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爹”說:“俺是來喊你的,喊你到那邊去,還得像以前那樣伺候俺呢,你可要聽話啊,兒子!”
杏花爹被嚇得身子都僵硬了,他裝着膽子喊道:“俺陽壽還早着呢,現在去不成!你還是趕緊回去吧,別再來嚇唬人了。”
“鬼爹”說:“那可就由不得你了,俺都已經跟閻王爺打好招呼了,是他讓俺來領你的。”
杏花娘突然大起了膽子,忽的坐起來,大聲斥責道:“哪有你這樣當爹的?也太惡毒了吧,你有本事幫着兒女添壽增福啊,咋還想着法子讓後人早死去陰間呢?”
“鬼爹”說:“陽間有啥好啊?吃不好穿不暖,人跟人之間吵吵鬧鬧,爭來鬥去的,還是早些去陰間吧,那裡雖然陰冷了些,但是安靜啊。”
“不去!你要是不要臉,可別怪做兒女的不客氣。”杏花爹叫嚷道。
“這就由不得你了,你不跟我走,那也逃不了,小鬼回來鎖你走的,何必受那份罪呢?”
“你趕緊回去,跟閻王爺把事說清了,俺壽限不到,堅決不去!你咋就成糊塗鬼了呢?竟然還回來害兒女,真沒見你這號的!”杏花得氣憤地跟“鬼爹”理論着。
杏花娘跟上一句話:“你要是再賴着不走,打我們的主意,那我明天就去把你的墳扒了,把你的骨灰全給揚了,撒到茅坑裡面去,不信你試試!”
“鬼爹”冷笑一聲,說:“那些都是塵土了,與我有啥關係?隨你們扒去,隨你們撒去,老子沒啥好怕的。”
“從來就沒聽說過有你這號的孬種爹!做鬼了還不消停,閻王爺會把你打到十八層地獄去,讓你永世不得翻身的!”杏花娘惱怒地咒罵道。
“鬼爹“聽上去被惹惱了,叫囂道:“筐頭!你這個龜兒子,竟然把媳婦慣成了這樣,俺這就回去,再去求閻王爺,不但把你收了去,連那個死老婆子也一塊帶了去,直接扔進十八層地獄去,不信等着瞧!”說完,窗口上那個陰影瞬間沒了,外面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兩個老人摟在一起,屏聲斂氣呆了半宿。
等慢慢緩過勁來,杏花娘突然嚶嚶哭了起來。
杏花爹用粗拉拉的手掌給老伴擦着眼淚,安慰道:“沒事的,你覺得那是咱爹嗎?”
杏花娘說:“聽上去還真是有點兒像呢。”
杏花爹說:“像個屁!肯定不是。”
“你說是……是活人裝的?”
“這還用說了,一定是活人裝的,嚇唬咱呢。”
“咱都這麼一把年紀了,又沒得罪誰,嚇唬咱幹嘛呢?”
杏花爹嘆口氣,說:“這個世道,可難受,啥樣的人都有,也可能是以前得罪下的人,記仇呢。”
杏花娘又抽噎了一陣,膽戰心驚地說:“我就是覺得不對,那聲音不像是活人在說話,你沒覺得連屋裡都陰森森的嗎?”
杏花爹說:“難道是我該走了?”
這一句,又把老伴給說哭了。
杏花爹就安慰說:“沒事的……沒事的,我身子骨剛剛的呢,一時半會兒毀不了的!”
杏花娘只顧抽抽搭搭,不再說話。
杏花爹說:“你別哭了,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就算是真死了,還有啥捨不得的呢?”
杏花哭腔說:“你倒是說得輕巧,你死了,我咋辦呢?”
“不是還有閨女嘛,她不會不管你的。”
“那可不一樣,她還有自己的日子呢,現如今又當了村幹部,整天忙得團團轉,咋好讓她陪我呢?”
“你就亂想,沒事的,我死不了。”杏花爹說着話,便起身擦下炕,朝着外間走去。
“你幹麼呢?”老伴問他。
“我到外面看看去,就不信那個邪了,這太平盛世的,那些個鬼呀怪的敢出來囂張,無法無天了!”
“你等等,俺跟你一塊!”杏花娘說着,也擦下了炕,燈也不敢開,抹黑朝着外面走去。
“你穿點衣裳,外面寒氣重,小心着了涼。”杏花爹關照道。
杏花娘已經摸索着到了外間,說道:“你摸摸門後面,那張鐵杴立在那兒呢,你抄在手上。”
“有啥用?鬼又不怕!”杏花爹的話聽上去輕鬆起來。
杏花娘說:“那可不一樣,要不……要不我拿把菜刀吧。”說完,又轉向了竈臺前,把菜刀摸到了手裡。
杏花爹小心地拉開房門,先朝外張望了一番,見並無啥異常,便邁步朝外面走去。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外面發出了一連串尖利的怪叫:“筐頭你跟我走……你跟我走……跟我走……走……”
聲音越來越遠,漸漸消失在濃濃的夜幕中。
“那後來呢?”杏花聽得頭皮一炸一炸,急切地問娘。
娘摸一把掛在臉上的淚水,說:“你爹突然呼哧呼哧急喘起來,渾身抖成了團,吃力地返回了屋,一頭栽倒在了炕上,迷糊了過去。”
“還……還沒醒過來嗎?”
“沒有,還在睡。”
杏花快步進了屋,見爹閉眼睡着,很安詳,就沒叫他,退了出來,小聲跟娘說:“沒事啊,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娘說:“哪有這個睡法的啊?一直就沒醒,連身都沒翻一下,你說這不嚇死人嘛。”
杏花沒說話,又翻身進了屋,用手背輕輕試了試爹的額頭,再把了把他的脈,感覺還算正常,就轉身回到了孃的身邊,說:“沒發燒,脈搏也均勻,看上去氣色也挺好的,你放心吧,他困了,讓他好好補補覺吧。”
娘拿個木凳遞給杏花,自己也坐下來,神色惶然,低沉地說:“你爹可能是壽限到了。”
“娘,你胡說啥呀?俺爹他明明好好的麼。”杏花瞪着娘說。
“好啥好?你爺爺都來叫他了,肯定挺不過多少時日了。”娘臉上露出了幾分悽然。
杏花安慰說:“你放心吧,那一定是壞人來嚇唬你們的,這世上那有鬼呀?誰見過呢?”
“可我就是覺得不踏實,回想一下,那聲音還真像是你爺爺。”
杏花說:“娘,你是不是老糊塗了呀?連我都聽老人說起過,鬼是沒有影子的,可窗子上不是有影子在晃動嘛。”
“對啊,是有影子的。”娘臉上舒緩了很多,接着說,“我跟你爹一輩子老實本分的,不跟人爭,也不跟人搶,更沒跟人結怨積仇的,誰會來嚇唬我們兩個老疙瘩呢?”
杏花說:“人心隔肚皮,管他呢。”
娘說:“弄出那聲來,可真夠嚇人的,還喊着你爹的小名,我都差點被嚇昏了。”
杏花說:“估計也不是個正當人士,好人哪有幹那事的。這樣吧,夜裡睡覺的時候,記得把
菜刀放在枕頭下面,在外面咋喊都不要管他,更不能出去,如果要是進了屋,那就舉起刀來,給他狠狠砍上!”
娘問:“那不犯法嗎?”
杏花說:“沒事,那是正當防衛。”
“啥是正當防衛?”
“就是說壞人要害你,你先把他給撂倒了,讓他動彈不得,沒了能耐,那就是正當防衛。”
“殺了人都不管?”
“沒事,國家有規定,那不是犯罪。”
“哦,那就好,摟在菜刀睡就安心了。”
“就是,安安穩穩睡就行了。”杏花嘴上這樣說着,心裡卻安靜不下來,覺得這事的確很蹊蹺,要說是人吧,可誰會深更半夜的,冒着風險跑到村外裝神弄鬼呢?
還有爹,雖然看上去都很正常,但一直這樣昏睡下去,就不得不讓人擔心了,未必不是沾染了邪氣……
想來想去,杏花站了起來,再進屋望了望爹,就退回來對着娘說:“這樣吧,我去一趟王仙姑家,問問她,看這事是不是真邪道,如果真有啥不對的,就順便讓她幫着破解一下。”
娘點點頭,激動起來,說:“中……中……那你趕緊去吧,讓她早幫着拿捏一下。”
“好,那我去了。”杏花說着,擡腳朝外走去,走了沒幾步,又回過頭,對着娘說,“沒啥事的話我就不回來了,如果爹下午還不醒,你就託過路的人捎話給我。”
娘點着頭擺擺手,說:“快點兒去吧,趕緊去吧,讓王仙姑掐捏一下也就放心了。”
杏花這才大步流星地出了門,邊走邊琢磨着,王仙姑這時候不會呆在家裡,肯定去土坑那邊摟錢了,便徑直奔着那個方向走去。
等爬上坡去,心裡便慌亂起來,唯恐那個怪異的土龍再跳出來嚇唬自己。
可當她俯視觀望時,土坑邊竟不見一個人影,冷冷清清,就連混濁的泥坑也比往常平靜了許多,讓人心裡發虛發空。
人呢?
王仙姑沒來,香客也突然斷了,這是咋回事呢?
杏花納悶起來,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難道是看錯了不成?於是就對着坑邊喊了起來:“老姑……老姑……老姑你在嗎……”
一連喊了好幾聲,也不見絲一絲一毫的迴應,杏花止住聲,頭皮一麻,心就被提到了嗓子眼裡,轉過身,撒腿就朝着坡下跑去。
一憋子氣跑進了村,杏花這才減緩了腳步,朝着王仙姑家走去。
等拐過了那條大道,又穿過了一條衚衕,擡頭一看,王仙姑家的大門竟然緊鎖着。
杏花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一時傻了,瞅着門上那把鏽跡斑斑的鐵鎖發起呆來。
思來量去,也沒想出王仙姑會去那兒,只得四下裡打聽了一下,也沒人知道,就像之前商定了一樣,都搖搖頭,說好幾天不見她的人影了。
又折回了王仙姑家門前,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才沉沉嘆一口氣,無精打采地回到了自己家裡。
本想把麥子倒騰出去的,可進屋後,覺得渾身乏力,一點勁兒都沒有,心裡也跟着亂糟糟的,像是一隻手在撕撓着一般。
杏花只得把抓在手裡的簸箕又扔在了地上,走進裡屋來,蹬掉鞋子,吃力地爬上了牀,趴在那兒,迷迷瞪瞪睡了過去。
似睡非睡中,突然聽到有人在喊着她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