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個小時,洛醺只對那位施先生說了句“你好”,然後就開始教女兒背誦詩歌,從“鵝鵝鵝”到“春眠不覺曉”到“舉頭望明月”到“鋤禾日當午”,忽然發現唐詩的最大用處是混時間。
她根本不搭理施先生,因爲已經告訴他自己有丈夫,他竟然哈哈大笑,不知是笑一個女人有丈夫還來相親太荒謬,還是笑她根本是在撒謊。
洛醺想走,他卻說已經叫好了咖啡和西點,不吃豈不是浪費,另外有個小孩子在呢,他特意叫了份兒童都喜歡吃的水果味道的蛋糕。
勾引男人用美女,勾引女人用美服,勾引孩童用美食,這位施先生真是行家裡手,還把水果味的蛋糕極盡能事的描繪成不吃簡直這輩子枉做小孩子的感覺,洛醺腿上的女兒從來沒有這麼安靜,一教她背唐詩她就“不鵝鵝”、“不春眠”、“不舉頭”、“不鋤禾”的反抗,這次卻在乖乖的聽,好像聽懂了施先生的話,扭頭伸出小舌頭朝洛醺笑,嘴饞的意思。
好吧,爲了寶貝閨女,豁出去一張老臉不要,反正上海也沒熟人,更沒打算住久,到時候人走茶涼,相好的憎恨的,彼此都淹沒在歲月中,記住好的是回憶,忘卻壞的是禪。
洛醺沒有走,也不跟對方說話,若非因爲自己和太多男人有來往,沈稼軒怎麼會有心結,自己也不用背井離鄉獨自帶着女兒過活,她雖然對沈稼軒內心無愧,但對女兒內心有愧,因爲一個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在父母的注視中慢慢長大,更別說有個那麼疼愛她的父親。
咖啡與西點都端來,施先生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點錢打賞給侍應生,然後用托盤裡的溼毛巾擦了擦手,把西點往洛醺面前推了推。
偏巧咖啡濃郁的香氣飄進若萱的鼻子,糕點她吃過不少,咖啡沒喝過。好奇,伸出小手抽冷子拎起面前洛醺的這杯,只是人小、力氣小、手小不太好用,咖啡杯啪的掉下,還神奇的掉在桌子的中線那邊,裡面的液體濺向施先生,可憐他簇新的淡灰色西裝褲子,在大腿根部灑了好大一片,觸目驚心,看着那顏色和圖案。洛醺想到某種排泄物。要怎麼噁心怎麼噁心。
寶貝女兒惹禍。她嚇得急忙用桌子上的手巾去擦,桌子很窄,她上半身傾過去輕鬆夠到,只是在施先生的腿上擦了一陣才發現部位何其曖昧。也才覺得這動作有點紅杏出牆的意思,急忙縮回手,看手巾髒乎乎的,把自己懷中的手帕掏出來遞過去:“對不起啊,假如洗不掉,我賠你。”
施先生接過她的手帕沒有擦,而是放在一邊,淡淡一笑:“能洗掉,再說一條褲子又不值錢。你別在意,女兒是想喝咖啡吧,可以給她嘗一點點,小孩子喝這東西不好。”
真正的好人,洛醺終於擡眼看了看他。樣貌端正,沒有自己想象的大都市男人的市儈之氣,年約二十八九,筆挺的西裝彰顯着他優渥的條件,溫暖的笑容體現着他良好的素質。
“我本不想來的,廖太太熱心,非得拉着我來,我其實真的有丈夫。”洛醺覺得自己更不能欺騙好人。
施先生招手喊侍應生,要他擦了桌子又重新上一杯咖啡,然後對洛醺道:“我知道你結婚了,不然孩子哪裡來的。”
洛醺感覺他沒明白最實際的問題:“我沒和我丈夫離婚,他也健在。”
施先生託着自己下巴,忽而笑了,有點難以置信:“廖太太熱心到這種程度麼,竟然給有夫之婦介紹對象?”
洛醺急忙替廖太太辯解:“那是因爲我現在一個人帶着女兒在上海,我丈夫在別處,廖太太以爲我沒有丈夫,所以才……總之你別怪她。”
施先生擺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那麼我可以這樣理解麼,你和你丈夫在分居。”
洛醺沒有點頭沒有搖頭,鑑於她剛剛對女兒的寬容,老實的默認。
又一杯咖啡斷來,施先生往咖啡裡對着牛奶和糖,用小勺子攪拌着,然後舀起一點點吹得不燙,伸過去餵了若萱一口,小女娃吱吱吸了進去,吧嗒吧嗒小嘴,感覺挺香,朝施先生眯着眼睛擠着鼻子,討好的笑着。
洛醺簡直吃驚了,寶貝閨女和廖太太相處那麼久都沒給人家一個笑臉,卻對才認識的施先生這麼諂媚,她這麼小應該不懂什麼叫帥哥吧,難不成因爲施先生的臉龐很像沈稼軒女兒才喜歡他,或者是爲了眼前這點點美食的利益,如此輕鬆變節她老爹沈稼軒會不會傷心欲絕呢。
總之,非常奇怪。
施先生就連着餵了若萱三口咖啡,然後再不給她,怕小女娃不高興,拿起糕點塞到她手裡,又逗弄着轉移她的注意力。
洛醺感激的朝他笑笑,美人,一笑傾城,施先生心裡倏忽一顫,看洛醺年紀尚輕,問:“一個人帶孩子,累吧。”
洛醺道:“還好,就是她喜歡到處跑,我得跟在後面追。”
施先生又道:“家裡的活計誰幹?”
洛醺道:“也就是洗衣做飯,沒什麼夥計。”
施先生看看她的手,沒有一般家庭主婦那麼粗糙,這雙手應該是彈琴寫字的手,可惜了只洗衣做飯,再問:“洛小姐可有讀書?”
洛醺想了想,這樣道:“粗略認得幾個字。”
就這樣一問一答,一個主動的有分寸,一個被動得很謹慎,只等洛醺懷中的女兒已經吃飽喝足的睡着,施先生付賬之後帶着洛醺上了他的汽車,把洛醺母女送回家,連屋子都沒進,只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和公司地址,要洛醺有事就去找他。
施先生走後洛醺猛然想起,這場相親的結局是什麼?對方什麼都沒說,沒糾纏也沒承認她是個有夫之婦,捏着他留下的聯繫方式,洛醺愣愣的,這算一種什麼關係?
此事擱下,無論怎樣幸好施先生是個有修養的人,沒有死纏爛打就是自己的福氣,洛醺看着女兒嘴角的糕點殘渣,看着女兒睡的安然,幸福滿滿。
次日一大早有人咚咚敲門,她以爲是廖太太過來詢問她和施先生相親後的進展,一般合格的媒人都做這種售後服務。
開門後發現不是東邊的鄰居廖太太,而是西邊的鄰居姜太太,年過四十,精瘦,丈夫是廚子,體格能裝下她三個大小。
“姐,這麼早。”洛醺仍舊是這樣的稱呼,雖然對方的年齡是她的兩倍。
“早什麼早,我這都在你門口溜達半天了,怕你沒起牀,不然早敲門,好事,天大的好事,昨晚本打算來找你,偏偏我家老薑在館子裡喝醉了,哎呦喂把我累得,那麼大一坨,我好歹把他弄上牀,用溼毛巾給他糊弄擦擦腳,你說我這體格,哎呦喂把我給累的。”姜太太嘮叨半天,忽然發現自己跑題了,急忙調轉話頭。
“沈太太,我們老薑一起幹活的有個二廚,家裡老婆死了,已經過了百天,按規矩可以續絃了,所以拖我給物色一個,我忽然就想到了你,你不剛好死了丈夫麼。”
洛醺又是大驚失色:“姜太太你快別亂講,我丈夫好好的健在呢。”
她心裡琢磨,沈稼軒最近一定接連的打噴嚏,不提的被人詛咒,不知他會不會喝水嗆到吃飯噎住走路不穩騎馬摔下……她突然害怕起來,連忙誦唸阿彌陀佛。
姜太太沒廖太太那麼溫柔,啪的拍了下洛醺的後背:“真以爲我不知道嗎,你沒死丈夫就是和別人亂搞才生了這麼個女娃子,不然你長的這麼漂亮丈夫怎麼捨得把你休掉。”
洛醺再次花容失色:“我沒有亂搞。”本想說我是明媒正娶,忽然想起沈稼軒並沒有娶過自己,心裡琢磨兩個人這算不算亂搞呢?
姜太太大門都沒進,就在門口交代完洛醺事情,然後道:“中午在我們老薑的館子相親,那二廚相貌堂堂、威風凜凜、英雄般的人物,和你正般配,就這樣說定了,我現在得回去伺候我們老薑洗漱好去上班,一家子都指望他呢。”
姜太太樂顛顛的走了,任憑洛醺呼喚都不回頭,某些女人愛做媒就像某些女人愛逛街某些女人愛講閒話一樣,算是天賦吧,洛醺無可奈何的回了屋子,女兒已經被她剛剛和姜太太的脣槍舌戰吵醒,想下牀來找她,牀高人小,趴在牀沿處吊在半空。
“爹爹,爹爹!”
小女娃上不來下不去的害怕了,喊的不是娘竟然是爹爹,洛醺急忙過去抱起她,感嘆:“寶貝,你不用整天提醒老孃有丈夫。”
中午,洛醺提前鎖好門想躲出去,姜太太真是個負責的好媒人,竟然在大門口堵着,然後一番訴苦說自己如何好心而對方已經等在館子洛醺不去她就沒面子她家老薑也會嫌棄她……問題上升到兩口子能不能白頭到老的地步,洛醺唯有妥協,希望自己遇到的這位二廚如施先生一樣有修養,能夠不了了之。
隨着姜太太來到老薑工作的館子,姜太太輕車熟路的找到那位相貌堂堂、威風凜凜、英雄式的人物,洛醺感覺他橫着豎着快成了方形,頭上稀疏的幾根頭髮妥帖的固定在靠左的一邊,衣服大概是借來的非常不合身,不停的朝姜太太背後的她憨笑。
這一刻,洛醺感覺這位二廚顛覆了她心中的英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