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回燕浪子寸身平龜蒙 蔣家翁片語收豪士

話說李孝義、李順兩個在高阜看時,只見鄆哥戴銅面具,渾身上下黑盔黑甲,胯下一匹烏龍駒,手舞雙劍,正與一將廝殺。那人仗一條雙刃鉤鐮槍,身披賽唐倪,騎千里黃花馬,正是梁山泊慣使鉤鐮槍的金槍手徐寧。當時兩個於濮州城外,兩軍陣前,你來我往,性賭命換。徐寧就腰胯裡將那枝鉤鐮槍使將起來,忽鉤忽撥,忽搠忽分,使出九種變法,神出鬼沒。鄆哥曉得厲害,不敢大意,也盡施所學滾龍劍法來,左開右闔,變幻莫測。兩個轉燈般殺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兩陣上見了,齊聲喝彩。

又鬥過五七合,鄆哥自忖道:“此人手段高強,須得用計勝他!”尋思罷,便賣個破綻,向右一閃,誘徐寧那條槍直戳過來。徐寧見戳不着,使個變化,忙向後一鉤。鄆哥急提右手劍擋,那劍刃正與槍上側鉤相格,一時拆解不開。鄆哥見了,左掌轉劍,自下望徐寧面門急挑。徐寧焦躁,慌急間急用槍桿抵擋,但那槍桿本是木製,怎擋得寶劍鋒利?當下鄆哥劍過處,徐寧鉤鐮槍桿早斷做兩截。徐寧心驚,不敢再戰,急撥轉馬望本陣而走。鄆哥縱馬舞劍急追,見徐寧忽一閃身,驀地飛出兩把鋼叉來。鄆哥閃過看時,卻是解珍、解寶兩兄弟出陣來救。鄆哥見梁山陣上人多勢衆,又聞聽背後鳴金,便勒馬回城去了。李孝義、李順見梁山兵在城外安營紮寨,並不退去,料想入城不得,只好在城外僻靜處暫避,靜俟時機。

卻說鄆哥回城,下馬來見知州錢伯言道:“小將本事低微,未能殺退賊寇,有負所託。”錢伯言道:“鈐轄錯了,我也聞得那梁山泊金槍手徐寧的名字,端的武藝了得。適才鈐轄雖未能擒他,卻斷其成名兵刃,已是勝了。我見賊人精兵猛將甚多,恐鈐轄雙拳難敵四手,因此鳴金收兵。適才交戰時,我已派心腹暗地裡去沂州求援。那沂州新任知州蔣圓與我是舊相識,此人老成持重,文武全才。若知我等被困,定會發兵相助。”鄆哥道:“大人所見極是。”當下便教全城加強守備,一連三五日,任憑梁山叫罵,只是堅守不出。

那日一早,錢伯言正與鄆哥議事,忽有軍士來報:“城外賊兵夜裡盡退,僅剩一座空營。”錢伯言納罕道:“賊人何故便退?想是在沂州吃了虧也不一定。”正說間,又見軍士來報,城外一夥人,自稱是喬鈐轄相識,欲求一見。鄆哥問道:“那人可報名姓?”軍士回道:“自稱李孝義。”鄆哥聽罷,喜上眉梢,起身對錢伯言道:“那李孝義與小將是舊相識,素懷忠義之心。更兼熟知水性,一身好武藝。往日小將多曾寫信勸他來投,不想今日果到。有此人來,襲慶府多一助力也!”錢伯言道:“既如此,我等可出城相迎。”

當時錢伯言、鄆哥教軍士帶路,行出府衙,來到東城看時,果是李孝義。鄆哥忙叫開城門,一溜煙兒奔下城與李孝義等相見。鄆哥納頭便拜,李孝義慌忙扶起道:“賢弟別來無恙,那日我見賢弟陣前斷那梁山泊賊人兵刃,武藝愈發精進了。”鄆哥驚問道:“哥哥如何得知?”李孝義道:“說來話長,待我慢慢說與你。可先見李順兄弟。”當時便引李順與鄆哥相見,彼此施禮。鄆哥教軍漢接了包裹,推了太平車子。自挽了李孝義並李順,入城與錢伯言相見。各自敘禮,衆皆歡喜,同到府衙坐定。

當時鄆哥動問李孝義等近況,李孝義便將怎地得知鄒淵等到登雲山尋寶,怎地聽了李信之言,怎地奪了生辰綱,怎地到襲慶府撞見賊兵圍城諸事都說了一遍。說罷,錢伯言笑對李孝義道:“往日我聽喬鈐轄說起壯士的好名字,現今襲慶府正是用人之際,壯士能不計前嫌,赤心報國,又將賊人所劫之資悉數納還,真乃國家之幸。”鄆哥也喜道:“錢知州禮賢下士,求賢若渴。二位哥哥此番來投,報效國家,也不枉了一身的好本領。”李孝義、李順心中歡喜。

當下李孝義問起梁山圍城之事。錢伯言道:“壯士有所不知,近來沂州龜蒙山上聚了一夥強人,殺了旱地忽律朱貴,公然與梁山作對。盧俊義興兵前去報仇,正打本府境上過。因怕我等襲他後路,便派李應、徐寧、解珍、解寶、張青、孫二孃等,引一萬賊兵圍城。他自引大軍去打龜蒙山。我等雖識破他的計,但苦於城內良將只得喬鈐轄一人,獨木難支,因此只好保守本境。不料昨日城外賊兵盡退,不知何故。”李孝義聽了,亦不知何意。錢伯言便教暫放此事,鄆哥見李孝義等一路風塵,便請李孝義、李順等沐浴一番,更換衣裳鞋襪,安排筵席接風。李孝義、李順兩個,自此留在襲慶府,不在話下。

看官,你道李應等因何驟然退兵?原來這其中有個緣故。那日朱富逃回梁山,盧俊義等聞聽朱貴被龜蒙山強人所害,勃然大怒,便要下山報仇。當時便與衆人商議,教人到東平府取回楊雄、石秀。過了一日,楊雄、石秀回到大寨。盧俊義便教鐵面孔目裴宣計較下山人數,遣李應引徐寧、解珍、解寶、張青、孫二孃並一萬軍馬,先行攻圍襲慶府。待大軍過時,便將軍馬約退,揀擇險要扎住,一面掩護大軍後路,一面接應糧草。盧俊義、朱武自領一萬兵馬爲中軍;馬軍頭領張清,副將李立、楊春引五千馬軍爲左軍;步軍頭領楊雄、石秀,副將孔明、孔亮引五千步軍爲右軍;阮氏三雄引水軍五百於後接應。兩撥人馬即日下山,望龜蒙山進發。李應等先圍了襲慶府,牽制城內。那邊廂,盧俊義、朱武已領大軍,抹襲慶府北境過去,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直奔龜蒙山來。

早有伏路探子得知,飛報到龜蒙山寨中。只見聚義廳上端坐着三籌好漢,居中便是病周處孟蕩,左邊是嘯風虎韓仲虎,右邊卻是一位新入夥的好漢,姓宋名彬,祖貫雄州人氏。原是守把州橋軍漢出身,只爲義氣上救了一位好漢性命,殺了防送公人,因此逃走在江湖上綠林叢中安身。爲他一身好武藝,慣使一柄水磨鋼鏜,人莫敢近,因此江湖上都喚他做護橋龍。往日多曾與韓伯龍合夥,後聞聽韓伯龍被李逵所殺,其弟韓仲虎於龜蒙山招賢納士,便前來投奔,坐了山寨第三把交椅。

當下韓仲虎聽得報說,怒道:“我不捉那些賊子,倒來拔虎鬚!今日便教這夥撮鳥死無葬身之地!”宋彬道:“不知那李逵是否前來,若來時,一發捉了,爲韓大哥報仇雪恨。”孟蕩起身道:“二位賢弟莫急,此次賊人空羣而來,更兼盧俊義武藝高強,槍、棒、拳號稱河北三絕,麾下又多智勇猛士,不可輕敵。我等可先下山紮營,探其虛實,再做計較。”韓仲虎、宋彬二個稱是。當時商議已定,三籌好漢點起五千嘍囉下山,紮下營寨,只等梁山衆人廝殺。

次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梁山兵早到龜蒙山下,遠遠望見孟蕩等嚴陣以待。盧俊義便教排成陣勢,三通鼓罷,兩邊各自射住陣腳,放出中間一片空地來,果然好個戰場!梁山陣裡,孔明、孔亮兄弟當先搦戰。那邊廂,護橋龍宋彬自思道:“我自上山以來,不曾立得功勞,今日先斬幾顆賊頭獻納。”便一馬飛出,掄起水磨鋼鏜,徑奔孔家兄弟。鬥過二十餘合,孔明、孔亮本事低微,眼見得性命堪虞。早惹得病關索楊雄性發,大喝一聲,提刀躍馬,替回孔明、孔亮,獨自來鬥宋彬。兩個鬥過三四十合,不分勝敗。又鬥了十數合,石秀定睛看時,見楊雄刀法漸漸慢了。便挺槍縱馬相助。韓仲虎見了,舞雙鐵戟來幫。當下宋彬迎住石秀,楊雄敵住韓仲虎,四條好漢在垓心裡惡鬥。門旗影裡,沒羽箭張清看夠多時,早已技癢。舒手向錦袋中摸出一顆石子來,覷得親切,颼的一石子望韓仲虎打去。韓仲虎不虞有此一着,石子眉心早中,翻身落馬。

楊雄見韓仲虎落馬,舉刀便砍。猛聽得對陣裡暴雷也似響起一個霹靂,一條金剛大漢上身脫膊得赤條條地,手舞熟銅棍,大踏步搶將來。須臾間,已近眼前。衆人看時,正是病周處孟蕩。楊雄錯愕間,韓仲虎已掙扎起身。那邊宋彬跳出圈子,急救韓仲虎歸陣。楊雄、石秀兩個要追時,早吃孟蕩橫身截住。當時馬步酣戰,狠鬥廝並。只見孟蕩在馬前馬後,忽左忽右,忽東忽西,捉摸不定。惱得石秀性起,霍地跳下鞍韉。楊雄見了,也跳下馬,兩個一左一右,挺兩條朴刀,雙鬥孟蕩。孟蕩見了,大笑一聲,掄手中棍相迎。當時三條好漢不住手地鬥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兩邊陣上軍士喝彩不迭。又戰了數合,正鬥到澗深裡,只聽孟蕩喝聲:“着!”驚得楊雄、石秀兩個跳退數步。楊雄稍遲了些,吃孟蕩一棍直掃着臁兒骨上,撇了刀,撲地倒了。

當時盧俊義見了,一驚一怒,飛馬挺槍出陣。孟蕩見了,便撇了楊雄、石秀,接住盧俊義廝殺。兩個正是對手,但見一個馬上槍影縱橫,護身龍,絕技無倫;一個步下棍法參差,繞體蟒,神功難匹。直鬥到七十餘合,不分勝敗。孟蕩見盧俊義手段高強,忽地一閃,閃到馬頭下,暴喝一聲,驚得那馬豎起前蹄。孟蕩手提銅棍,乘勢望馬後腿便打。幸而盧俊義所乘那匹麒麟獸乃是良駒,見棍來時,蹬地一躍,從棍上跳過去了。盧俊義驚出一身冷汗,自思道:“我自出師以來,何曾如此窘迫!”不禁怒髮衝冠,槍指孟蕩喝道:“賊子休要猖狂,待我換過兵器再來拿你!”說罷,潑喇喇一馬跑回本陣去了。

那時節,石秀已扶了楊雄回陣。說時遲,那時快。盧俊義早已卸了盔甲,上身只穿一件皁衫,手提一條鐵棍,飛步搶出陣前。孟蕩也不答話,掄手中棍便鬥盧俊義。兩個在衰草地上,一上一下,一來一往,又鬥了一百合,不分勝敗。張清見兩個鬥夠多時,只得個平手,便暗藏石子在手,躍馬出到陣前,手起一石子望孟蕩打來。孟蕩正與盧俊義廝撲,見石子飛來,急挺棍來隔時,卻打在手腕上。心知再鬥不得,拖棍便走。盧俊義氣滿胸膛,怎肯放他?狠命追來。對陣上宋彬見了,忙教施放亂箭,盧俊義自思身上無甚衣甲遮護,便不再趕。天已昏黑,兩邊各自收兵。

且說孟蕩回寨,見韓仲虎吃打壞面頰,幸得醫官包紮,方纔止血。宋彬對孟蕩道:“適才見哥哥鬥那盧俊義,真個好手段。早聞盧俊義是河北三絕,棍棒天下無對。今日哥哥武藝不低似他,真真令小弟大開眼界!”孟蕩道:“賢弟不知,我幼時曾隨家父遠行,經過河南少室山。方丈見我生得骨貌清奇,便收作俗家弟子,又傳授一身本事。適才所用棍法,正是太祖武德皇帝所創降龍棍,共有三十六路,變化莫測。當初太祖憑一條等身齊的杆棒,打下四百座軍州,端的舉世無對。”韓仲虎聽了,捂着傷口道:“哥哥明人不做暗事,叵耐那梁山使石子的賊子頗爲棘手。若不除之,日後陣上老大不便。”宋彬也說起此事。孟蕩道:“梁山賊衆是我等數倍,要除那人只得等待機會,切不可急躁。我雖吃他打中一石子,卻不妨事。賢弟安心養傷,且看來日如何。”當下計較已定,一宿無話。

再說梁山軍中,楊雄腿受棍傷,幸未傷筋動骨。朱武教人先用車子載回山休養,又教人去李應處調金槍手徐寧來。盧俊義只因使盡平生本事,兀自贏不得孟蕩,氣忿忿地,酒飯也忘記吃了。當時差人到龜蒙山下,相約明日單與孟蕩決戰,孟蕩應了。次日,兩個自清晨鬥到日落,並不曾折了半點便宜與對方,只好暫且收兵。一連三日,均是如此。

那日夜裡,盧俊義接得山寨公孫勝書信,正與衆頭領商議,那時徐寧已到軍中。忽有小校來報:“燕青頭領來了。”盧俊義聽罷大喜,忙教引入。原來燕青奉命押運糧草到宋江軍中,其後返回大寨,方知盧俊義已起兵攻打龜蒙山去了,便獨自奔來。當下燕青入營,與衆頭領敘禮罷,便將鄒淵等入登雲山尋寶一事說了,衆人驚訝不已。又說到眼前戰事,相持不下。燕青也自心驚,便對盧俊義道:“那人武藝既與主人不相伯仲,我等若一味廝殺,縱然取勝,也必有折損。小乙卻有一計,不費吹灰之力,便可破敵。”盧俊義並衆頭領忙聚攏向前問道:“卻是何計?”燕青低語對衆人道:“只需如此如此......”衆人聽罷,都喜道:“雖然上不得凌煙閣,端的好妙計!”燕青道:“休要再提,常言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只可心中知曉。”衆人稱是。當時依計而行。

次日一早,盧俊義教徐寧引軍士於陣前叫罵。徐寧躍馬挺槍,厲聲高叫道:“鼠輩不知天高地厚,與我梁山爲敵,敢盡數出來與我一戰麼?”孟蕩已知梁山兵精將猛,便教高掛免戰牌,堅守不出。忽聽得小嘍囉來報:“韓頭領耐不住性子,獨自引着一彪軍馬出營去了!”孟蕩聽了,忙教宋彬守寨。自己提了熟銅棍,點起嘍囉殺將出來看時,韓仲虎已與徐寧兩個戰做一處。孟蕩飛身搶出,梁山陣上盧俊義亦出來迎住。

當下兩邊戰夠多時,卻見四人中將將輸了一個。原來韓仲虎本事原敵不過徐寧,鬥到四十餘合,漸漸戟法散亂。兀自怒氣未消,狠命廝撲。梁山陣上張清見了,拈石子在手,疾望韓仲虎打來。韓仲虎前番吃石子的虧,心有餘悸。今次又見石子飛來,欲閃時,卻吃徐寧那條鉤鐮槍纏住,拆解不開。正慌哩,忽見側首閃出一人,手持川弩,高叫道:“休放暗器傷人!”話音未落,早聽颼颼颼三聲響,三支快箭飛出。一箭直射着那石子,兩下相激,直墜落衰草地裡去了。一箭直射到盧俊義盔上,射落鬥來大那顆紅纓。末後一箭直朝徐寧飛去,正中心窩,翻身落馬。張清、李立、楊春大驚,齊出陣前,來救徐寧。韓仲虎曉得張清石子厲害,不敢戀戰,撥馬疾走。盧俊義也吃了一驚,卻得石秀飛馬來助。孟蕩見了,奪了徐寧那匹馬,望本陣而回。阮氏三雄、孔明、孔亮引兵衝殺過來,虧得宋彬引兵擋住,兩下廝殺一陣,各有損傷,只得罷兵而回。

再說孟蕩等回到寨中,宋彬早引那解圍的好漢來見。孟蕩、韓仲虎看那漢時,只見六尺長短身材,二十八九年紀,一身雪練也似白肉,生得俊俏瀟灑。不禁心喜道:“多蒙好漢出手相助,敢問高姓大名,貴鄉何處?”那漢道:“俺姓樑,單名一個青字,祖貫華州人氏。本有一個弟弟在華州當差,只因那年梁山泊賊人鬧了華山,俺弟弟不幸遇害。俺當時外出,不曾在家,歸來時方曉得。欲追趕時,梁山泊那夥賊人已離了華州。俺自幼學得一手好弩箭,本要爲弟弟報仇,只是家中老母在堂,無人養瞻,只得作罷。今年年初,老母病故,再無牽掛,俺便尋思與弟弟報仇。只因梁山勢大,俺勢單力孤。聞得哥哥等在此紮寨,專與那梁山泊做對頭,因此上前來投奔。不想正巧遇着兩軍交戰,見那梁山陣上一個賊人暗用飛石,因此上出手相助。”韓仲虎聽罷,上前挽住樑青手道:“自古‘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不想哥哥與小弟一般的遭際!今日既蒙搭救,就請於寨中做個頭領,日後我等兄弟齊心,定可滅盡梁山賊人。”孟蕩、宋彬也同聲稱是。樑青見三個情真意切,便不推辭,就同三個上山,在聚義廳內結拜,坐了第四把交椅。當下孟蕩教大排筵宴,慶賀樑青入夥。

次日,孟蕩等下山迎敵,卻見梁山營寨早已空空如也,不見一人。四人重複返回山寨,宋彬便教小嘍囉去打探消息。不過數日,小嘍囉回報道:“賊兵已盡數退回梁山,鄰近水泊時方揚幡舉哀。原來那日賊將徐寧被樑頭領一箭射中心窩,當夜身死。梁山氣焰大挫,兵無鬥志,因此退兵。”孟蕩等聽罷,拍手稱快。韓仲虎笑道:“那徐寧武藝了得,乃是賊人上將。今番卻折在樑哥哥手裡,想是那梁山當滅。”樑青拱手道:“雕蟲小技,何足道哉!全託衆位兄弟之威。”孟蕩等見說,心中愈喜,自此四個便在龜蒙山屯聚人馬,以備抵敵梁山,不在話下。

再說盧俊義等徐徐而退,經過襲慶府時與李應等合軍一處,便爲徐寧發哀舉喪,一道都回梁山泊來。公孫勝等頭領接着,說知浮來山張仙等派人前來。原來那日張仙與朱富等失散後,張仙、孫榮、呂彥彪三個輾轉聚到一處,商議向西已不可行,東邊沂、密二州交界處卻有一山,喚做浮來山。山勢險峻,易守難攻,正好紮寨。便引着殘餘人衆到了浮來山。不數月間,借糧屯草,招兵買馬,重複聚得三五百人,聲勢復振。便計議派人來梁山告知。可巧盧俊義出征不在,公孫勝接着,相留住了幾日。當時盧俊義聽罷,便賞了那報信人,一面修書教其帶回浮來山,一面教宋清排下筵席,犒勞出征將校。席間,盧俊義親自斟酒一杯與徐寧。

且慢!那徐寧不是被樑青弩箭射中身故了麼?怎地起死回生?原來這正是燕青之計。當日燕青悄悄地伏於兩陣之間,只待時機,便連發三弩。徐寧外面披着普通鎧甲,內裡卻著賽唐倪,燕青那支箭將及射透外層鎧甲,便嵌住不動。徐寧順勢假意落馬身亡,迷惑孟蕩等人,以便燕青上山入夥,孟蕩等果不心疑。

話分兩頭,且說孟蕩等自梁山退兵後,一面招兵買馬,一面派人四處打探消息,以防梁山重來。不覺早過半月之上。那日,有哨探來報:“梁山賊衆故技重施,又抹襲慶府北境奔大寨而來,賊人頭目並軍馬一如上次規模。”孟蕩聽了,忙與韓仲虎、宋彬、樑青商議迎敵之策。樑青起身道:“梁山陣上諸人均不足懼,惟那使飛石的賊人可恨。小弟尋思今番尋那賊人單打獨鬥,憑俺這張川弩,若除了那廝,日後陣上放心不少。不知三位哥哥意下如何?”孟蕩道:“賢弟所言甚是,只是我觀那賊人飛石不是尋常手段。賢弟若要對敵,需多加留心纔是。”韓仲虎也道:“我早恨那賊人入骨,哥哥此番出戰,小弟願親爲哥哥擂鼓助威。”樑青稱謝了。當下計較已定,便教宋彬留守大寨,孟蕩、韓仲虎、樑青三個自引兵下山紮營,摩拳擦掌,專等對敵。

不上兩日,盧俊義等軍馬早到。孟蕩便教小嘍囉前去告知較量弓石之意。張清自然同意,當時批覆了,約定來日交戰,不在話下。

次日天明,各自造飯吃畢。兩陣對圓,三通鼓罷。梁山陣上張清當先出馬,手指對陣喝道:“那個不知死的,敢來討爺爺石子!”對陣裡韓仲虎怒氣沖天,早把那面鼓擂得震天價響。只見門旗開處,樑青胯馬提弩,出到陣前,笑道:“水窪草寇,前番死了一個尚不夠,今日又來添彩頭!”龜蒙山衆人聽了,一齊大笑。張清怒道:“既已約戰,便休要逞口舌之辯。你待怎地鬥法?”樑青道:“也休囉嗦,你發三石,我發三矢,立見輸贏便是。”張清笑道:“正合我意。”

當時兩個縱馬蕩起征塵,往來馳走。樑青左手持弩,右手早取三支箭在手。張清見了,把左手虛提長槍,右手便向錦袋中摸出三顆石子來,望樑青上、中、下三路便打。手起處真似流星掣電,石子來嚇得鬼哭神號。樑青見了,不敢怠慢。急舉川弩,搭上弦,連放三箭。兩陣之人都屏了氣,睜眼看時,只見那中下二路石子均被弩箭所擋,當時兩相迸散,墜入草地裡去了。不想那上路石子不甚堅硬,被弩箭一分爲二。那箭餘勢未衰,正中張清馬項。那馬負疼,壁直立起來,望後便倒。幸得張清先已跳下馬來,逃得一命。那邊石子雖碎爲兩塊,並不墜落,分作兩處望樑青打來。樑青急把弩來隔時,卻只擋得一半,那一半穿過川弩空隙直飛過去,正中樑青額頭,翻身落馬。孟蕩、韓仲虎見了,大驚失色,忙揮軍掩殺過去。當時救樑青回陣看時,額上已自紅腫一片。那邊梁山衆人也救了張清回去,兩下退兵。

不說梁山衆人,且說孟蕩等救得樑青回寨,急喚醫士前來診視,幸喜無甚大礙,便敷藥包裹了。樑青訕訕地道:“都是小弟無用,輸與那廝了。”孟蕩、宋彬勸道:“兄弟休如此說,你也射得那賊子落馬,並未見輸贏。”韓仲虎也道:“哥哥且先安心靜養,明日小弟斬他幾顆賊頭,與哥哥解氣!”三個又說了些勸慰的話,各自散去。

次日一早,孟蕩、韓仲虎、宋彬三個又來探視樑青,噓寒問暖一番。便教樑青權守寨柵,三個引兵下山廝殺。到得山下,只見梁山陣裡,張清當先出馬,高叫道:“不知死的草賊!不束手就縛,更待何時?”話音未落,早惹怒護橋龍宋彬,大喝道:“弄石小兒,我豈懼你?”拍馬掄鏜,直取張清。張清也不答話,挺手中槍便鬥宋彬。兩個鬥無十合,張清轉身便走。宋彬正要趕時,孟蕩高叫道:“賢弟莫要追趕。”言未了,舞棍縱步趕來。張清見宋彬並不追趕,扭回身,一石子卻望孟蕩打去,早被孟蕩熟銅棍隔開。梁山陣上石秀見了,踏步挺槍直取宋彬。張清見了,也撥轉馬,來鬥孟蕩。不上三合,李立、楊春兩個一齊出陣,助張清圍定孟蕩,轉燈般廝殺。韓仲虎見了,忙舞戟來助。梁山陣上,病關索楊雄腿傷已愈,忿恨前恥,挺着朴刀,那容韓仲虎過去。衆人正混鬥間,猛聽得龜蒙山上喊殺震天。宋彬急回頭看時,見山上大寨火起,人聲沸亂。石秀笑道:“蠢賊!你中俺哥哥計了,還不下馬受縛!”

聽說的,原來燕青在半月間早將龜蒙山形勢摸得一清二楚,又暗地修書與張仙等,請其來助。當日孟蕩等於西山鏖戰之際,孫榮、呂彥彪兩個早已帶了三百嘍囉於東山埋伏,燕青卻佯裝巡視東關。守關小嘍囉見是燕青,並無防備,當下被燕青幾支弩箭射倒,開了關門,迎孫榮、呂彥彪入內。龜蒙山寨羣龍無首,霎時亂作一團。孫榮、呂彥彪兩個,逢人便砍,遇着便斫,直殺到聚義廳上,就地放起一把火來。那火借風勢,遮天價燒將起來。燕青大叫道:“我非樑青,乃是梁山泊好漢浪子燕青。今日龜蒙山已破,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那僅存的百十個小嘍囉並幾個小頭目,都驚得呆了,只得都來歸降投伏。堂外幾個僥倖漏網的,只恨爺孃少生了兩隻腳,飛也似望山下逃去。

回說龜蒙山下,孟蕩、韓仲虎、宋彬三個見了本山火起,情知不妙。宋彬仗着馬快,撇了石秀,一騎望山寨而回。那邊韓仲虎見宋彬已敗,心下早怯。卻吃楊雄狠命攔住,脫身不得。石秀見宋彬去得遠了,便不再趕,斜刺裡飛步上前,挺槍望韓仲虎刺來。韓仲虎力鬥楊雄,正自拆解不開。不防石秀衝到馬下,一槍洞肋而過,戳下馬去,直拖出三二丈遠,當時身死。孟蕩聽得腦後聲響,急回頭看時,見韓仲虎身死,心頭那把無名業火焰騰騰地,高舉三千丈。虎吼一聲,使盡平生本事,舞手中棍敵住張清、李立、楊春三個。盧俊義見了,縱馬挺槍前來助戰。早見吶喊聲中,殺氣影裡,銅棍一閃,楊春頭顱粉碎,撞下馬來,張清、李立驚退。

當時孟蕩霍地跳出圈子,只見一騎飛奔而來。定睛看時,正是宋彬。原來燕青等破了龜蒙山寨後,便留孫榮守寨。燕青、呂彥彪兩個引小嘍囉下山接應大軍,正巧遇宋彬。自古道:‘仇人見面,分外眼明。’那宋彬見了燕青,已知中計。狂怒不已,徑奔過來。燕青自思道:“這宋彬倒是條好漢,不可壞了他性命。若能生擒之,勸說歸降大寨,豈不是好。”手起一弩箭,射落宋彬頭盔,恰似報個信與他。宋彬心驚,轉身便走。又見山左山右俱是梁山兵,只得順原路殺回,當下與孟蕩兩個會合。宋彬坐下馬已吃小嘍囉刺傷,只得下馬步鬥。當時孟蕩、宋彬兩個被圍在垓心,梁山軍馬自四面八方圍攏將來。孟蕩、宋彬兩個到了此際,已是捨生忘死,連殺百十人,傷痕遍體,仍不得脫。

當時孟蕩見突圍無望,抽出腰刀,仰天嘆道:“是我識人不明,誤中奸計。仲虎賢弟靈魂不遠,且等哥哥一等!”當下便要揮刀自刎。宋彬慌忙攔住,手指一處道:“哥哥且慢!快看那邊。”孟蕩看時,只見南面塵頭大起,一彪軍馬當先殺入,梁山衆嘍囉如波開浪裂一般,紛紛後退。那彪軍馬殺入,當時不由分說,救了孟蕩、宋彬兩個上馬,重複衝殺出去。盧俊義、朱武等滿擬孟蕩、宋彬手到擒來,不想橫生枝節,一時間不知所措。待回過神時,那彪軍馬已衝出重圍去了。

當下盧俊義、朱武等頭領大驚,忙去追趕。方趕得二三裡,只見前面旌旗蔽空,盔甲耀日,密密麻麻排着官軍兵馬。陣前一將全身披掛,手持鐵槊,胯下黃花馬,身後打着一面引軍紅旗,上頭寫着:‘沂州兵馬總管鄧統制。’正是適才相救孟蕩、宋彬之人。盧俊義見了,便叫廝殺。卻被那鄧統制搶先一聲令下,只見官軍陣內,萬弩齊發,矢箭如雨。梁山嘍囉大都身無重甲,前隊吃射倒一片。朱武見官軍早有準備,便勸盧俊義退兵。盧俊義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氣忿忿地引軍回龜蒙山去了。

且說孟蕩、宋彬兩個見梁山兵退去,便向那統制告謝道:“感蒙將軍搭救,敢問高姓大名?”那將軍下馬答禮道:“俺名鄧侁,乃是沂州兵馬統制,特奉蔣知州之命來救二位義士。”孟蕩道:“不知蔣知州現在何處?”話音未落,早聽得有人笑道:“老夫在此!”孟蕩、宋彬循聲望去,只見官軍陣內走出一位長者。身長六尺,年近八旬。姿容醇茂,精神碩礫。原來這長者便是那錢伯言所說的蔣圓,祖貫毗陵人氏。年少時即文采超羣,博聞強記,名動鄉里。後學有所成,歷任多地,大有政聲。耄耋之年爲開封府刑曹,因他秉公無私,明察秋毫,又寬仁愛民,人都喚其做蔣翁。上年淮西大旱,天子委派周武仲查訪淮右,各地恐漕臣督過,均隱匿不報。時蔣圓爲濠州知州,力排衆議,報以實情,請免賦稅,民賴其利。周武仲聞其剛正,又聽得張叔夜知海州時,蔣圓曾爲司理參軍,素有賢名,便與張叔夜聯名舉薦。天子大喜,敕書獎諭,調蔣圓爲沂州知州。這蔣圓雖爲書生,且已年邁,卻常以‘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之言自勵。到任不過數月,整頓兵馬,進賢去佞,親斷冤獄。一時吏治清明,民賴以安。全州上下無人呼其名,都喚他做蔣翁。

且說孟蕩、宋彬見了蔣圓,當下推金山、倒玉柱,撲翻身拜道:“萬死之人,感蒙大人搭救之恩。”蔣圓慌忙扶起道:“天幸二位壯士無恙!且請到營中一敘。”當下便執了二人之手,同到營內,分賓主坐定。孟蕩、宋彬兩個見面前桌上各放着一個托盤,上有五十貫錢。正待要問,只見蔣圓走下階,來到兩個面前。揭起衣裳,颼地掣出兩把尖刀,插在桌上。驚得孟蕩、宋彬兩個目睜口呆,做聲不得。不因這一驚,有分較:沂州城內添良佐,龜蒙山中除盜蹤。畢竟不知蔣圓掣出刀來,所爲甚事,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一條好漢:

楊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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