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竅石境!”
“給我
——開!”
寧風低聲喝着,目不轉睛,不是望向周遭,不是看往手上,而是將所有的視線向下,緊緊地盯視着胸膛處。
一點一點,比起往日要慢,卻絲毫逃不過寧風目光的變化在浮現。
他胸膛上,兩塊胸肌之間的凹陷處那裡,漸漸地在鼓起來,有金光在噴薄而出,即便是衣物亦無法隔絕。
哪怕是隔着衣服,寧風依然能通過再熟悉不過的形狀,認出九竅石來。
“我就知道。”
寧風嘴角彎出一抹笑容,“九竅石玄之又玄,妙不可言,其魂境力量與世上其餘力量都截然不同,裡面竟然能自成世界,何其神妙。”
“再加上我進入瀚海界後,雖然沒有呼喚過九竅石,但卻也從來沒有感覺到身上失去了什麼東西,想來它就是還在。”
“果不其然!”
寧風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之際,腰桿一點一點地挺得筆直。
小念那個小姑娘要是這個時候在旁邊看着,怕是會覺得熟悉無比。
此刻的寧風,身上似乎有光在放出,又如什麼東西在甦醒,依然是清秀乾淨的容顏,卻彷彿有睥睨天下的氣勢憑空籠罩。
這種氣勢,不僅僅是修行者,就是一個普通人亦可能擁有,那是一種名之自信的力量,恍若天地盡在掌中的相信。
九竅石的出現,恰似一個契機,讓寧風將自身的狀態徹底恢復。
“九竅石既然在。那麼。我的另外一個想法。應該就可以實現了吧。”
寧風如是想着,不自覺地透過石頭縫隙,向着無垠地汪洋深處望了一眼。
這一眼當中,有期待,有憧憬,更有一種豪情,好像要踏破,要征服整片水域一般。
“進!”
寧風默唸。屬於九竅石的金光乍現,在第一次出現在瀚海界的一瞬間,便將他的心神拉入九竅石境當中。
金光在他的身上一閃而逝,寧風合上雙眼,神態安詳,恍若沉沉地睡了過去。
此刻,在其身旁若是有其他人在,怕是眼睛都能給瞪直了。
在寧風閉上眼睛,露出安詳神態的同時,他身上有一樣東西。伴隨其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便是——
“果然進來了……”
寧風低頭,目光落在身前地上。
那裡。十斤巨龍鯨肉靜靜地躺在那裡。
興許是這九竅石境中特殊的緣故,明明沒有任何鋪陳,就直接扔在地上,卻絲毫感覺不出骯髒樣子。
寧風在這個世界裡,如鯨魚馳騁於汪洋,再細微的東西也瞞不過他的感知去。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巨龍鯨肉應該是存在形勢不同的緣故,在這九竅石境裡面,竟是點塵不染,彷彿與這個世界是隔絕着。
“呼~~”
“有機會了。”
寧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目光從巨龍鯨肉上挪了開來,長身而起,眺望整個九竅石境。
“久違了!”
寧風感慨出聲。
真的是久違了。
上一次將目光投注在這裡是什麼時候呢?三年前嗎?還是更久?
寧風已經忘卻了。
太陽神宮當代首席,戰勝魔宗七夜的尊榮,煉製太陽神山時候的歡喜,訣別陳昔微時候的痛徹心扉……
一樣樣地,在過去的時間裡,佔據了寧風的全部,他幾乎都要忘記了,是什麼東西讓他立足在這個世界裡,站在了衆生之上。
沒有九竅石,他即便是能通過魂境考驗,會有今日嗎?
沒有九竅石,他能修成太陽法,成爲太陽神宮當代最特殊的一個嗎?
沒有九竅石,他能在九死不悔,能化石重生嗎?
……
寧風悵然地站在原地,眼睛處在開合之間,有無限感慨從中流露出來。
一經流露,就是純金顏色。
不是眼放金光,而是一池池的金水,映照得寧風如同黃金鑄就的人兒。
“有這麼多了啊。”
寧風漫步上前,止於池畔,俯瞰下去,與金池中倒映出來的自家身影對視。
那倒映出來影子,亦是一副感慨樣子,微微側着頭,好像有疑惑不解。
寧風的確是挺疑惑的。
“怎麼攢下了這麼多?”
寧風撓着頭,他既然連上一次進入九竅石境是什麼時候都想不起來,自然更想不起來在過去那麼多的經歷裡面,到底是什麼事情大出了風頭,讓金池水滿溢如此?
足足有三個池子那麼多!
寧風這回是真的眼睛在放出金光了,這麼多的金池水……
“夠了!”
他左手握拳,打在右手掌心上,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來。
這不是狂喜,而是緊張。
寧風在喃喃自語:“應該是夠吧?”
“是吃肉還是喝湯,就看這一鋪了!”
寧風好像要將肺部裡面的濁氣全部給吐個乾淨似地,一口吐息出去,連腳下的金池水都爲之漣漪。
漣漪未曾散,人已無所蹤。
一個閃現,寧風幾乎是用跑的方式,扭頭回到剛出現的地方,也不顧血水淋漓都滴落到了自家身上,提起巨龍鯨肉又跑了回來。
平靜下來的金池水面上,重新映照出寧風的身影。
他雙手捧起足足有十斤重的巨龍鯨肉,手臂向前伸得筆直,下面就是第一眼金池。
“我要從這塊巨龍鯨肉中提取出全部血液。”
話音落下,寧風雙手一鬆,十斤重的巨龍鯨肉好像秤砣一樣向下墜落。
他鬆手時候,巨龍鯨肉距離金池水面亦不過是數尺罷了。轉瞬間就墜過了這點距離。眼看着就要“噗通”砸進水裡面去了。
寧風全無動作。連伸直了的手臂都不收回來,只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這一幕。
千分之一剎那都不到,萬分之一尺也不足,那麼點時間,那麼點距離,一切定格。
沒有任何力量爆發的感覺,巨龍鯨肉就那麼詭異地懸停在那裡,距離金池水面似乎只有一兩根頭髮絲粗細的距離。
若不細看。便會錯覺水面是鏡面,巨龍鯨肉就擱置在上面。
墜落帶來的風壓落到金池水面上,帶起漣漪輕微,引得水面晃動如輕柔地撫摸,偏偏一點一滴都吝嗇地不願意沾上巨龍鯨肉一點。
對這個結果,寧風眼珠子都沒有動過一下,全在料中。
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微微在晃動的金池水面上。
“只有一絲……”
寧風臉上露出喜色來,“看來應該是夠了。”
巨龍鯨肉懸停,金池水面下降了大約一根頭髮絲粗細的高度。又有淡淡的血色霧氣從巨龍鯨肉上不住地散發出來……
這一幕幕,幾乎是同時發生的。要不是早在料中,全神貫注,只要一眨眼的功夫,就會盡數錯過去。
寧風當然不會。
他一絲不落地看完了整個過程。
他清楚地看到整塊足足有十斤的巨龍鯨肉本身顏色不住地變淡,漸漸地變得好像是魚肉一樣的顏色,不再是紅肉,而成了白肉。
隨着這個過程的持續,周遭瀰漫的血霧漸濃,就好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巨手在不住地碾壓着,將巨龍鯨肉裡面的血液盡數榨取了出來。
血霧瀰漫到了極限後,停止了,懸浮在了,如有生命般地在微微地捲動着。
寧風吐字則如颶風,席捲整片血霧:
“我願,縮一盡血霧,溯本追源,凝練精血!”
每一個字,寧風都吐得清晰無比,不會帶來任何的歧義。
精血?
他要的是巨龍鯨的精血?
九竅石境似乎也詫異了一下,停頓了讓人幾乎感覺不出的來的一剎那時間,下一刻,異變突生。
第一池金水猛地向下挫了幾寸,繼而血霧如怒,翻滾着好像要沸騰,更像是欲要擇人而噬的血色怪獸,彷彿要撲到寧風的身上一般。
寧風巍然不動,只有眼珠子在轉動,轉出了饒有興致之色。
當血霧翻滾到極限後,全無徵兆地,它飛速地向着核心處坍塌下去,其速之快,恰似充滿了氣的皮球直接被一根針給扎爆了一般。
興許比那還要誇張。
金池之上,血霧盡散。
寧風明明是睜大着眼睛,上下眼皮至始至終都距離着最少一個眼球的距離,偏偏卻幾乎捕捉不到那個過程。
簡而言之,血氣散得乾乾淨淨,天地間重回清明,無論是鮮血的味道還是顏色,掃蕩得空空的。
“失敗了?”
寧風有些失望,又有些不信。
九竅石何曾令他失望過?
他竭力地向着金池之上,片刻前血霧最濃處望去。
下一息,寧風的瞳孔驟縮。
九竅石境如有生命一般,它似乎是在體諒寧風的視力與心情,有清風乍起,拂過一池池金水。
當清風最後拂到寧風身上時候,它還帶來了一縷極淡的血絲。
血絲不過一縷,纖細到了極致,若要打個比方,那便是千千萬萬縷擰到了一起後,大致就是少女的一縷青絲粗細。
這是什麼概念?
寧風感覺腦門上汗都要滴下來了。
他不過是心神進入九竅石境,汗滴什麼的當然是錯覺,不過不如此,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那可是足足十斤的巨龍鯨肉,其全部提取出來的血液凝練過後,提煉出來的精血竟然只有這麼一點點。
寧風摸着下巴,心想:“要不是這精血其色濃郁,鮮豔如紅玉一般,怕是橫在我眼睛前面也看不到,太少了。”
從這縷精血漂浮到他面前後,寧風就徹徹底底地摒住了呼吸,完全把自己當成石頭人在處理。
他深怕一口氣把這點精血給吹散了。
那怎麼行?
這。可是種子!
不錯。種子。這就是寧風的目的。
他片刻不敢停,嘴脣開合,幾乎不出聲音,更不帶起半點風氣地道:“我願,以眼前這縷巨龍鯨精血爲本,化精血一滴!”
一滴精血是多少?
若以利刃割之間,不加外力,從傷口處流淌出來的血液自然下墜。在半空中就會團成一個水滴。
這,便是一滴精血,其量如此。
寧風不需要解釋,九竅石几乎是無所不能的,不至於連這點東西都理解不了。
果不其然,這回九竅石境沒有半點停頓,立刻做出了反應。
幾乎在同一時間,寧風能聽到“砰砰砰砰”的聲音,那是心臟在劇烈跳動,受到了驚嚇一般。
他是真的受到了驚嚇。
寧風嚴重懷疑那個聲音不是錯覺。而是他心神受驚過度,體現在身體上反應。導致心臟劇烈搏動,聲音都傳到了九竅石境裡面……
就是這麼誇張。
第一池金水,在寧風最後一次上下嘴脣碰在一起後,便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徑直消耗到底,露出乾涸的池底。
“咕嚕~”
寧風嚥了口唾沫,覺得喉嚨乾涸得不行,嘴巴里也是,恨不得有一壺美酒,一口喝個底朝天。
這是心疼的。
“咕嚕嚕嚕~~~”
第二池金水以同樣的速度,用了同樣的時間,轉瞬見底。
寧風覺得肝兒顫,抽疼。
他很有叫停的衝動,更是腸子都悔青了。
寧風嚴重懷疑,他將這不知道怎麼積攢下來的幾池子金水全給用了,也凝練不出來一滴巨龍鯨精血,那就嗚呼哀哉了。
“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怎麼出風頭去?”
“沒有風頭,哪裡有金水?”
“做一半停在那裡,就是懸半空中了,徹底沒了希望……”
寧風眼前一黑,恍惚中似乎出現了無盡汪洋波瀾,天邊有龍捲風在席捲過來,驚濤駭浪跟山一樣拍打,他以狗刨的姿勢在水裡面遊。
他一直沒有宣諸於口的計劃失敗,或者說是這滴巨龍鯨精血凝練失敗,那麼他最好的結果就是弄艘小木船出海,最終逃不過狗刨游過去的結局。
“不要啊……”
寧風整個臉都是黑的,呻吟出聲。
那個畫面實在是太美,他想都不想去想。
好在,就好像是即將凍死的人會感覺到熱一樣,寧風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發現第三個金池水的水位似乎下降得慢了一點,沒有之前兩池那樣能讓人心臟驟停的速度。
虛空中,無數殘影在層層疊疊地出現,彷彿是幾天幾夜沒有睡的人看什麼東西都是重影的一般。
寧風眼巴巴地看着。
他看到孤零零一縷精血忽然有了伴,繼而下了崽兒,再來是當了祖爺爺……
一縷、兩縷、三縷……
一縷縷精血分裂般地憑空出現,在扭在了一起,漸漸地變得粗壯。
“它果然做得到。”
寧風讚歎不已,爲造物之神奇,爲九竅石之偉力。
一時間,他倒是將患得患失的心情給放下了,那太美不敢看的場景亦暫時地從他腦海裡面散了開去。
“這可是憑空造物啊!”
寧風嘖嘖稱奇。
“我只是抱着萬一的希望,嘗試了一下,不曾想九竅石果然從來不會讓人失望的。”
“以一顆曾經果換取十斤的巨龍鯨肉,再從中提煉出血液,凝練出精血。”
“到這一步爲止,尚且在人力範圍,只要如我師尊般的大能出手,不過舉手可爲。”
“但是那最後一步,以一縷精血爲本,憑空造出一滴完整的精血,怕是仙人,也做不到吧?”
寧風心中咯噔一下,發現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
他想到有這個可能,便這麼去做了,沒有懷疑九竅石能不能做得到。
此刻想來,寧風才發現,九竅石竟然毫無爲難地就做到了縱然是仙人亦做不到的事情。這代表了什麼?
“這九竅石難道不是仙人留下了?”
“它的能爲已經超過了仙人層次。換句話說。不用說它的創造者,即便是它自身,亦是超過了仙人境界的存在。”
“真真是……”
寧風想了半天,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只能長太息出聲:“……不可思議!”
緊接着,無窮無盡的自豪與自得驕傲涌上心頭。
這樣不可思議的存在,歸他所有!
“可惜。九竅石的存在,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不然的話……”
寧風撇了撇嘴吧,自失地一笑,爲自己竟然還有那種幼稚的想法而笑。
天知道在剛剛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有對着所有大喊,說這樣的寶貝是歸他所有的衝動。
這種感覺恰似人們做了某件得意的事情,心中就癢癢得不行,恨不得找個人傾訴一下,順便收穫對方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一般。
寧風無比確信。這不是他幼稚,而是九竅石給他的震動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腦海中無數念頭閃來閃去,就好像是調皮的孩子在過家家酒一般,說來話長,當其時不過是一瞬而已。
這一瞬間,寧風的心臟就跟艱難地爬到世上最高的山巔上,再兩腿一蹬地蹦下來一樣,大起大落。
他看到那一滴巨龍鯨精血還沒有徹底凝成水滴狀,第三個金池裡就剩下薄薄一層金水了;
他看到金池在不住地向下薄去,透過薄如蟬翼的池水,池子底都清晰可見……
……
寧風倒是想看得更多,看得更仔細,他恨不得能捕捉到所有的細節,好讓他能做出一個準確的判斷。
夠也好,不夠也好,給個痛快行不行?
不過他沒機會了。
整個衍化過程,在幾個呼吸的時間裡就走到了盡頭。
最後一滴的金池水耗盡,露出池子底部。
底部已經沒有任何一滴能夠流動的水了,看上就好像是在夏日裡一場暴雨過後,雨過天晴,太陽出來將大地一通狠曬,所有的水分蒸發到只餘下一點點的溼潤,見證曾經磅礴的大雨。
寧風都絕望了。
這點溼潤夠幹什麼,大點的風都能吹乾吧?
按之前金池水下降的速度,只要一個心念閃過的時間,就會幹得透透的。
“罷了!”
“或許也沒有那麼糟,失敗就失敗了吧。”
寧風自我安慰着,心想:“大不了我學着那些曾經島上的年輕人一樣,給某個所謂尊主的大仙商當附庸……”
他的臉苦得跟黃連似的,“……真心不想啊。”
魂境過後,九竅石傍身,太陽法修成,寧風行走在天地間,就猶如亙古紅日始終在照耀着,一直伴隨着光與熱,風光無限,何曾與人低頭做小過?
這個,真不習慣,亦不能接受。
寧風臉上剛剛露出一抹苦笑之色,心中咯噔一下,讓苦笑處在將露未露時候,就此定格。
他的眼睛在放光,恍若無盡黑夜裡一下子爆發出熊熊燃燒的篝火一樣,那亮光幾乎能將另外一個人的眼睛都給晃瞎了。
“不對!”
“不對勁!”
寧風在心裡面大喊着。
他感覺到了某個地方不對,一時間又判斷不出來,目光如電,橫掃而過,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是了!”
“就是這個。”
寧風旋即露出大喜之色,他找到什麼不對了。
溼潤,還是那溼潤。
他腦子裡閃過了這麼多念頭,都開始自我安慰了,第三眼金池底部,竟然還是一片溼潤。
這說明了什麼?
難道是九竅石判斷出金水不夠,於是就停止了消耗,給寧風留點念想嗎?
寧風嗤之以鼻,九竅石纔不會如此人性,那真是想多了。
那麼,就只剩下一個解釋了。
寧風剛剛還只是眼睛在放光,現在整個人都在放光了,那是劫後餘生般的欣喜透過心神之體在肆無忌憚地慶祝着。
他的每一道目光都如錐子一般,深深地扎入到虛空中懸浮着的那一滴巨龍鯨精血中。
它依然在慢悠悠地衍化着,整個過程就是無數次地重複一縷縷精血糾纏在一起,凝成比較大的一股,再將一股股扭在一起,聚成一滴。
這一滴的形狀始終是殘缺的,不住有一縷縷的精血在憑空浮現出來,在彼此纏繞的過程中跟飛蛾撲火一般,撲入到那一滴精血裡面。
肉眼可見地在壯大。
一息、兩息、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