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午睡起來拉開窗簾,看到了今年入冬以來最好的陽光,世界被照得金燦燦,偶爾有路過的行人,牽着狗或者戴着帽子,臉上都洋溢出午後疏懶愜意的笑容。
底下正對窗臺的噴泉沒有水,完全乾涸掉,有漂浮的黃葉在角落處孤零零苟延殘喘,旁邊綻放着一片蒼翠的松柏,這樣悽慘的對比我想到了兩年前的自己。
時光快得讓我措手不及,好像一覺醒來,就從卑微低賤的塵埃變成了高貴美豔的鑽石,我已不再是窮鄉僻壤裡擡不起頭的沈箏,而是陳靖深名正言順的妻子,享受着所有人對我的尊重和恭敬。
我深深吸了口氣,走到牀頭拉開抽屜,取出昨天剛剛領回的結婚證,我翻開紅色的封皮,照片上陳靖深笑得非常溫和,微微揚着脣角,眉梢眼角看不出多麼隆重的喜悅,而我則小鳥依人頭朝他偏,脣邊的梨渦深陷。
我盯着結婚照呆愣了半響,直到很久後纔想起來我今天約了蘇姐,我快速的收好證件,鎖在抽屜內的小盒裡,然後叫上司機驅車前往。
我成爲陳太太的消息以驚人的速度在情/婦圈子內傳遍,幾乎海城所有和這行沾邊的女人都知道有個叫沈箏的女人續絃給一個妻子早亡的局長,局長是大名鼎鼎的陳靖深,提起他名字多少匪徒嚇破了膽,連亡命徒都要顫一顫,坊間說只要陳局長出馬,沒有攻不下的案子沒有抓不住的人。可這樣的男人怎會娶一個毫無背景的女人呢。
牀上功夫好,還是狐媚手段硬,把他迷得神魂顛倒,連名譽都甘願自毀。
我從蘇姐口中聽到這些言論並沒有生氣,我覺得一個人某方面的價值體現在於她頗受爭議,不管是好是壞,至少她不曾籍籍無名被埋沒,所以我很坦然接受。
作爲陳夫人,這是我必須要承受的東西,我沒有資格說不,即使陳靖深都無法控制輿論。人言可畏,能夠逼死梁山好漢,何況貪生怕死的我們,唯一抵制的途徑就是裝聾作啞。
我讓司機將車停在商業街最大的一棟超市門口,這邊客流量非常大,節假日和週末幾乎爆滿到寸步難行,我不喜歡熱鬧,所以平時都會挑選工作日來逛逛,這邊的服裝和化妝品專賣店非常多,我經常會碰到一些明星或者雜誌封面很眼熟的模特,對於她們的素顏我瞭如執掌,聶靈讓我創辦一刊雜誌,專門曝光明星素顏,一定能夠大火,我還真的猶豫過,後來我將這個想法告訴陳靖深,他聽過後笑了很久,抱着我說,“我養不起你嗎,再有十個沈箏也吃不窮我。”
我戴着墨鏡從車內彎腰下來,吩咐司機等到傍晚七點再過來這邊接我,司機離開後,我朝着商業街最裡面擠入進去,一邊用手機給蘇姐打電話確認位置,一邊在經過一家咖啡店櫥窗前整理着我的衣襬和圍巾。
這件玫紅色大衣是陳靖深今年年初託秦霽從國外時裝週買下來的,全球只限量銷售三款,分別是不同顏色,當時買的時候僅僅剩下了這一件,別無選擇。
我並不是非常喜歡,我對於豔麗的顏色骨子裡都有一點排斥,因爲我覺得花團錦簇並不屬於我這樣的女人應該有的張揚,唯有簡單低調才能長久安穩。
不過它高昂咂舌的價格穿在人潮擁擠的街頭的確非常有面子,識貨的人都會對我身份產生巨大好奇,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不渴望被矚目被豔羨的快感。
我推門進入餐廳時,蘇姐正坐在那裡喝一杯奶昔,她繫着一條淺灰色的毛線圍巾,穿得非常臃腫,臉上有一些斑點,皮膚偏黃,眼角的皺紋泄露了她真實年紀。
我被她過分隨意的儀表嚇了一跳,蘇姐愛美到了狂熱的地步,她決不允許任何時候自己是不完美的出現在別人面前,我們幾乎沒人看到過她的素顏,她夜晚睡覺都不卸妝,纔會導致她原本白皙緊緻的皮膚被化妝品腐蝕得有些滄桑衰老。
我在她對面坐下來,我看着面前桌上擺放的兩種口味披薩,蹙眉說,“你不是不喜歡這種快餐嗎。”
她咬了一口扔回盤裡,拿紙巾蹭着指尖的油漬,“忽然想吃這一口,最近我喜好變化很多大。”
她漫不經心的打了個哈欠,眯着眼瞧我身上的穿着,以及我左手無名指戴着的三克拉鑽戒,她說,“沒想到我當初的預言竟會成真。你果然踩着這個圈子裡所有情/婦爬上了最高處。撈到的錢再多又怎樣,一不留神可能全部被收回,只有成爲男人的妻子,才能名正言順分享他一切。沈箏,你很有手段,也非常能忍。”
在蘇姐面前我沒必要戴着面具去做人,我朝她勾了勾手指,她心領神會從皮包內摸出一盒煙,推到我面前,我利落的拆開包裝,點燃後夾在嘴角刁住,煙這種東西,我不常吸,但吸起來又不肯節制,常常吸光一包後才停止,嗓子要嘶啞到一整夜才能恢復。
蘇姐看着我吸了大半根,但她始終沒有動,我目光在她和煙之間徘徊,朝她使了個眼色,她笑着說,“我不能吸。”
圈裡誰不知道蘇玫是老煙槍,十三歲接觸第一根菸後,一發不可收拾,是強烈的煙癮毀了她的青春和人生,她就喜歡抽最昂貴的,比如黃鶴樓1916,一千多一條是普通款,典藏版的金盒八千多,她抽着玩也要這種檔次的,尋不到刺激了就往裡面添點東西,爲了滿足她的癮,她跟了第一個金主,那時候她抽菸抽得醉生夢死,每天都要兩包,我真沒想到她忽然這麼抗拒這東西,她不是拿這個當命嗎。
我剛要開口打趣她,腦海忽然閃過一道光,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她腹部,那裡被她包裹得很嚴實,完全看不出絲毫破綻,可我瞭解她身材,她現在至少比夏天胖了十斤不止。
我將煙攆滅後,一動不動盯着她,她最終被我看得繳械投降,“好好好,姑奶奶,我坦白,我吃不消你這麼犀利的眼神。”
她緊緊閉着眼吐出一口氣,然後緩慢睜開,臉上滿是溫情的垂眸看着自己小腹,“沈箏,你明白我的苦嗎。你也許以前懂,但現在一定不懂了。因爲幸福的人沒有功夫去憐憫不幸的人,炫耀享受還來不及,早已經兩耳不聞人間事。我馬上就四十歲了,我漂泊了大半生,曾經一度以爲,我這輩子沒有做母親的命,青春拋棄了我男人厭倦了我的下場,就是我帶着錢孤獨終老,在後半生內回憶我前半生的荒唐和放縱,然後夾着眼淚嚥下去。所以我不會去管他到底要不要,既然長在我肚子裡,我有權決定他去留和生死。”
我覺得蘇玫一定是瘋了,齊總的私生子遠不止一個,可哪一個都不曾被贈予名分,這意味着不管生孩子的女人在意他的錢財還是婚姻,十月懷胎都將成爲泡影。
他們這樣的男人怎麼會給圖謀不軌的女人留有餘地,算計是他們最厭惡的一件事。任何人都不會成爲他們意念內的例外,包括妻子又算得了什麼,他只要高興,任何女人都會成爲妻子,如果不高興,任何女人也都會成爲籌碼。
我拿起面前的熱奶昔,相比較咸和辣,我不太喜歡吃甜,所以對甜味比較敏感,但我此刻卻發現它失去了味道。
“希望你不要後悔,你不是沒有見識過男人的狠毒與無情。崔婕到現在還不知去向,想必日子不好過,男人的恩寵就是泡沫,即便在你眼前綻放時,你也不要妄圖收入囊中永久保存,因爲它一觸就碎了,你都來不及反應。”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呢?如果不去嘗試,那就是一生的遺憾,嘗試過哪怕結局不好又有什麼關係,人最大的挑戰就是邁出心裡最懼怕的一步。哎呀好啦——”蘇姐受不了我的冷靜,她滿不在乎的擺擺手,臉上佈滿揶揄,“陳大太太還是操.你自己的心吧,喏。”
她甩出一份報紙扔給我,我只垂眸掃了一眼,第一版正中位置報道的是三天前的慈善之夜,洋洋灑灑寫了上萬字,許多賓客都刊登了照片,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祝臣舟獲得慈善之星的演講致辭和我被陳靖深牽住手接受記者羣訪的兩張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