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業行會產生於清代,有的是按地域結合的不同業聯合組織,有的則是同業組織。三爺交給凌曉的屬於後者,行會內的商人大多都是從事海貿的,當然,其中有能力走出國門、與外國通商者並不算多。
所謂的商業行會,主要通過行規的強制性作用﹐從流通環節上調劑商品買賣的組織﹐行會的會長大多是德高望重、或者在這一領域獨佔鰲頭的人。凌曉不知道三爺手裡的這個商業行會是怎麼來的,不過在接替三爺管理行會的同時,她也接手了三爺名下的船隻與貿易線,這令完全沒有料到的凌曉有些受寵若驚,同樣也深感燙手。
凌曉的確是想要成爲海貿商人的,三爺這樣的做法無疑讓她提早數年、甚至十數年達成了自己的願望,但是,不是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凌曉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替三爺打理這些罷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要囫圇交出去。
……況且,雖然說是打理,也不過是聽着好聽罷了,剛剛接觸這一行當的凌曉只能算是學徒,管理什麼的完全不夠資格。
原本替三爺管理這些的是韓家麟,凌曉的介入無疑侵佔了他的利益,也不知三爺是如何安撫他的。幸好凌曉也算是韓家麟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比旁人親近了幾分,同樣,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新上任的一段時間內將自己的姿態擺的極低,就像是自己僅僅只是跟着韓家麟進一步學習一樣,不指手畫腳,不喧兵奪主,就算是發表自己的意見也藉着委婉求教的語氣,從不會招人厭煩。
原本,儘管有三爺的威懾,商會的成員們對於自己竟然被交到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手裡也有着諸多的不滿的,直到一段時間的接觸之後,發覺凌曉好學而乖巧,不惹是生非,甚至存在感極低,根本沒有對他們產生任何不良的影響,才勉強接受了這一安排。
憑藉着自己年少的僞裝,再加上三爺的後盾,凌曉與商會內的商人們在表面上打成了一片,亦師亦友,雖然私下仍舊被不少商人當成是可以愚弄的孩子,不過凌曉卻始終忍而不發。目前,她的當務之急是真正將商會的情況摸透,而後立威才能立地更加理直氣壯、也更加有效果。
比起管理沈家的無爲而治,凌曉對於商會可以算得上是盡了十二萬分的心力了,天天跟着韓家麟滿滬市得跑,早出晚歸,連去三爺那裡的時間都一減再減。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三爺除了暗自吃味以外卻也別無他法,畢竟事情是他交代凌曉做的,三爺實在做不出自己打自己臉的事情來,只能不動聲色地敲打了敲打韓家麟,督促他儘快幫凌曉將事情理順。
本以爲將這麼一大攤子事情交到凌曉手裡,破格提拔她,她必然會手忙腳亂一通,甚至引得衆人不滿排斥,然後,受到委屈、求助無門的凌曉就會想到向自己求助,而自己也好順理成章地親近一番,展現一下自己的能力,結果事實證明,三爺又一次失策了。
多年打雁,也可能被雁啄了眼睛,三爺看着凌曉收斂自己的傲氣,放低了姿態融入到商會之中,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個孩子。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她明白的比誰都透徹,即使再驕傲,爲了目的,也能毫不遲疑地彎下腰。
——就像是曾經,初次見面的時候,那個警惕、兇悍、對任何接近的人都能毫不遲疑地露出獠牙的小獸在明白自己無法與敵人對抗的時候,便一轉頭露出柔軟的肚皮、擺出溫順的姿態,謀求全身而退。
三爺覺得,當時的自己大概就是被這樣將強悍與柔順都發揮得淋漓盡致的女孩有了興趣,才破天荒地將她帶在了自己身邊。
三爺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才能讓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懂得這些東西,儘管裝得稚氣,但是凌曉的眼睛裡從來都只有沉穩與審時度勢,儘管表面上喜歡依賴他,但是一轉身,凌曉又會變成那個獨自扛起一切、解決一切的女孩,似乎從沒有想過她也可以向別人祈求幫助。
在又一次試圖讓凌曉依賴自己的計劃宣告破產後,三爺不得不惋惜地在心裡嘆口氣,徹底放棄了這一打算。要想讓倔強的凌曉主動走近自己,還真不如自己放□段,主動向她靠過去來得便捷,掉點面子也就掉點面子吧,總比一直都毫無進展好得多。
wωω ttκǎ n ¢〇
凌曉自然不知道自己又被三爺算計了,反之,三爺的慷慨讓她認爲這是一次考驗,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來應對,以證明自己的能力與存在的價值。凌曉這一段時間的異動自然也引起了凌父的警覺,畢竟他也是一位成功的大商人,跟滬市乃至滬省的商人們都有着來往,只不過他終究還是看低了凌曉,就算因爲她對商貿的好奇而給予了關注,也認爲年齡尚小又初出茅廬的她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成不了氣候——直到在一次舞會上,親眼看到她與幾位滬省有名的大商人有說有笑,凌父才恍然驚覺對方快到不可思議的成長。
舞會上的凌曉化了濃妝,一身暗紅地旗袍襯得她成熟而妖嬈,還有着幾分神秘的魅惑,舉手投足間帶着成年女人的風姿,半點也不像十□歲的青澀少女。
刻意展露自己美好的凌曉顯然成了舞會的焦點,只不過她卻並沒有對那些向她獻殷勤的年輕男人們多加關注,只是端着酒杯遊走於知名商賈之間,神態自若地談笑風生。
凌父的臉色有些難看,他似乎看到了凌曉正在迅速擠壓着他的生存空間。每當商人們對她流露出讚許的神色,甚至帶着幾分的恭敬,凌父都覺得倘若凌曉願意,她隨時都有可能拿走目前他所掌握的的凌家的一切。
“那位是……凌大小姐?”身邊的女伴驚訝地壓低了聲音驚呼,偏頭窺視了一下凌父的神色。凌家父女貌合神離幾乎已經成爲了這個階層心照不宣的事情,而凌父的表情顯然也驗證了這一點。
自然,凌曉也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在接到請柬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刻,所以沒有絲毫的意外,與身邊的人告罪之後盈盈走向凌父,掛着漂亮卻疏離的微笑。
“你怎麼在這裡?”凌父表面上也掛着笑,語氣也並不算好,甚至稱得上是在質問。
凌曉輕巧地眨了眨眼睛:“因爲接到了請帖,卻之不恭,自然就來了,正想着給父親一個驚喜呢!”
的確是“驚”了,“喜”卻完全談不上,凌父咬了咬牙:“你最近到底在搞什麼鬼!”
“只是對商貿這一方面有興趣罷了。”凌曉淡淡地回答,“跟在韓先生身邊學些東西,以後也好幫助父親,不是嗎?”
見凌曉如此赤.裸裸地揭露了對凌家的想法,凌父心裡一緊,怒到極致卻反而笑了:“一個女孩子家家的,這麼拋頭露面怎麼行?還想不想嫁個好人家了?穿成這個樣子,還對男人笑得那麼殷勤,和那些交際花有什麼區別!”
凌曉眼眸暗沉,嘴角的笑容卻更加絢爛,簡直能迷了人的眼。凌父大概以爲這樣的說辭能夠刺傷她的自尊心,卻根本想不到她曾經墮落到連交際花都不如,而這其中,可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呢!
想起以前的糟心事,凌曉也懶得與凌父虛與委蛇,更耐不得再聽他的諷刺“教導”,微笑着朝凌父舉了舉酒杯之後便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凌父的臉色更加難看,盯着凌曉的背影就像是想要在她身上戳出兩個窟窿,弄得他身側的女伴不由瑟縮,驚疑不定地將視線在凌父與凌曉身上徘徊,暗想這有個出色的女兒本是件好事,但是倘若女兒太出色,連父親都壓不住了,好事也會變成壞事。
舞會上的大多都是精明人,就算凌曉與凌父對話的時候都是掛着笑的,留聲機播放的音樂與周圍的喧譁也蓋住了他們的聲音,但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得出這對父女之間的矛盾。
知道凌曉背後之人的自然都是些能耐非凡的大商賈,精明的他們審時度勢,看到情形都不由得對凌父散播了幾分廉價的同情憐憫,隨後便更爲疏遠了幾分,令感覺出受到冷遇的凌父內心更是焦躁憤怒不已。
當凌父品嚐到碰壁的滋味時,凌曉也剛剛擺脫了邀舞的宋文斌,卻不想又被一個人攔住,彬彬有禮地提出了邀請。
捏着酒杯的手緊了緊,凌曉看着沈隨鈺的目光隱含不耐。
作爲劉銘留在滬市的得力助手,沈隨鈺自然也要替他接觸這些有錢又有門路的商人們,會來這次舞會也並不意外,不過凌曉卻沒想到他也會主動過來邀舞,甚至看上去殷勤備至。
“抱歉,我有些累了。”凌曉稍顯冷淡地拒絕道,感覺這場面頗有些熟悉。
當年,凌父要將她嫁給沈隨鈺的時候,他也曾這般“追求”過她一陣。那時候的凌曉尚未從宋文斌的打擊中走出來,對他不冷不熱,與現在的態度相仿,只不過曾經的她的態度沒有任何人會關心,所以她仍舊被凌父嫁給了沈隨鈺。
所以……這是沈隨鈺又打算來“追求”她,然後與凌家聯姻?
凌曉簡直都想笑了。
顯然,這一次沈隨鈺顯得更加主動,因爲凌曉的價值更大了。她不僅可以讓沈家與凌家聯合起來,幫沈家在滬市站穩腳跟,更是沈隨鈺頂頭上司劉銘的義妹、深受寵愛,同樣,身爲滬市最出色的名媛之一,凌曉似乎在各方面都吃得開,任誰都會買她幾分的薄面。
儘管,外界已經沸沸揚揚地傳言她有一位大學教授的戀人,但是既然沒有訂婚更沒有結婚,那麼沈隨鈺並不想放棄嘗試的機會——好東西,總是需要搶的。
邀舞被凌曉冷淡地拒絕了,沈隨鈺也沒有強求,不過卻並未就此離去,而是帶着幾分的遺憾幾分的殷切,注視着凌曉:“最近拜訪過您家幾次,卻沒有見到淩小姐,真是有些遺憾。”
凌曉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冷靜地回答:“這一段時間有些忙,幾乎腳不沾地,連覺都沒怎麼睡好,希望沈先生不要見怪。”頓了頓,她公事公辦地發問,“您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沈隨鈺啞然,凌曉將自己說得如此忙碌,那麼他想要提邀請外出的話自然也說不出口了,反正都會被她以“繁忙”的藉口拒絕。沈隨鈺微露失望,笑着搖了搖頭:“也沒事,只是一直沒有見到您,有些……想念。”
凌曉真得笑了,她這輩子與沈隨鈺滿打滿算也就見過四面,話都沒說上幾句,就“想念”上了?男人還真是說謊不打草稿的生物。
被凌曉突然的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心臟卻不由跳得微快,不得不說,沈隨鈺有些受寵若驚。
凌曉向來對他很是冷淡,甚至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排斥,這讓沈隨鈺在疑惑的同時又有些頭疼。如今她突然對自己笑了,沈隨鈺自然不想錯過這一次機會,只可惜尚未等他繼續說什麼,就被人插.入其中,毫不客氣地打斷。
“抱歉,打擾一下,沈先生,淩小姐。”韓家麟掛着精明的笑容介入到兩人之間,先是朝着沈隨鈺點了點頭,隨後又轉向凌曉,“淩小姐,能借一步說話嗎?有點生意上的事情想要跟您說一下。”
“當然。”凌曉迅速回答,迫不及待想要離開。既然凌曉表了態,沈隨鈺也沒有辦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對自己行了個禮後轉身,跟着韓家麟走向一邊。
離開了沈隨鈺,凌曉覺得周圍的空氣一下子輕快了很多,甚至直到隨韓家麟走出了舞會大廳,纔有些反應過來:“這是去哪?”
韓家麟對她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一句,仍舊往前走着。凌曉一頭霧水,卻也信賴他,並沒有繼續追問。
沒有走出多遠,韓家麟就帶着凌曉停在了一扇門前,示意她自己推門進去。
看着韓家麟那微帶同情的目光,凌曉驟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整個身子都有些僵硬。
嚥了咽口水,凌曉推開門,走了進去,意料之中地看到屋內斜靠在沙發上的三爺。
這間屋子與舞會大廳只有一牆之隔,而這面牆壁也被打通,只用一塊厚重的紅布隔着,只要掀開紅布簾子,就能在所有人注意不到的情況下縱觀整個舞會的情況。
想必,凌曉之前的一舉一動都在三爺的注視之下。
凌曉先是鬆了口氣,因爲她自認一舉一動都很規矩,沒出什麼岔子,但是隨即卻又緊繃起了神經,因爲她想起來,自己在被韓家麟打斷之前,是在跟誰說話。
……她對沈隨鈺笑了,對吧?凌曉有些寒毛直豎。
凌曉面部的每一絲改變都映在三爺的眼裡,看着她由疑惑到放鬆再到警覺,三爺知道聰慧的凌曉已經抓住了重點。
“丫頭,玩得挺開心的,對嗎?”三爺和善地笑了起來,看着凌曉的眼神也柔和得緊,只不過,被這樣的目光沐浴着的凌曉卻像是炸了毛的貓咪一樣,果斷地一頭扎進三爺懷裡,妄圖用撒嬌示好矇混過關。
——沈隨鈺你真是我的剋星!每次跟你見面後都沒有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