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把大家帶到了旁邊一個三進院子裡,這個院子相對獨立,最裡面的院門有個木質雕花影壁,頭頂的粗大木質橫樑上面也是各種木雕,什麼喜鵲報喜,五穀豐登,送財童子,都是吉利的寓意,而且每種都雕刻栩栩如生,看得幾人又忍不住要撫摸一下。蘭汐絲毫沒有興趣,穿過幾個門來到內院,院子裡擺放着各種品種的蘭花,倒是吸引了蘭汐的目光,有幾個品種外面都幾乎見不到了,沒想到在這裡還能看到。
李峰忐忑走到擺弄蘭花的蘭汐身後:“蘭老,很抱歉,我替我姑姑跟您道歉,這些年她一個人當家支撐着家族,高度緊張,有點草木皆兵了,還請您不要放心上!”
“無妨!”淡淡的語氣。
“我相信您的醫術,您說的情況都對,還請您替晚輩醫治!”
“…………”空氣彷彿凝住,沒有絲毫迴應。
言小瑞一旁聽得一清二楚,有點擔心這個弱不禁風的學弟,會不會心也是玻璃做的,快碎了一地渣渣。從蘭汐內心,在沒有搞清楚那些偷襲者跟李峰的關係前,李峰是敵是友還未明朗,她從來不會給自己嵌套所謂的“醫者父母心”這種聖母配置,救人但隨本心。話雖如此,志同道合時、酣暢淋漓時、惺惺相惜時、仁義禮善時……但凡是她覺得病患還有一點值得救治的,該出手時從來不吝嗇。只有一種病患,雲裡霧裡、迷蹤跌宕時,她定不會同情心氾濫,稀裡糊塗救治。
“李峰,我們一路剛來,蘭姨婆肯定累了,要不明天再說?”言小瑞解圍道,“你都不知道,來的路上,我們還遭遇了埋伏,有人襲擊我們呢!”
話語剛落,言小瑞看到李峰臉部僵硬,臉色煞白了幾分,他不自然地躲閃了下言小瑞的眼神。而這些都落在了兩人的眼裡,言小瑞不笨,蘭汐更是通透,一甩衣袖,她邁入屋內,徑直把門摔上,留下兩人在院內。
言小瑞木訥了:“李峰,我們好久沒有見了,但是我覺得你跟學校時候不一樣,心裡有什麼事不要一個人藏着,會很辛苦,如果可以,可以找你學姐說說,哪怕吐吐槽!”她仗義地一手拍李峰的肩膀,一手拍着自己的胸脯。
“你們先休息吧,晚飯我讓人送到院子裡來!”李峰眼裡重新閃着點點星光,他聲音低低地跟言小瑞交代了一句,便頭也不回往來時的路走去……
傍晚,果然在最後一抹殘陽落下前,就有一波李家穿着一致的家僕來送飯菜。都是山間野菜野味,幾人在經歷了爬山涉水及幾頓溪水乾糧後,都覺着這頓飯無比豐盛及香美。飽餐一頓後魘足地開始四處閒逛消食。
而另外一個廳內,可沒有這邊那麼悠閒。飯桌上一老一少有一句沒一句的邊吃邊聊着,那個一身雍容華貴的老婦人,本來臉上還是滿滿的不屑,但是聽完年輕人的話後,一臉震驚。放下手上的碗筷,她緊緊抓住侄子的胳臂,幾近把手指甲嵌進他的皮膚。
“峰兒你說什麼?你沒有跟她說過病症?她說得完全符合你的情況?”一連幾個問題,她自己都有點不可置信自己的狀態,這幾年爲了家族利益,她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跟妖魔鬼怪周旋,跟天地命運爭鬥,從來沒有驚懼過。可是今天……
看年輕人只顧點頭,她聲音幾近顫抖:“那她說的冬至……只到冬至,不!不能!”
她搖着滿頭銀絲,這個侄子她看着長大,可以說是自己一手帶大,當初她親哥哥要不是爲了家族一單生意被競爭對手暗害,她也不至於一生未嫁直接接手李家家主之位,而這個侄兒從小沒了娘,又沒有父親,她更是把他捧在手心裡長大,無奈身體一直孃胎裡帶出來的病症,時不時就會發作。如今竟然說,最多延續到冬至!
李峰一臉苦澀,強擠出一絲蒼白的笑容安慰道:“姑姑,我這不是好好的嗎?不用擔心,蘭老會醫治我的,我相信她能治好我的。只是,那個人的事,估計不好辦了~~”
“不!一定還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李梅手一揮打斷道:“那個人我們還不能得罪,他想解決姓蘭的,我們可以幫他。但是治病還是要試一試,萬一治好了呢?可以從她身邊的小朋友入手,聽說她們兩個關係很是親近,是血親關係……”說到這,風燭殘年的臉上連皺紋都舒展了幾分。
李峰聽聞卻暗自心驚,他很清楚姑姑當家這幾年的不易,也非常清楚姑姑強硬的鐵腕手段,這幾年震懾了道上形形色色的生意人。她指的小朋友明顯就是言小瑞,想起這個學姐清風拂過的笑容,他的十指緊緊攥在了一起……
“咔嚓”一聲,一個影子迅速閃過窗口,桌前兩人同時朝窗外望去,李峰當下已經一躍而起奪門而出,這個身手,如果沒有病症纏身,那該是如何地驚豔。窗外月色下的過道上一個跌跌撞撞的嬌小身影,拼命往左邊的獨立院落跑去,後面緊隨其後一個矯健的身影幾個跳躍就攔住了她的去路。
李峰一看,是昨天言小瑞一行人中的一人,肉肉的娃娃臉,不是趙家小姐又是誰呢?
“你聽到了?”他此時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手微微擋住口鼻,像是拼盡力氣在忍住噴涌而出的咳意,嗓子裡幹癢得難受,吐露的聲音也是乾乾的,冷冷的,不帶一點溫度。
“你們……你們是兇手,居然想解決蘭姨婆!”趙一諾牙齒打顫,她方向感本來就不好,四處瞎逛居然走到了老婆子用飯的地方,還要死不活地聽到了這麼驚悚的話,嚇得直接一腳踩倒了窗邊的護欄。“你,你也不是什麼好人,還言小瑞學弟,居然想利用她!”見李峰不知可否,趙一諾氣憤到忘記膽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先罵個痛快再說。
“你果然聽到了……咳……咳……”李峰轉過身去背對着趙一諾,彷彿身後的獵物完全在獵人的掌控之中,根本不用擔心她逃脫,繼而聲音有點陰惻,“那就是你運氣不好了!”
“你想幹什麼?”趙一諾終於找回了神識,意識到了危險,她情不自禁往後退了幾步,最後一個趔趄背部傳來生硬的疼,整個身子一下子抵住了牆,退無可退!
一道影子逐漸在她身前放大,放大,最後把她整個身子都籠罩在了對方的陰影裡。只見對方舉起了手掌,掌成刀型,說時遲那時快,往趙一諾頭頂一掌揮去……
“住~手!”身側圍牆幾米開外轉角處,傳來聲嘶力竭的呼喊,同時,整個人拼命往趙一諾前面撲去。
而那隻手沒有因爲這個橫出的插曲而有絲毫的停頓,只見手刀重重落在了趙一諾脖子處,嬌小的身影沒有發出一點聲息,綿軟地倒在了地上。言小瑞一撲沒能阻攔這隻黑手,生生地撲倒在了趙一諾身前,她顧不上哪裡疼,搖晃着趙一諾的手臂:“阿諾,阿諾,阿諾!”見沒有得到回覆,她目眥盡裂,憤怒地瞪着李峰,眼前這個陌生的學弟:“你把她怎麼了?你把她怎麼了?”
“她沒事,只是被我震暈過去了……咳……稍後就會醒來,只是,你們趕緊走吧,不要再待在這裡了~咳咳……”李峰斷斷續續的話語飄蕩在夜晚空曠的過道上,聽不出任何情緒。
“發生什麼事情了?你爲什麼會變成這樣?”言小瑞不甘心,她想不明白,白天這裡還一片氣宇軒昂,晚上這裡怎麼就陰翳一片了。
“你應該聽到了,我姑姑要對付你們,你留在這裡只會有危險,如果還當我是你學弟,你就聽我的,相信我,我不想害你……咳咳……”一口氣說完,他痛苦地咳嗽起來,彷彿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勇氣。
“你姑姑爲什麼要對付我們?我們是來給你治病的,不是來害李家的!”言小瑞不明白,她質問道。
“你不明白,這個不是我姑姑能決定的,她不得不這麼做……咳咳……這幾年,李家爲了自保,犧牲掉了太多人,你以爲這個牆根下只有泥土和磚塊嗎?還有你看不到的累累白骨跟鮮血!”
原來,李家在十幾年前李梅哥哥接管時候,就其實已經是一副空架子了,因爲不善經營,生性懦弱善良,她哥哥幾乎做一筆生意虧一筆,更誇張的是還替人背鍋,揹負了一堆的外債,那一年她哥哥被債主追擊迫害丟了性命,幾批人分別來宅子裡搶掠,要不是出現了那個人,估計李家已經蕩然無存了。那個人救李家於水火,不但支持資金,還推薦了幾條生意線路。李梅在他的幫扶支撐下,一步步壯大恢復李家的昌盛。可是最後,她們終於發現,一切都太過於順利,李家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了那個人手裡,用他的話說,他可以讓李家生,也可以讓李家死。而那些憤怒的家族長輩們,因爲不想屈服附着於那個人,一個個消失在了家裡……
說起那個人,其實連李家跟他打了那麼多年交道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每次他都是派遣毫無相關的人來安排事項,要不就是通過電話,郵件。只是通過這些年的生意來往,多少隱約覺察到,他跟寧市趙氏企業有關係,要不就是掌握頂層權力的趙氏高管,要不就是紮根很深的資深骨幹,而本身趙氏內部產業過於龐大,內部關係也是盤根錯節,所以以致那麼多年來,都不曾調查出這個人的真實身份。而李峰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年冬天,家族幾個血性男丁,經過幾近波折查到了些蛛絲馬跡,最後佈局了周密的陷阱誘導着那個人出現,但是到撥開最後一層身份的薄紗時候,這些暗中調查的男丁又消失了,那年冬天的牆根下,那些凍得硬邦邦的黑土盡然泛着隱約的紅。再到後來他發現家族中並不是所有人都是姓李的,總有一批人,在看不到的大宅角落,幫着儈子手加害着真正姓李的家人……而那一次是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接近真相的嘗試,也從那時起李峰逐漸明白並理解了姑姑的冷酷與決然,他們並肩一邊與那人周旋,一邊也在暗中角逐,在互相滲透及清理着對方的勢力。
而這次,那個人藉着給李家繼承人治病是假,誘捕蘭汐是真。而路上的偷襲無非也是一次李家安排的實力的試探,雖然他們不清楚蘭汐跟那個人有什麼仇怨,但是他知道,如果沒有按他的要求去做,李家將會付出慘重代價。
“李家發生什麼事了?或許我們能幫忙,至少你的身體蘭姨婆能治!”言小瑞問到。
“不用你們管,不想被永遠埋在這裡的,趕緊走!”李峰最後冷冷拋下一句,不耐煩地甩手而去。
言小瑞目瞪口呆地楞在原地,望着黑暗中離開的背影兩眼空洞,她發現這個李峰是那麼陌生,而這個李家也不是白天看到的那樣風清氣正。有多少藏污納垢的角落,就有多少見不得光的陰暗。
顧不上那麼多,她使出渾身力氣,拖拉起了趙一諾往左邊院落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