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鏡花水月
我失魂落魄坐上車,聶靈並沒有隨我上車陪伴,她和我道別,語氣很不好讓祝臣舟照顧我,然後伏在窗口不停柔聲安撫,鄭妲曼雖然有一絲不悅,但畢竟孩子丟了這樣大事,她也不能過分不懂事,她非常慷慨和大度對他說改日再約,祝臣舟不知道虧欠她什麼,他有些抱歉看向車窗外的她,“我失禮,改日一定會親自接你。”
鄭妲曼媚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和我還這麼客氣,不過要不是你兒子出事,換做其他任何的,我都不會讓你走,誰讓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任性刁鑽,出來了不盡興我勢必沒完沒了。”
祝臣舟無奈點頭,“我記得欠你這份人情。”
鄭妲曼對坐在駕駛位無比着急緊迫的龐贊說,“行了快開走吧,不過記住下次再和我出來,天塌了都不許放我鴿子。”
龐贊對她告辭後,便飛快將車開向街道,一路朝西北方向駛離,我坐在車中整個人都彷彿靈魂出竅,我哭也哭不出來,眼淚就像皸裂的土地在烈日灼灼之下徹底乾涸,我所有悲痛都寫在眼裡,空洞又迷茫,一滴一滴的淌血。
祝臣舟詢問龐贊是否接到了其他消息,龐贊說保姆哭哭啼啼非常慌亂,並沒有講清楚,等到見了面詢問保鏢才能瞭解來龍去脈,祝臣舟十分冷靜坐在我旁邊,他臉色沒有一絲慘白,彷彿再尋常不過,只有我壓抑着哭聲幾乎肝腸寸斷。
祝謹才幾個月,他喜歡哭鬧,他認準抱他人的氣味,一旦改變他很容易不適,從而不肯吃睡,帶走他的人是否可以好好照顧他,會不會失去耐心抽打掐咬他,他皮膚敏感,他身體柔軟,他還不會說話不知道怎樣表達他的疼痛和害怕。
我想到這裡完全崩潰掉,我捂住嘴巴低低啜泣出來,我覺得自己流下的並不是眼淚,而是血液,心如刀絞挖心蝕骨的血,祝臣舟原本在思考什麼,他聽到我悲傷而抑制的哭聲立刻偏頭看我,在見到我滿是淚水的蒼白臉龐,他非常無奈嘆息一聲,他剛要伸出手爲我拭淚,我忽然反應過來將他一把推開,“你滿意了嗎?當你陪着別的女人在車內苟且纏綿時,你的兒子被人綁走了,現在你想說什麼,告訴我不要擔心,你會想辦法救他,我承認你祝臣舟無所不能,就算人死了,你想要他活,你也可以想盡辦法使他起死回生,但是祝謹所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你怎樣還?他現在一定在哭,我感覺得到,他雖然什麼都不懂,但他會懂得痛,懂得餓!”
我捂着自己胸口,那裡正翻江倒海,所有骨頭和肉都攪拌在一起,血腥味衝撞得我隨時都會狂吐,祝臣舟抿脣不語,他盯着我額前一縷因爲全身顫抖而倔強搖擺的碎髮,“我不願發生這樣的事。”
“你願意什麼,所有你感興趣的女人都圍着你轉,都心甘情願被你玩弄哄騙,看我像個傻子一樣賠盡了我所有身家性命,你數錢的感覺快樂嗎,滿足嗎?除了祝謹我一無所有,我本以爲我們還有漫長的一輩子,我爲你付出一些又算什麼,你摸摸自己的心,我看到剛纔那樣一幕的感受,你想過是怎樣的嗎?”
“我並沒有和她發生什麼。”祝臣舟忽然打斷我的話,他蹙眉盯着我死死揪住衣服的手指,“沈箏,我們之間連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有。”
我用力捶打自己胸口,發出砰砰的悶響,“我怎麼信任你,你告訴我,你給我信任你的理由是什麼。你除了給我鏡花水月還給我過什麼,月亮會變爲太陽,水也會被酷暑曬乾,那麼最後我能握在手裡的,還剩下什麼?”
他移開目光將腦袋轉回去,目視前方一路飛奔疾馳的高樓和樹林,“我不娶你有我的理由,但不代表我沒有將你看做我的妻子。”
我閉上眼睛無力笑出來,“這世上,還有什麼可以阻攔你想要做一件事嗎。歸根究底,你從沒想過承諾我。你放蕩不羈愛自由的心,怎會願意被我束縛過一生。”
祝臣舟不再說話,我亦是沉默看向窗外,我眼前越來越模糊,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有這麼多眼淚,它們都像是在我眼中經歷了世界末日,瘋狂的渴望逃亡解脫,我怎麼都擦拭不幹。
龐贊將車開回別墅,他還沒有停穩我便推開車門跳下去,由於車子朝前行駛的慣力,我被帶動得往地面撲去,摔倒在突兀堅硬的石子路上,我顧不得疼痛,便爬起來朝屋內踉蹌奔跑,保姆和傭人已經亂作一團,都非常慌張在客廳內踱步,誰也坐不下,看到我衝進來時,他們迅速朝我圍攏過來,每個人臉上都愁容慘淡眼眶紅腫,“夫人,小少爺不見了,跟出去的保鏢也不見了…”
我早就知道這些,但再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我還是忍不住揪心,我所有氣血都朝頭頂涌去,那股巨大力量恨不得衝破腦漿,我跌坐在沙發上,目光觸及地毯上還沒有收起的嬰兒毛毯,我忍不住嚎啕大哭,祝臣舟和龐贊很快從外面進來,他看到這樣一副場景,臉色十分難看,他對那名哭喊得最厲害的保姆說,“到底怎麼回事。”
那名保姆抹了把眼淚,“私人醫生提到過,小少爺早產,身體一直不是很壯實,再加上近期餵奶方面出了問題,他始終吃不多,爲了攝取足夠的營養,除了日常奶粉還有醫生開的嬰兒營養液,每天餵過後我們都會輪流抱小少爺出去曬太陽,有時候在庭院裡,有時候庭院樹木遮住了太陽,便走出去到陽光充足的花園,沒想到今天出去後始終沒有回來,留在別墅的保鏢覺得不對勁,追出去時只看到了一輛開得飛快的白色麪包車,小少爺,和抱着他的保姆,還有兩名保鏢全部失蹤,原本乳母是留在別墅的,但等我們回來,發現她也不見了。東西什麼都沒有丟失,也沒有翻動痕跡,”
祝臣舟目光在客廳內打量一圈,他最終盯着茶几一杯沒有喝完的茶,“別墅裡誰喝茶。”
保姆說,“乳母喝。”
祝臣舟嗯了聲,“這幾天她有不對勁嗎,任何一點都算。”
保姆想也不想說,“沒有不透風的牆,針對小少爺吃乳母奶就哭的事,夫人只和小林講過,雖然小林一直隱瞞沒有直接對我們說,但誰也看得出來,夫人和小林包括上一次您動怒,都是針對乳母去的,我們對先生忠心耿耿,對小少爺更是不敢怠慢,自然漸漸疏遠了乳母,而且一旦落下不好印象,她做什麼在我們看來都別有圖謀,所以之後根本不允許她親近小少爺,我們也都奇怪爲什麼明知道她有問題還留在別墅,養虎爲患。”
祝臣舟沒有回答她,他端起那個茶杯左右仔細看了看,“什麼茶。”
“普通的綠茶,乳母說爲了餵食小少爺不敢喝濃茶,怕影響乳汁的酸鹼成分,雖然不允許她接觸小少爺,可她擔心萬一需要,所以平時即使喝茶,也只是味道很淡的茉莉綠茶,泡不了幾枚茶芯。乳母特別喜歡喝茶,就像男人愛抽菸那樣,一天都離不了。”
祝臣舟將杯子重新放回去,“從小少爺失蹤到現在,大約過去多久了,你估算一下。”
保姆盯着牆上掛着的盤鍾想了想,“不超過三個小時。”
祝臣舟擡起眼皮盯着她說,“你知道這三個小時,足夠一萬個人被殺人滅口嗎?別墅裡有四名保鏢,爲什麼只有兩名跟出去,我和夫人不在,小少爺便是你們唯一需要照顧的,這就是你給我的交代,你已經侍奉我六年了,你該給我怎樣的解釋。”
保姆聽祝臣舟說完這些臉上的愧疚和絕望更加濃烈,她忽然屈膝撲通一聲跪下,跪在我和祝臣舟之間,“先生夫人,是我們辜負所託,沒有照顧好小少爺安危,讓他落入壞人手中,如果他出了一點差池,我願意爲小少爺還債。”
其他傭人見她這樣說,也都隨聲附和,一時間客廳內哭哭啼啼的啜泣聲蔓延開來,我心煩意亂,可我想不到任何辦法,現在我們毫無訊息,除了等待對方聯繫,再沒有能夠奏效的渠道,祝臣舟拿手機到陽臺撥打電話,他接連打給很多人,都是一些隱藏在地下做隱晦生意的頭目下屬,他派出去大約數百人,將海城所有國道港口都圍堵水泄不通,一見可疑人員立刻扣押,爲了防止對方惱羞成怒對祝謹下手,祝臣舟並沒有聽從龐讚的建議報警,他說,“我自己這邊的人,我怎樣調動都沒關係,即使把海城堵死翻過來,對方也不會因此激怒,他既然敢動祝謹的念頭,勢必做了萬全準備,即便我找,也如大海撈針無濟於事。可如果我驚動警方,對方勢必會分做出過激舉動,到時候我無法掌控會發生什麼。”
龐贊想了一下認爲祝臣舟的揣摩非常有道理,他問需不需要安排,祝臣舟說到了一個我從未聽過的陌生名字,“我已經安排他去派人追蹤,我們現在只能等待對方主動聯繫,提出他索要的籌碼。”
“那麼祝總能猜到對方索要什麼嗎?”龐贊將手機從口袋內摸出,他在屏幕有條不紊的乾脆戳點了幾下,停留在備忘錄頁面,“如果您大概有一個估量,我記錄下來,提前做好準備,這樣可以節約時間,等對方提出迅速給予滿足,讓小少爺早點平安回來。”
祝臣舟斜目掃了一眼龐贊,“自作主張,我有說我打算交換了嗎?”
龐贊整個人都是一怔,“不然祝總還有更好方法嗎?”
祝臣舟搖頭,“沒有,但我不準備和他交換,我需要時間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能夠救出祝謹,還可以降低我的損失。這就是所謂的商業談判,不過情景和模式發生了變化,妥協的一方陷入被動,從開始到結束都不能更改自己弱勢身份,難道我就被他牽着鼻子走嗎。”
龐贊被他這番話嚇得面色一凜,“可祝總不滿足,對方就有他的辦法來逼迫我們,早晚都要爲救小少爺而妥協屈服,何必讓他受更多的苦。”
“早晚都要妥協?這份妥協未必。你怎麼知道他會要什麼,很多事並不像我們想的那樣簡單,可以花錢保平安,如果真這麼簡單,十個億我願意拿出,可你是否深入分析,對方倘若貪圖錢財,他絕不會走這條路,這是最能激怒我弄巧成拙的路,他要錢,有多種途徑,而這一種,更大可能錢沒有到手,命搭進去。我辦事辦人向來不心慈手軟,他沒必要費盡心機冒險把祝謹綁走,除非他要的是明知道我不可能滿足,還想要放手一搏。”
“可即使這樣,我們也別無他法,如果不滿足,他便殺人滅口,小少爺那麼小,他還很無辜,來日方長,我們拿出去多少,祝總可以收回多少,拿小少爺生命安危做賭注,去和對方猜拳博弈,實在太危險了,一旦我們漏算絲毫,這份代價慘重得難以承受。”
祝臣舟立刻打斷龐讚的話,“他要巨文,我也給嗎?”
龐贊被問得一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麼棘手的難題,我坐在沙發上仰起臉看他,“你不給嗎,孩子和巨文,你不打算捨棄後者救回前者嗎,祝臣舟,那是你兒子啊!你有沒有絲毫作爲父親的良心?你要看你兒子被折磨致死嗎。”
祝臣舟轉身,他眼底有一絲忍無可忍的無奈,“我不想他受到絲毫傷害,但很多事我們不能做主,現在我們都是被動的,我更清楚失去巨文我們就和尋常百姓無異,我更沒有任何籌碼牽制打壓對方,而且你認爲這樣龐大的公司能夠隨便給予和更改嗎?一夥喪心病狂的人,拿到他們渴求的東西,一樣有可能選擇違揹他們的交換籌碼,敵人的意識我們又無法主導。”
“可他只有…”
我話還不曾說完,我面前僅僅相距一個單人沙發遠的臺桌上忽然電話鈴響起,保姆用人的低啜泣聲戛然而止,無數雙帶淚的眼睛看向電話,燃氣一絲希望之光。我捂住嘴巴失了理智,我甚至不敢聽那急促的聲音,我怕聽到噩耗,又怕聽不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