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凌曉在自家門外看到一臉蒼白柔弱的白霞時,說不驚訝那肯定是假的。
凌曉不知道白霞跑到凌家是爲了什麼,也許是她知道了凌父拒絕承認她的身份,於是親自過來懇求哭訴?
從車裡鑽出來,凌曉漫不經心地思考着,打算對白霞視而不見,卻沒想到對方在見到她後眼睛一亮,匆忙地向她走來。
凌曉微微皺眉,但是礙於大庭廣衆之下需要維持良好的風度,不得不停下腳步,默默注視着白霞。
白霞看上去很是侷促不安,在凌曉冷淡的注視下理了理稍顯凌亂的鬢髮,低聲下氣地詢問道:“能不能……請您喝一杯咖啡?”
凌曉打量着白霞,此時她已經是一副少婦打扮,容顏雖然仍舊美好卻略顯憔悴,也不知是爲博同情裝出來的,還是這段時間的確過得不算好。
沉吟了片刻,凌曉矜持地點了點頭。她對於白霞的來意還是有些好奇的,抽出些時間聽一聽她的話也沒有什麼,反正凌曉有恃無恐。
看到凌曉同意了,白霞鬆了口氣,終於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
爲了謹慎起見,凌曉並未上白霞的車,而是仍舊返回了自己的車子,帶着白霞去了她經常光顧的咖啡館。
兩人進了咖啡館,尋了個隱蔽的位置面對面坐下,然後點了咖啡。等到咖啡上來之後,白霞立即迫不及待地開門見山:“淩小姐,其實,你知道一切吧?”
沒有了以往的嬌柔情態,白霞將最真實的一面展現了出來,因爲她知道,要取信於凌曉,她就必須毫無遮掩。
凌曉觀察着白霞,自然也看出了她今日的不同尋常,但是這卻並不意味着她也會配合。拿着小勺優雅地輕輕攪動着咖啡,凌曉微微一笑:“知道什麼?你和文斌哥早有私情?”
當過間諜的凌曉自然知道什麼是隔牆有耳、什麼是竊聽,她從不會在毫無把握的情況下說出任何被隱藏起來的話語。
“我的身份,我的目的,我的一切。”白霞並未理會凌曉的反問,語氣沉重地說道,“我是你父親的私生女兒,這件事情你也早就知道了,對嗎?”
“你是父親的私生女?”凌曉驚呼了一聲,但是眼神卻很是戲謔,如此的裝模作樣讓白霞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被像是小丑一樣逗弄。
但是,她不能發脾氣,因爲她是戰敗的一方,是來求和的。
“是,我是你父親的私生女,我最初接近文斌哥也是有意的,因爲我想要成爲凌家真正的女兒,像你一樣,錦衣玉食、身份高貴……我羨慕妒忌着你所擁有的一切。”白霞自顧自地說道,第一次對着另一個人剖白着自己,“我一直以爲我是不輸你的,除了身份。如果我的母親是凌家真正的太太的話,我會比你更加優秀……”
凌曉沉默地聽着,其實她對於這些並沒有興趣,白霞的想法,她早就一清二楚。
“但是,我發現我錯了。”白霞深深地低下頭,“我不如你,即使你不是凌家真正的大小姐,即使我不是一個私生女,即使我們的身份是平等的,我大概也不如你。”頓了頓,白霞擡起頭,滿是複雜地看着凌曉,“論心計、論僞裝、論能力,我都不如你。”
凌曉的神情依舊冷漠,像是毫無感情的精緻人偶:“這些,我都知道,你自然是不如我的,我也從未將你放在眼裡。”
白霞噎了一下,緊緊抿了抿嘴脣。
“於是,你叫我來到底是爲了什麼?”凌曉挑了挑眉,帶着幾分的無聊,“不會就是說這些有的沒的吧?那可就請恕我無法奉陪了。”
白霞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然後緩緩跪在了凌曉的腳邊。
凌曉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中沒有絲毫的波動,甚至連勝利的喜悅也沒有。
——因爲早就預見到了這一天,因爲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因爲對手實在不上檔次,所以根本連高興的價值都沒有。
“是我錯了,我貪心不足,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求求您,放過我吧。”白霞深深埋着頭,語調顫抖,“我不會再給您添任何麻煩了,其實您對宋文斌一點也沒有喜愛之情不是嗎?看在我幫您順利解除了婚約的份上,看在我和您有着同一個父親、流着一樣的血脈的份上,求您得饒人處且饒人……”
“你說得真是好奇怪。”凌曉笑了,豔麗地像是妖冶的罌粟,“即使沒有你,我也能順利解除婚約,而且,你是我父親的私生女,我不是應該更加看你不順眼嗎?怎麼還會放過你?——況且,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你了,又談何說放過?”
白霞擡起頭,看着凌曉冷酷的笑容,有些絕望:“我該如何做,您才能不再計較我先前的愚蠢?”
“如果贏的人是你,你會放過我嗎?”凌曉不答反問。
“我不知道。”白霞誠實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要讓自己生活的更好一些……其實,我並不想害什麼人的。”
凌曉垂下睫毛,想起上輩子白霞似乎的確並未斬盡殺絕,只是自己不肯認輸,又驕傲地不願意低頭,最終才走到了被厭棄的絕路,被凌父像是處理滯銷貨物一樣地嫁去了沈家。
思及此處,凌曉心裡稍稍軟了軟。
“你喜歡文斌哥嗎?”凌曉問道。
“……喜歡的。”白霞移開視線,有些悲涼,“我的確是喜歡他的,只是,他……”
“那麼,你打算一輩子跟他一起過,以姨太太的身份?”凌曉打斷白霞的傾訴衷腸,因爲她沒有絲毫的興趣。
“……是。”白霞點了點頭,“我已經認命了。”
凌曉在心裡嘆了口氣,感慨自己果然還是挺善良的。
倘若白霞執迷不悟,那麼她自然會進行下一步的動作,讓她被宋文斌所厭棄,一輩子孤苦流離,但是既然她已經服軟示弱,凌曉反而覺得再繼續跟這個弱女子計較,有些過於小肚雞腸了。
如果白霞當真從此以後安安分分的,那麼,這件事情便到此爲止吧。反正凌曉沒有任何的損失,也無意多負孽債。
“起來吧,跪在這裡像什麼樣子,你想讓別人看到,然後傳出我苛待你、仗勢欺人的跋扈名聲麼?”凌曉端起咖啡杯,淺抿了一口。
白霞愣了一下,窺視着凌曉淡淡的神色,突然間靈光一閃,忙不迭地站起身,連連道歉。
“坐。”凌曉微微揚了揚下巴,示意。
白霞堪堪在對面坐了,雙眸滿含期待地注視着凌曉。
“那麼,就到此爲止吧。”凌曉將喝了沒有一半的咖啡放下,瞥了白霞一眼後拿起自己的手提包,站起身。
白霞又是莫名又是不安,看着凌曉頭也不回地離開,卻根本不敢開口叫住她。
——到此爲止?是今天的談話到此爲止,還是……她答應了不再與自己計較?白霞忐忑地思考着,出神地望着面前由熱轉涼的咖啡,卻沒有絲毫的胃口。
凌曉自然是不會給白霞任何一個明確的答覆的,她就是要讓白霞提心吊膽、步步小心,否則萬一她小日子過得太過順遂,又故態復萌的話怎麼辦?畢竟是曾經的仇人,即使不趕盡殺絕,凌曉也不想讓她太過愉快。
其實,讓白霞沉淪於後宅,整日與其他女人勾心鬥角,也算是重演了她上輩子失敗後的歸宿,算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了吧。
凌曉腳步輕快地出了咖啡館,鑽進了汽車。司機從後視鏡上看到她的臉色,笑着問道:“小姐心情還不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了卻了一樁宿仇。”凌曉笑着回答,頗有些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頰,“其實,我發現自己還是挺善良的。”
“小姐自然善良。”司機奉承地回答,“得饒人處且饒人,三爺知道後必然會高興的。”
“……是嗎?”凌曉疑惑地沉吟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三爺一直教導我要斬草除根呢。不過我看她翻不出什麼大風浪來,也就懶得計較了。”
“三爺這樣教導小姐,只是怕小姐吃虧。”司機是三爺派到凌曉身邊的,自然也是深得信賴,又經常因爲凌曉的消息而與三爺聯絡,對三爺的性格、處事方法略知一二,“不過小姐既然有三爺護着,必然是吃不了虧的,也就不必管這些了,只需放寬心就好。其實,三爺也不想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髒了小姐的手。”
凌曉面上一紅,突然想起上次靠在三爺懷裡,被他握住手的感覺,連忙輕咳了一聲移開視線,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可決不能被三爺寵得忘了型,又錯付了真心。世界上男人如此多,就算是隨便抓一個過來,也總比喜歡上三爺要安全得多。
凌曉這邊糾結着返回了凌家,白霞那廂則是將凌曉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語氣、每一次表情都反覆咀嚼推測,試圖推斷出她的真實含義。
越想越覺得自己大概是逃過了一劫,白霞心裡隱隱的雀躍,面帶笑容地返回了宋宅。
因爲宋氏夫婦的態度變化,宋宅的僕人們也收斂了先前嫌棄刁難的態度,白霞相信,只要凌曉不再出手,那麼以她的能力,一定會逐漸在宋宅佔據一席之地——一個受寵的姨太太,其實也是一個不錯的歸宿。
懷着這樣的想法,白霞今天極其殷勤和善,幫着傭人們收拾這收拾那,還專門去廚房爲宋文斌煲了湯。
白霞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特別是煲湯,無論是誰喝過後都會讚不絕口。勾畫着宋文斌喝湯後滿足的讚美,白霞嘴角微微彎起,帶着真心的愉快。雖然她接近宋文斌最初是利用,但是一顆芳心仍舊忍不住沉淪在英俊又多才的他身上,所以才每每因爲宋文斌對凌曉態度的曖昧而心如刀割、憤恨不已。
如今,既然凌曉與宋文斌已經一刀兩斷,那麼便是她上位的時機了吧?
湯煲得差不多了,大門也發出了響動。白霞連忙換下圍裙,擦好手,笑着迎了出去。
但是等待她的,卻並非是宋文斌溫文爾雅的笑容,而是沉寂若水的冰冷。
白霞頓感不妙,小心翼翼地靠近,柔聲詢問道:“出了什麼事了?你的臉色有些難看啊?”
“被人算計卻矇在鼓裡,自然難看得很!”宋文斌冷聲說道,看着白霞的目光滿是失望、責問、憤怒與厭棄,“不要告訴我,這些你都不知道!”
隨着話音,一疊東西被甩到了白霞的面前,白霞木然地低頭,看到那散落一地的文件與相片,突然面色一白,身子也搖搖欲墜。
——最終,凌曉還是沒有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