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醺本想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話到半截稀裡糊塗的拐了彎,聽得沈稼軒無言以對,大紅的燈籠映照下是他意味深長的目光,洛醺品味一下剛剛自己的話,才發現錯誤,糾正道:“我的意思,我嬸對我好,皓暄對我好,我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沈稼軒粲然一笑:“真沒看出,你還會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洛醺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假如你娶那個葛玉秀,我下四濫下五濫的手段都有。”
偏巧這個時候驚嚇過度的葛玉秀裹着衣服從房裡跑出來,聽見洛醺的話,衝過來手指她:“你!”
洛醺暗叫不妙,若非被沈稼軒逮住,自己完全可以逃跑的,事情已經發生,她見機行事道:“我走錯地方了。”
葛玉秀再憨,也明白剛剛那半截青磚是她拋進去的,你走錯地方可以,你用磚拍人說不過去,本就對她沒有好感,立即道:“我去告訴我大姨。”
她轉身跑掉,沈稼軒知道接下去母親一定會來興師問罪,無論洛醺的動機是什麼,她的行爲實在過分,所以自己假如一味的袒護她,怕讓母親生氣更怕讓別人說三道四,老太太出手對洛醺就是重罰,不如自己先下手,洛醺才能逃過一劫,忽然想起一事,問:“你不是走了嗎?”
洛醺道:“我都說了,受人滴水之恩當以身相許……啊不對,是當以涌泉相報,我留下來給你們沈家幹活一年,算是償還那一百塊大洋,然後我再走。”
沈稼軒半喜半憂似笑非笑,悵然若失的嘆口氣,再道:“你既然很俠義,就俠義到底,等下老太太必然會來過問此事,不如我先把你關進柴房,在老太太那裡才能說得過去。”
洛醺好一副視死如歸的氣勢:“關就關。”
比之以前面對懲罰的怯懦,她如此天翻地覆的改變讓沈稼軒不得不懷疑她究竟是怎麼了,探尋的道:“你看上去非常開心的樣子。”
洛醺嘿嘿一笑:“歐陽說了,他理解我在沈家做童養媳是逼不得已。”
原來如此,沈稼軒把目光從她臉上挪開望去遠方,那裡只有茫茫夜色,黯然佇立稍許工夫,然後輕聲道:“走吧,去柴房。”
不出所料,葛玉秀衣衫不整的來找沈老太太,進門就嚎哭起來:“大姨,你得爲我做主。”
沈老太太屋裡還有李香韻和黃織秋,葛玉秀是老太太的嫡親外甥女,她們都明白此後自己的地位會落在四奶奶之後,是以不約而同的過來討好老祖宗,扶正不敢奢望,只想在沈家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的舒舒坦坦,假如被打回原形,一個是車把式的女兒,一個是無家可歸的乞丐,還不如做個掛名的沈家奶奶。
沈老太太看葛玉秀衣衫不整的樣子,還以爲兒子已經再次做了新郎,更以爲葛玉秀是初夜之懼來找自己告狀,低聲斥責道:“你這丫頭,你嫁給稼軒就得伺候他,這不算委屈。”
葛玉秀咧着大嘴哇哇的嚎:“大表哥沒讓我伺候他,本來我們已經快好上了,誰知那個小賤人一磚頭差點沒把我打死。”
沈老太太立即瞪大了眼睛,小賤人這個詞彙應該是洛醺的專有,她問:“你說什麼,洛醺她去攪合你們的洞房花燭夜?”
葛玉秀抹了把流到嘴邊的鼻涕,道:“就是她,她背後下黑手,從窗戶扔進屋裡那麼大塊青磚,真要砸到我身上,大姨,我娘就沒老閨女了,你也沒人生孫子了。”
李香韻和黃織秋彼此對望一眼,用手帕掩着嘴偷笑,原來沈稼軒並非只對自己這個樣子,她們甚是幸災樂禍。
葛玉秀接着又嚎哭,哭的老太太心煩氣躁:“行了,沒出息的玩意,你的胳膊比洛醺的大腿都粗,單手都能把她提溜起來,這點破事都對付不了,跟我走。”
按沈稼軒所料,沈老太太果然去興師問罪,但聽說洛醺被關進了柴房懲罰,沈稼軒又百般哄騙,老太太總算消了氣,一場洞房花燭夜又差點有血光之災,她心裡惶惶不安,連夜把能掐會算的柳姑子找來,柳姑子一句:“您的外甥女,實乃天煞孤星,她家裡之所以沒有兄弟,是她命中克兄弟,更剋夫。”
剋夫!沈老太太嚇得手中的菸袋差點落地,立即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把葛玉秀送回羅鍋山,這樁婚事黃了,同兒子的性命比起來,這個很少來往的妹子沒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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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內並無燈火,暗淡的夜色從木柵的窗戶透入,洛醺才得以能夠依稀視物,仍舊躺在茅草堆裡,等着半夜沈稼軒來把她放出。
人逢喜事精神爽,歐陽不計較自己是童養媳的身份,感情如初,她非常高興,也不覺得被關柴房有什麼恐怖,同歐陽的往事紛至沓來,回憶是美好的,憧憬的未來更是美好的,歐陽說他乾的是大事,早晚功成名就,高官得坐後接她去享福。
想着想着,她一個人笑出聲,又打了個哈欠,睏意襲來,算算應該快到半夜了,索性不睡,等着沈稼軒按約定來放自己出去。
此時突然門外面的鎖鏈嘩啦一聲,她以爲是沈稼軒前來,喜滋滋的爬起,還迎到門口,門打開,一高大的身影黑黢黢的嵌在門檻中間,見她在門口站着,對方嚇了一跳,哐當關上房門隨即一把抱住她,她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那人已經開始撕扯她的衣服,她才本能的反抗,怎奈兩個人力道懸殊,不多時她就被按在茅草堆裡,想喊救命,對方一隻手捂住她的嘴一隻手去解她的褲帶,她唯有拼命的掙扎,褲子已經被退到半截,對方粗重的呼吸預示着即將獸性大發,千鈞一髮之際,柴房窗戶旁有人輕聲喊道:“少奶奶。”
聽聲音是麥子,按着她的這人立即停下動作,這種事情被人撞見他當然害怕,於是起身就想推門跑出,剛好洛醺和他撕扯時抓着他的衣服,他跑洛醺拽,一枚鐵製的鈕釦拽下,他撞門而去,把外面的麥子嚇了一跳,發現那背影高大是個男人,突然明白了什麼,衝進來看洛醺,茅草被撲騰得滿地都是,洛醺已經繫好褲子,頭髮亂糟糟的表情呆愣愣的。
“少奶奶,剛剛那人?”
洛醺手中緊緊攥着鈕釦,沒有回答,撲在麥子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麥子拉着她就要走:“去找老爺,把那個人抓住。”
洛醺沒有動,道:“算了,反正他也沒得逞。”
麥子不依:“他一定是沈家人,不告訴老爺,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遲早他還來禍害你。”
洛醺搖搖頭:“他已經跑了,沒有任何罪證,我們去抓誰。”
這倒也是,捉賊捉贓捉姦捉雙,沒能把對方當場按住,現在就是死無對證,麥子安慰她道:“我留下來陪你,我力氣大,等那壞人再來我就一棍子打死他。”
洛醺心思紛亂,沒有吱聲,忽然問:“你怎麼來了?”
麥子支支吾吾,害羞道:“少奶奶,我本來是想讓你做主把我許配給老杜的。”
洛醺有些意外:“老杜?他大你好多。”
麥子認真道:“我願意,那次他從張老悶手裡把我救下,我就覺得他是個好人,跟他過日子吃糠咽菜我也願意,就是怕人家嫌棄我,我畢竟是二手貨,嫁過張老悶,還和二癩子私奔過。”
洛醺神思恍惚,心裡一直在想着這枚鈕釦的主人,隨口安慰麥子道:“既然老杜是好人,他不會在意這些的,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給你們說合,你和二癩子就是偷偷跑了而已,並沒有做什麼丟人之事,張老悶是你爹孃爲了那兩畝地把你賣給他的,老杜只能可憐你,不會嫌棄你。”
麥子高興的道:“這回能成?”
洛醺無法保證還是道:“能。”
兩個人正說話,這時門又響起,麥子抓過身邊的一塊木頭高舉着衝去,並伴有一聲大吼:“打死你這王八羔子!”
門開,她手中的木頭重重打下,對方擡手一劈,木頭咚的落地,同時也把她扭住。
“這是怎麼了?”是沈稼軒,他把麥子一推,推倒在洛醺身邊的茅草上,手中的風燈晃了晃她們兩個,蹙眉問:“麥子,你爲何襲擊我?”
麥子剛想說有人來侵犯洛醺,洛醺卻制止她道:“你半夜闖入,麥子以爲你是壞人,都是誤會。”
洛醺之所以不讓麥子把剛剛自己被人侵犯的事說出,是因爲她在同那個惡人撕扯時,從他上衣的胸前口袋上拽下這枚鈕釦,縱觀整個金水灣,穿這種鐵製鈕釦洋服的男人,唯有一個,那就是沈稼軒,自己之前在他那件獵裝上就看見過,因爲好奇所以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