到生命之花火,以最濃烈的方式,盛開!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琴聲平息了幾時,沉浸在琴聲中的兩人清醒過來,相視一笑。
“我走了,昔微,回頭神宮中再見。”
寧風灑然一揮衣袖,掉頭向外走去。
出空地,穿林間,他步履輕盈,之前那一番話直抒胸臆,更似將什麼東西給說得通透,於心境而言,一如當日鑄就琉璃體般,有陡然輕快之感。
“九死心境似乎也有觸動。”
“九死九死,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尤未悔,到底如何才能將它悟得透徹呢?”
寧風即將踏出林地,身後忽然傳來“崩崩崩”的響動,琴絃撥動,直如弓弦。
下一刻,林中遙遙傳來琴聲,同一首琴曲,演繹出的是世間最絢爛之花火,濃烈得讓人慾仰天長嘯。
寧風靜靜地站在那裡,閉上眼睛,從頭到尾聆聽。
到了尾聲,伴着那一聲悠揚地收調,他甚至能在腦海中還原出白皙的小指在琴絃上勾過景象。
“此曲名叫:鳳來儀!”
陳昔微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寧風耳中。
隨後,一片靜寂無聲。
“呼~”
寧風展顏一笑,吐出一口濁氣,耳中聽到窸窸窣窣聲音,心知陳昔微已經離去,在心中默唸着“鳳來儀”三個字,時隔三年,他終於得知此曲名字。
“一曲鳳來儀,不知道跟她大願中的有鳳來儀,是什麼關係?”
“巧合嗎?”
寧風搖了搖頭,這個結論連他自己都不信。
暫且放下,他踏入神宮外門弟子居所。
行走其間,一路都有人衝着寧風行禮,招呼。
他們都是淘汰下來,外門弟子中的老人。三年一屆,未能入神宮門牆,又不願意離去的,便可以選擇留在外門,但不用再專修藥師琉璃經,可以修煉其他功法了。
多年積累下了,外門裡修爲不弱的弟子着實不少,但不管其資歷如何,修爲怎樣,都不得不以羨慕的目光看着寧風,不得不行禮以“師兄”稱之。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今日扶搖會過後,彼此之間身份之差,有如雲泥之別。
寧風神情溫和,或點頭或回禮或攀談,等見到自家老父寧採臣時候,足足一炷香功夫過去。
“父親,我們回家吧。”
寧風上前扶住跑出來的寧採臣。
父子兩人,下天都山,往朝陽鎮去,背影傳來對話聲音:
“回去收拾東西嗎?”
“不,是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