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chapter 33 真的開端
靠近波斯特沃森林的一個小村莊,人口稀少,也沒什麼外來客。
因爲旁邊就是大城市的緣故,連往來的傭兵們也不會選擇經過這裡,所以即使靠着白骨塔森林這樣一個天然的聚寶盆,村莊依舊閉塞,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大都靠着種田,以及在森林邊緣採集野果來自給自足,這也使得他們因循守舊,排斥外客。
除了偶爾走錯路來到村莊的冒險者,這裡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沒有其他人來定居了,因此坐落在村莊最盡頭的一座小樓就成了村民們十年如一日議論排斥的對象——那裡住着的一對母子是最後流落在此的一戶人家。
小樓是早就蓋好的,動工的時候,人們還以爲是哪家的貴族老爺建造的避暑別墅。村民沒見過什麼大人物,一想到這個小地方會有貴族光臨,都覺得十分激動,可是最後只有一個女人帶着一個嬰兒,以及一個家僕住了進來。
女人很漂亮,一頭金髮,常穿着一條精緻的白裙,那樣乾淨整潔的布料是他們那些下地幹活的莊稼人們一輩子也奢求不到的。一開始人們都十分尊敬她,認爲這是一位來鄉下修養的貴族夫人,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大家都漸漸察覺出不對來。
——村子盡頭住着一個不要臉面、被人拋棄的蕩/婦.
這樣的說法漸漸在村婦中間流傳開來。
安格斯·艾倫就是在這樣令人作嘔的議論聲中一點一點長大的。他沒有見過母親嘴裡高大英俊的父親,於是就成了一個“父不詳”的野孩子,他沒從父親這個角色身上得到一點關愛,卻要爲了這樣一個人承受莫大的羞辱。
至於他那個溫柔怯懦的母親……他確實曾經怨過她,只是這份怨恨如今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安格斯揹着裝草藥的竹筐,推開咯吱作響的鐵門。這座小樓經歷了十年風雨,早就破敗不堪,就像是一大塊頑固不化的石頭,以難看的姿態矗立在原地。
——這和我那愚蠢的母親是多麼相似啊。
安格斯扯着冷笑,踏上二樓。
一層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也不爲過,安格斯母子不事生產,身無分文,早年跟着他們的老僕人早就離開,安格斯除了把家裡的東西拿去變賣,再想不到其他還能維持生計的方法。
但是二樓還保持着精緻貴氣的裝扮——安格斯的母親還在期待着情人能夠再次現身,又怎麼能容忍自己已經風華不再?
安格斯走進長廊盡頭的最後一間臥室,他的母親就躺在白色紗帳遮掩的大牀之上,枯瘦、滄桑,一雙眼睛鑲在乾癟的臉上,大的簡直不像話。
不管再怎麼不願意,女人早已被歲月和病痛折磨的不成人形,骨架似的身軀深陷在柔軟的牀鋪之中,就像是一具屍體擺放在棺木裡一樣。
其實,她確實也離死不遠了。
安格斯靠近女人,他踩在泛黃的毛絨地毯上所發出的那麼一點響聲,就彷彿驚雷一樣,讓女人猛地回過頭來。
“安格斯,我的孩子,你怎麼又穿的這樣不像話,被你父親看見了,他會不喜歡你的。”
“沒人會看見,也沒有父親。”安格斯走到牀邊,他咬着重音露出惡意的笑容。
女人本來有些迷離的雙眼在聽到安格斯的話以後,瞳孔突然收縮了一下,好半天,她像是從一個夢裡醒了過來,露出悵然若失又痛苦揪心的神色。
“是的,你父親不在這裡,他現在不在這裡……”女人喃喃着。
“不,母親,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他把你拋棄了。”安格斯繼續微笑着,那點惡意隨着他笑容的加深,反而消失的無影無蹤,安格斯現在看起來甜美的就像是無憂無慮的孩童,但他卻吐露出毒液一般的語言。“你就要死了,母親,可那個人還是沒有出現,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女人的身體隨着安格斯的話不斷顫動着,很快就從嘴裡吐出一口血來,安格斯隨手抓起牀單的一角,幫女人把血跡擦掉:“您看看,您把自己的臉都弄髒了。”
女人猛地擡手攥住安格斯的手腕,她長而堅硬的指甲深深陷入安格斯的皮肉之中,那隻白皙的胳膊上很快留下蜿蜒的血痕。
“你恨我!你恨我!”女人用盡全力的高叫着,可她的聲音就像是破掉的風箱一樣,無力、氣喘吁吁。
安格斯彷彿感覺不到疼痛,任由女人抓緊他:“我已經不恨你了,母親,我恨了你這麼多年,可你就要死了。”
“不,你恨我……你應該恨我!”女人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她悶咳了幾聲,也不知道是因爲這動作,還是想到了什麼,眼角流下淚來。“我對不起你,安格斯,我對不起你……”
女人好像又在一瞬間恢復了正常,她顫抖着手探向自己的枕頭底下,摸出來一枚小巧的寶石打磨成的人像。
人像看不出來男女,低垂着頭,雙手交握,在背後有一雙半張的翅膀,這是光明教會供奉着的神像。
女人把神像遞到安格斯的面前:“拿着,我的孩子。拿着它,它會保佑你。你說的沒錯,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死了,你還有很長很長的生命,去教會,或者去沙寧派爾,都隨你。”
“都隨你……”女人的聲音變得很輕,安格斯幾乎以爲她就要這樣死去了,她卻又突然長大了眼睛。“不!不!去沙寧派爾,你去沙寧派爾!你把他給我帶回來,我要見他!!”
在一聲淒厲的破音中,女人猛地沒了呼吸。
安格斯就像是沒有發現她已經死去,神情漠然地握住自己流血的手腕,燦金的光芒從他的掌心發出來,轉瞬之後,傷口在光芒之下消失不見。
他擁有着難得一見的光明魔法天賦,正因爲如此,才這樣跌跌撞撞地活到了十歲。
女人在年復一年的等待中早就失了神智,有些時候激動起來,完全不會顧及安格斯的安危,極盡虐待。安格斯總是不吭一聲,任由女人打罵完,帶着滿身的血跡躲出房子療傷。
他那樣可怕的樣子被村民們看見過許多次,於是新的流言又傳了開來——村子的盡頭,住着一個瘋婆子,瘋婆子還有一個像鬼一樣的孩子。
現在,這個瘋婆子真的以一個瘋子的身份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安格斯仍舊帶着燦爛至極的微笑,伸手拽下了白色的紗帳,白紗輕飄飄的落下來蓋在女人的身上,遮住了她那張可怖的面孔。
安格斯·艾倫握緊了手裡的神像,起身離開這間瀰漫着死氣的臥室。
他當然會去沙寧派爾,他一定會去沙寧派爾。
剝奪了他幸福的人、佔據着他幸福的人……他要讓所有人都爲他這十年間的不幸付出代價!
這個像鬼一樣的孩子,迎向房屋外燦爛的陽光。
而當有人下定決心啓程的時候,泰倫斯一行人也終於回到了帝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