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三爺只是吩咐凌曉去擦把臉,但是孟宅的僕人們顯然都很有察言觀色的本事,不需要多說,自然給予了凌曉最爲細緻貼心的照料。只可惜凌曉雖說應該是在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孩子,但是上輩子的經歷早就磨去了她的富貴命,反而覺得被一堆丫鬟圍着伺候實在是各種彆扭,乾脆將她們都趕了出去,好歹還了自己一個清淨。
趴在浴桶壁上,凌曉漫不經心地往身上撩着水,終於定下心來,開始回想一些方纔她來不及想的事情——比如三爺的那一番回答。
凌曉不蠢,三爺態度的改變雖然潛移默化,但是她顯然仍舊能夠感受得出,只不過是自欺欺人地不願意正視罷了。只不過,有時候一味的逃避也並非什麼好的解決方式,反而有可能將原本簡單的事情拖得更加麻煩。
大約是對三爺有一種盲目的崇拜感,所以凌曉並不認爲他會說沒有意義的廢話,三爺的本意總是隱含在各種看似輕描淡寫的言談之間的,值得去細細揣摩深思。凌曉凝神垂眸,將記憶裡三爺方纔的話掰開了揉碎了一個字一個字地思考,越想越有些心驚,就算是泡在溫熱的水中也無法阻止她後背逐漸冒出的冷汗。
雖然受到三爺信賴是一件好事,但是什麼叫做除了她以外,其餘受信賴的人都幹不長?
不管現在是誰管理孟家的家事,一旦三爺成婚了,必然是要交還給那位夫人的,自然都幹不長。但是三爺確認爲她能夠幹得長,倘若由她來做是最合適的,換而言之的含義便是……
凌曉緊緊扣着浴桶的邊沿,連指關節都微微有些泛白,腦子裡亂七八糟地翻江倒海。
雖然很想將這一切歸咎於三爺的一時心血來潮,但是凌曉認爲這並不可能,三爺可絕對不是什麼任性妄爲的人,更何況是這等關係孟家與他婚姻的大事?
不顧周遭人的反對與異樣的眼光,便將名不正言不順的凌曉推上了這個位置,顯然是經過足夠的權衡利弊與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也怪不得僕人們幾乎都將她當成未來的“三太太”和“家主夫人”來對待,若說其中沒有三爺的縱容與暗中示意,凌曉可怎麼都不會相信。
猛地吸了口氣,凌曉突兀地沉入水中,透過水幕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試圖讓自己混亂的頭腦冷靜下來。
水波盪漾,也隔絕了周圍所有的聲音,似乎連心都慢慢平靜了下來,直到氣息幾乎用盡了,凌曉才從水裡冒了出來,擡手擦去臉上的水漬,然後站起身,拽過一邊的浴巾。
三爺要做什麼,目前的凌曉是沒有任何方法去阻止的,幸而他看上去也並不想強迫她,手段雖然霸道到不容她拒絕,卻也能稱得上溫和隱忍,從未激起她半點的不悅與反抗意識。
凌曉知道,自己也對三爺動心過,像那樣出色的男人,會有哪個女人整日守在他身邊卻還能夠如木頭一樣視而不見呢?只不過對三爺的尊敬與懼怕讓她每每稍有意動就仔細妥帖地壓制住,纔沒有出了什麼大岔子,卻不料對方竟然也有同樣的想法?
只可惜,此時此刻凌曉的心裡卻並沒有什麼兩情相悅的欣喜或輕鬆,反而滿是冷靜的判斷與評估。
對男人的不信任與排斥已經深入骨髓,倘若將三爺視爲父兄師長的話,凌曉還可以放縱自己去信賴依靠,然而一旦角色轉變爲了男人,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凌曉完全不相信自己有什麼魅力能讓三爺那般的人情根深種——這根本就是個笑話!
也許是連凌曉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其實是自卑的。上輩子接二連三被拋棄讓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夠有將男人拴住的魅力,即使曾經喜歡過,當遇到更喜歡的“真愛”的時候,這份“喜愛”也會煙消雲散。
現在真正的問題不是是否接受三爺,而是她根本拒絕不了三爺。
凌曉在三爺身邊呆了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他看中的東西能夠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不管三爺看上去如何地與世無爭、和藹可親,都遮掩不了他心狠手辣、志在必得的本質。三爺可以隱忍、可以按兵不動,但這都是建立在最終將獵物捕獲到手的基礎之上的,想要讓他放棄,簡直是天方夜譚。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是儘管凌曉十分之瞭解三爺,再“知彼”也只能想的出“該怎麼死得痛快”或者“該怎麼死得又慢又折磨”這兩條路。很顯然,懂得審時度勢的凌曉只會選擇前者。
倘若適當的掙扎還可以視爲情趣的話,掙扎得過了頭損了三爺的顏面,那可就是自尋死路了。凌曉笑得有幾分自嘲,沒想到重來一世,她又要栽在男人的手裡,只不過這一次,她會努力讓自己不要那麼難看。
對於大多數男人、特別是像三爺這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男人,求而不得、卻又曖昧多情纔會讓他們將興趣維持地更爲長久。倘若凌曉順了他的意,讓他得償所願的話,大概過不了多久三爺就會膩味了,到時候找個機會功成身退,三爺顧念舊情大概也不會太過爲難,甚至還會補償一二——凌曉拿起屏風上搭着的衣服,穿在身上,心裡暗暗有了計劃。
上輩子的經歷早就讓凌曉對於女兒家所謂的“清白”不屑一顧了,今後她也不打算找個男人恩恩愛愛,自然更加不會在意這件事情。若是三爺想要,那麼讓他拿去便好,爲了最後能達成所願,這樣的代價凌曉還是可以付得出來的。
果然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她想要三爺的庇護,自然就要拿自己作交換,也算得上是公平合理。
凌曉將旗袍領口的盤扣口上,站在落地鏡前照了照。
已經年滿十八的她身段兒已然出落得玲瓏有致,合體的旗袍裹在身上,更襯得她清純中帶着妖嬈嫵媚,顯然是男人最喜歡的那一類型。
凌曉有些失神地撫了撫身上的衣服,輕輕嘆了口氣。
三爺對她從來都是上心的,這旗袍顯然是專門爲她訂做,款式花樣也是最新的,看來就算是到了孟宅,三爺也沒有忘了她,反而一早就都準備齊全了。
——儘管這些都是下人們去做,三爺只需要吩咐一句,但是對於三爺這樣身份的人而言,這樣無時不刻的惦念照顧也足夠了。
……倘若,她和三爺的情份能夠一直持續下去,那該有多好?
只可惜,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候是最經不起考驗的。
凌曉對於自己難得的多愁善感輕輕一哂,拿起毛巾擦拭着自己溼漉漉的頭髮,同時揚聲喚了僕人進來,替自己梳妝打扮。
房間的門被推開,聽腳步卻並非是女子細碎的步伐,凌曉愣了一下,剛待要轉頭去看,拿着毛巾的手便被另一隻手覆上了。
凌曉自然是熟悉這雙手的,是這雙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寫字作畫,如何擺弄槍械,從八歲一直握到十八歲,即使不回頭,凌曉也知道來人是誰。
不得不說,剛剛一直在想關於三爺的事情,儘管應當算是“想通”了,但是猛地這麼一見面就,仍舊讓凌曉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身體也反射性地緊繃了起來。
三爺沒有說話,只是從凌曉的手裡接過毛巾,輕柔地擦拭她的頭髮。
他顯然沒怎麼做過這種事情,動作有些生澀,卻依然帶着慣常的優雅閒適,彷彿一切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凌曉微微低着頭,心臟如擂鼓一般跳動了起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會在她沐浴之後親手爲她拭發,這種被寵愛的感覺讓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想到自己方纔的決定,凌曉輕輕呼了口氣,放鬆了身體,放縱自己靠在了三爺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依賴與親暱。
三爺的動作一頓,隨手將半溼的毛巾丟到一邊,然後用手指輕輕順了順凌曉黑色的髮絲。
仍舊帶着水汽的黑髮纏繞在修長的指尖,順滑的觸感讓三爺心底一片熨帖,他微微彎下腰,自身後將凌曉環入了懷中,感受着她因爲羞赧與緊張而微微顫動的身體。
原本白皙如玉的耳朵已經染上了緋紅,連脖頸都似乎帶上了淡淡的粉色,黑色的髮絲垂下,遮住了凌曉的側臉,但是三爺似乎能夠想象得到,那張漂亮的小臉上此時此刻將會是何等的神色。
與聰明人交往就是有這樣的好處,僅僅是輕微的改變就能令對方心領神會,連說出口的必要都沒有。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大約只有相處了這麼久、又將對方真正放進了心坎裡的人才能夠擁有。
三爺將凌曉摟得更緊,後背與胸膛緊貼在一起,似乎連心跳都變成了同一個頻率。
淺淺地一笑,三爺垂首,輕輕在凌曉的發頂印下一個吻。
這是三爺第一次親吻凌曉,儘管淺淡、不沾情.欲,卻也真正明明白白昭示了兩人之間關係的改變。
從此,凌曉不再是三爺養在身邊的玩物,而是他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