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冰,花樣年華,黯然離世,不得不讓人扼腕嘆息。
無論洛醺還是沈稼軒,甚至是沈稼轔都始料不及,未曾料到她被自己夾着往後宅去,就突然抽出自己口袋裡的手槍自殺,大家都不明白,何冰能在風塵中苟活那麼多年,如今跳出火坑還被這麼大個人物明媒正娶,風光無限,卻選擇輕生。
唯獨洛醺懂她,都因爲一個愛字,當年她在窯子裡存活下來,那是因爲她對人生沒有信念,破罐子破摔,活着也是死了。
而現在她有了心上人,當初祝子雄離家之時何冰曾在祝家門口徘徊好幾天,咱們前文有過交代,以爲自此一別再無相見之日,萬念俱滅然後嫁給了沈稼轔。
不料,祝子雄回來了,何冰的心活了,再面對沈稼轔她就有種厭惡感,祝子雄品行高潔,沈稼轔粗言穢語又一娶再娶,兩個人反差太大,也知道祝子雄和自己是兩條平行線,永遠不可能走到一起,但感情這東西經常的明知不可爲而爲,在感情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多了去,何冰也不例外,想離婚,想和祝子雄更靠近些。
或許她開槍自殺時有些衝動,是爲了對沈稼轔的反抗,但也不得不說她早已厭倦了自己荒謬的人生。
假如當初沒被賣進窯子,假如娶她的是祝子雄而非沈稼轔……時光不倒流,人生無法改寫。
何冰沒了,當然得通知她哥哥何衝。
何衝得到消息,連夜策馬飛奔來到金水灣。跌跌撞撞的進了妹妹的房間,看見何冰安安靜靜的躺在牀上,他沒有哭,他感覺妹妹就像睡着了。然後就坐在牀前看着,看了一夜。
洛醺有點害怕了,她知道何衝對何冰不僅僅是兄長對小妹的感情,更因爲他一直內疚自己當年惹禍逃跑離家,才使得妹妹淪落風塵,何冰如今沒了,洛醺怕何衝會有極端的舉動。
按規矩何冰是年輕橫死,也就是非自然死亡,不能停靈。要立即下葬,只是守在牀前的何衝連靈棚都不讓搭,更別說把妹妹埋了,他抱起何冰輕聲道:“小妹,哥帶你回家。”
這平淡的一句何其哀婉,在場的女人哭成一片。
祝夢蝶也來了,試着去勸何衝,怎奈他誰的話都不聽,抱着何冰走到門口,被沈稼轔堵住。
“何衝。你恨我,完全可以和我拼個你死我活,但人已經沒了,需要入土爲安,何冰是我沈稼轔的媳婦,她要葬在沈家祖墳。”
何衝一腳踹去,這是他第一次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打沈稼轔。
沈稼轔噔噔噔後退,這也是他第一次收斂了點火就着的脾氣沒有還手。
何衝眼睛充血,像頭憤怒的獅子:“她不是你媳婦。她是我妹妹。我要帶她回家。”
雖然洛醺已經告訴他何冰是自己開槍自殺,但何衝仍舊惱恨沈稼轔。他感覺是沈稼轔害死了妹妹。
沈稼轔可以由着他打罵,卻不能讓他把自己的媳婦帶走,掏出了槍瞄準了何衝:“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必須埋在沈家墳地。”
何衝把何冰扛在肩頭,也掏出了槍,和沈稼轔對峙起來,各自不退步,空氣中都是火藥味,下人們紛紛後退,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
沈稼軒在前面忙着出殯的事偏巧不在,大蘭子、春枝都瞭解沈稼轔的脾氣不敢上前。
祝夢蝶也知道何冰對何衝意味着什麼,知道他此時的心情也不敢上前。
於是,所有人把目光齊刷刷落在洛醺身上,首先,她是沈家主母奶奶,其次沈稼轔好像很聽她的話,這是下人們私下裡偷偷不敢議論卻敢偷偷想的,而洛醺還是何衝與祝夢蝶的大媒,總之兩頭她都能說上話去,希望她出面擺平此事。
“可不能再出人命。”大蘭子偷偷對洛醺道。
洛醺想了想,走上前橫在沈稼轔、何衝之間,先對何衝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使是沒出閣的閨女死在孃家,都得給她弄個冥婚,否則她的魂靈無處安放就會成爲孤魂野鬼,不能轉世投胎,你真的希望何冰她也成爲孤魂野鬼,整天孤零零的飄飄蕩蕩,每晚淒厲的嚎哭。”
突然間,何衝的眼中起了霧氣,咬牙忍着,恨太大,苦太深,不是眼淚能解決的,他對洛醺語氣就柔和下來:“大奶奶,我妹妹不喜歡這個畜生,她活着我沒能讓她開心,她死了我怎麼能讓她還留在這個畜生身邊。”
大家都以爲火爆脾氣的沈稼轔聽何衝罵他,還不得開槍把何衝突突了,出乎意料,沈稼轔任由他罵,因爲沈稼轔知道何冰對何衝比對自己更重要,這感覺就像大哥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同樣的道理。
洛醺上前摸了摸何冰冷硬的身體,溜了眼祝子雄,對何衝道:“我知道她喜歡誰,這樣,讓子雄親自安葬她,如此她就安息了,但是她必須埋在沈家墳地,當初真是明媒正娶的,稼轔即使有天大的錯,他當初可沒嫌棄你妹妹淪落風塵,他是何冰的男人。”
洛醺的話無一不在理上,並且人家這已經是退了一大步了,讓其他男人來安葬妹妹,何衝轉頭看看祝子雄,怕的是沈稼轔不同意。
既然想息事寧人,就得兩頭安撫,洛醺走向沈稼轔,沒等開口這傢伙果然就嚷嚷:“不行,何冰是我媳婦,你讓祝子雄安葬她,這不是活着讓老子當王八,死了還給老子戴綠帽子。”
“小妹她沒有對不起你!”何衝怒吼袒護何冰。
“你知道個雞巴毛!”沈稼轔破口大罵。
然後,放下的槍重新瞄準對方,圍觀的衆人心臟幾乎都停擺了。
洛醺按下沈稼轔的槍。腦袋裡搜尋着如何勸他的計謀,實在想不出更合適的,那就唯有用這不太合適的:“你有沒有從心裡喜歡過一個人?”
沈稼轔愣了下,然後瞪她一眼。心說你明知故問。
洛醺接着道:“你今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得到喜歡的女人,何冰也是,你得不到喜歡的女人生不如死,何冰現在都已經沒了,男子漢大丈夫退一步又如何,滿足她一個小小的心願,只是安葬,又不是……”
心說又不是上牀。
然而這關係到一個男人的尊嚴,男人的尊嚴特別願意體現在女人身上。沈稼轔於是不肯同意,洛醺攤攤手:“那你就把何衝也殺了,否則他是不會把何冰留在沈家的,說不定何衝的槍比你的快,總之繼續死人,何衝死了你對何冰的虧欠就更大了,因爲她只有這麼一個哥哥,你死了,你放心讓目不識丁的大蘭子給你養兒子?你真不想看看你兒子出生長的什麼樣?白白嫩嫩的喊你一聲爹,朝你裂開小嘴笑一笑……”
她繪聲繪色的描述。引逗得沈稼轔心癢癢,一擺手:“你說人都他孃的沒了,讓祝子雄安葬她能知道咋地,費那事幹啥。”
還是滿心不高興,這個時候沈稼軒也回來了,聽說此事,拉着沈稼轔一邊勸解,終於把他說通。
於是,何衝與沈稼轔各退一步。由祝子雄動手。抱着何冰放進棺木,也由祝子雄動手往墓穴裡填的第一鍬土。
墓碑上。卻是洛醺提筆手書,然後由鬼三刻上去的一行墓誌銘:質本潔來還潔去。
這是對何冰至高無上的讚譽,何衝對洛醺感激涕零。
葬禮完成後。大家都離開,何衝就坐在墳前,任祝夢蝶怎麼勸說都不走,至今也沒有掉一滴淚,坐到天黑,等他回去縣裡後,當夜就離開,同時帶走了很多沈稼轔的兵,不知去了哪裡,總之和沈稼轔就此分道揚鑣,走時給祝夢蝶留下一封信,因爲自己帶走沈稼轔的兵,怕沈稼轔爲難媳婦,讓祝夢蝶找洛醺來保護她。
祝夢蝶依從丈夫的交代,真的來到金水灣住進了沈家。
何冰沒了,沈稼轔也無心娶什麼佟小姐,聽說奉天局勢不穩,他加緊操練兵馬。
過了些日子,金水灣落了第一場大雪,鋪天蓋地,沈家因爲何冰的突然離世已經沉悶了有一陣,然而死者已矣,活着的人還得好好活着,這世道本來活着就不容易。
下大雪對於小孩子是最開心的,皓暄和滿囤在院子裡跑來跑去,洛醺站在門口百無聊賴的看。
院門吱嘎打開,走進來沈稼軒,手裡拎着馬鞭,看洛醺遙遙就喊:“丫頭,帶你去打獵。”
這主意不錯,洛醺急忙迎上,歡天喜地的答應着。
這玩法新奇,皓暄也黏着沈稼軒,嚷嚷着要去。
考慮到兒子太小不能騎馬,沈稼軒索性讓老杜套車,家裡但凡想去的人都拉着,打獵後晚上回來圍爐夜話,吃野味,喝燒酒,迎接冬天。
好嘛,他一句話吩咐下去,誰都想跟着,於是拉了三大車的人,除了身懷六甲的大蘭子需要安胎,就連麥子都抱着女兒湊熱鬧。
洛醺非常興奮,自從那次在西小廟聽鬼三說起沈稼軒打獵的事,就一直憧憬着,坐在車上,一路看雪景一路和女人們說說笑笑往野外而去。
走出村子十幾里路後,雪天茫茫裡就見沈稼轔騎馬而來,到了洛醺等人面前勒住繮繩,連馬都沒下,他是來辭行的,接到上峰命令,開拔上前線。
這就是軍人的命運,有錢有權,都沒工夫享受,託付沈稼軒照顧好大蘭子,自己不知何時能回來,怕是不能看見兒子出生。
沈稼軒叮囑幾句,無非是注意安全之類的話。
臨走,沈稼轔透露給沈稼軒一個信息,有隊來歷不明的人往百里之外的護國鎮而去。
沈稼軒心裡咯噔一下,護國鎮不重要,重要的是護國鎮往西是洛秀才等革命志士的駐地,對方來歷不明,不知是日本人還是民國政府的人,都怕對洛秀才不利,想讓祝子雄去通知洛秀才等人,偏偏祝子雄沒隨着這些人來打獵,時間緊迫,沈稼軒決定自己親自去通知洛秀才。
本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離開洛醺一段時日,否則當初洛秀才也不會派祝子雄來保護洛醺,打算帶着洛醺打獵之後自己就啓程,突發狀況,打獵唯有取消,他只告訴洛醺自己有事,也沒交代具體何事,就策馬飛奔而去。
沈稼軒走的第三天,那股來歷不明的人竟然來了金水灣,爲首的居然是和子,這回人家帶着的不僅僅是日本武士,還有一對人馬,荷槍實彈,把沈家團團圍住,逼洛醺交出鬼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