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舒,你好像很不願意去劉莊主處?”
寧風一邊負手而行,一邊頭也不回地問道。
兩人相處這段時間以來,漸漸形成了默契,寧風沒有回頭也知道下一個眨眼時間,舒百靈那個老蒼頭就會從哪裡冒出來。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舒百靈腦袋就出現他視線範圍內,還在撓着頭,雪花一樣的頭皮屑紛飛。
“倒不是不願意,只是……”
舒百靈嘆了口氣,道:“一羣孝子賢孫,不是哭不是嚎,愁雲慘淡的,讓人呆着難受。”
寧風沒想到是這麼一個答案,沉默了一下,緩緩點頭,道:“我輩降妖除魔,可不只是不想做蓬篙人而已,更多的不就是想要天下人,不再愁雲慘淡,萬里爲凝嗎?”
“多看看,也好。”
舒百靈默默點頭,一路無話,漸近劉莊主養病所在。
還隔着百丈距離呢,寧風就看到一大羣劉家人聚在那裡,相顧無言,那種愁緒,壓抑,讓人恨不得拔腿飛奔,跑得越遠越好。
劉家管家、家丁一路上自然不敢打擾兩個“仙門弟子”談話,一路護送到這裡後,總算
長出一口氣,越過寧風他們前去彙報。
寧風特意等了片刻,方纔帶着舒百靈踏步而入。
劉老莊主養病的地方是一個獨立院子,聞說仙門弟子前來,忙分列兩側,既是低頭表示恭敬,又偷眼看過來。
寧風無心搭理他們,環顧左右,眉頭不由得一皺。
他還沒說話呢,舒百靈先叫出聲來:“老莊主呢,病可曾好些了?可見我等否?”
舒百靈話裡有些陰陽怪氣的,劉家人一聽就明白,這嫌他們沒將劉老莊子弄出來迎接,院子當中頓時又是一陣慌亂,告罪的告罪,擁入房中的擁入房中。
寧風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之前皺眉是因爲院子裡依稀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現在則是覺得舒百靈太過小題大做了。
寧風剛要開口呢,“轟”的一聲,一扇房門轟然倒塌,緊接着裡面傳來吭哧吭哧的聲音,明顯是幾條大漢在那發力。
到口的話重新嚥了下去,寧風搖頭索性不說話了,人家把房門都給拆了,還能說什麼?
下一刻,他和舒百靈齊齊做出了相同的動作——掩鼻子。
“這味道……”
寧風神色凝重起來。
“……陰殠啊!”舒百靈悶聲悶氣,忙想起什麼似的,解釋道:“寧公子,天地良心,之前我來看這老兒的時候,分明沒有這味道。”
“沒跑的,就是那老桑樹幹的。”
這回離老桑樹遠些,舒百靈聲音可是半點不小,旁邊人人側面,一個個臉色都變了。
能不變嗎?自家的孩子天天在樹下耍子呢,老桑樹要是成精了,那豈不是日日裡在老虎嘴邊上晃悠?後怕得心停跳了的都有。
“咦?”
寧風略略點頭,不置可否,望向從拆掉房門中走出來的人,忽然驚疑出聲。
舒百靈也看出不對,閉口不言。
怪不得要拆掉門纔出得來,不是病牀太大,實在是擡的人太多了。
足足八條壯漢,一個個吭哧氣喘如牛,臉紅得直似猴屁股,吃力地擡着病牀從門洞中走了出來。
病牀上,高臥着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一副有氣進無氣出的彌留樣子,倒是一雙眼睛渾濁地張着,似是甦醒了過來。
“這麼重?”
舒百靈暗暗咋舌不已,“看這樣子千斤都有了吧?”
他附耳對寧風說道:“公子,看來這老劉頭沒幾天活頭了。”
“此言怎講?”
寧風也覺得這一幕怪異,無論如何一個彌留老人都不當讓幾個壯漢擡得如此吃力纔是,只是不知道怎麼跟生死聯繫到了一起。
“人之新亡未久,存一個間隙,魂飛而魄離,其氣將散而未散。”
“謂之聚,其分而散於百竅,盤生門,踞死關,重千斤。”
“謂之散,其困於體內,未曾散逸歸於天地。”
舒百靈搖頭晃腦,掉了一陣子書袋,斷言道:“寧公子,這劉頭分明就是處在這種狀態下,跟死人沒差了。”
寧風聽明白了。
舒百靈的意思是,那種身重千斤的狀態,其實是死者纔有的,尤其是剛剛死亡的死者身上,有那一個短暫的功夫裡,因爲氣散於竅穴,又無魂魄引導,方纔導致。
對死者來說,那個時間段極其的短,尋常人等壓根感覺不到,只有特殊情況如冤死者怨氣不散,纔會出現時間較長,最典型的特徵就是屍千斤重,移之不動。
劉老莊主分明還有一口氣吊着,卻出現這種死者之態,所以舒百靈認定他活不長了。
“是嗎?”
寧風看着幾條壯漢將劉老莊主連人帶着病牀一起搬到他面前,慌忙地解說從昨日開始,自家老人就變成這個樣子,不得相迎,失禮云云。
對此,寧風全不在意,表示無妨後略略檢查,發現劉老莊主除了一對眼睛能動,渾濁中流露出祈求,似乎在求救之外,全身上下就再不能動彈分毫了。
沒有什麼收穫,寧風示意將老莊主送回,與舒百靈兩人一起轉身向着府外去。
劉家人哪裡看不出來,寧風身份遠在舒百靈之上,明顯是“仙門”大人物,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慌忙一擁而上,簇擁在左右,各種哀求不提。
寧風虛應着,一路走到了府門外,再對老桑樹。
“砍了吧?”
舒百靈小聲地建議。
之前那些對話爲劉家人聽到,這會兒早就傳了開來,劉家衆人羣情洶洶,若不是礙着寧風一臉高深莫測,什麼斧頭、鋸子早就一起上了。
“砍了!”
“砍了!”
“……砍啦~~~”
人羣當中,一個七八歲小孩子高聲叫着,正是那個叫劉狗蛋的劉家嫡孫。
這會兒他渾然忘了之前說長大他若爲天子那一番話,隨衆稚聲高叫着,臉上眼淚鼻涕的,一塌糊塗。
隨着衆人叫聲,老桑樹本來在風中隨風搖動,發出“沙沙沙”之聲,突然之間安靜下來,任憑風再動,不能撼動分毫,恍若定格凝固在那裡。
縱然是凡人,也看出不對了。
劉家人叫聲漸漸小了下來,劉狗蛋哧溜一下就往丫頭的身後鑽去。
與他做出一般無二動作的是舒百靈,不同的是他極其熟練地縮回了寧風的背後去。
風在呼嘯,人摒住呼吸,老樹任他東南西北風,沉默地不動。
如雲壓低,似雨將至,氣氛陡然壓抑了下來。
“明日~”
寧風突然開口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緩步上前,在距離老桑樹前十餘丈的地方,自身後書匱掏出蒲團一塊,席地而坐。
“爾等稍安勿躁,且待明日。”
“明日午時,集莊上所有人等於此,看我除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