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念頭,沈稼轔以爲是盤龍山的鬍子龍獨眼攻進了縣裡,他第二個念頭是城裡仍有張大帥的敵對分子,第三個念頭是洛醺身邊的朋友諸如祝子雄等,第四個念頭……在一剎那的時間裡他能想到的都想過,獨獨沒有想到用槍對着自己的會是副官何衝。
“媽了巴子,你是吃錯藥了還是腦袋被驢踢了。”他罵咧咧的鬆開洛醺,衝起來一把抓住何衝的槍高喊:“來啊,開槍,有本事就打死老子!”
何衝一動不動只是死死盯着他,他擡手就是一個耳光,接着踹去一腳,何衝噔噔後退撞在衣架上,咔嚓!木製衣架撞碎他人也隨之倒地,手裡的槍飛離了手。
沈稼轔霍霍而去拾起地上的槍對準剛站起的何衝就摟,洛醺突然衝過去擋在何衝面前,唬的沈稼轔急忙把手腕一擡,子彈擦着洛醺的頭髮絲射過,嚇得她面如土色,沈稼轔亦是驚駭非常,何衝更是驚呆狀。
沈稼轔看着她死命護住何衝,憤怒的大笑:“一對苦命鴛鴦啊,老子做夢都沒想到何衝你兔子不吃窩邊草,你吃人,惦記老子的女人。”
何衝推開面前的洛醺:“司令,我沒有。”
“你他孃的還敢說沒有!”沈稼轔怒吼,“不然你剛剛爲啥阻止老子……阻止老子……”終究自己做的事不夠光明磊落,無法說下去,他想的是,何衝對自己一直都是俯首帖耳唯命是從,今個居然敢以下犯上用槍對着自己,不是對洛醺有至愛之情,絕對不會。
何衝噗通跪在他面前:“司令,我只是不想您犯錯後悔。”
沈稼轔朝他啐了口,騰騰走到門口高喊:“來人!”
不多時噠噠跑來幾個士兵。他指着何衝道:“把他給我綁到前面的旗杆上,老子今日看看,我爹都死了,誰還敢在我面前充當太上皇。”
士兵們面面相覷,遲遲疑疑不敢動手,何衝平時待手下的兄弟非常關照,是以大家有些爲難。沈稼轔動手就是一槍。打在一個士兵的小腿上,命令:“誰不聽老子的話,格殺勿論。”
士兵們再也不敢違抗,急忙過去扭住何沖走了。綁在司令部前面院子旗杆上。
沈稼轔找到一條牛皮帶,氣勢洶洶的趕了過去,親自動手,一刻鐘後何衝渾身上下血跡斑斑,他自己累得滿頭大汗,脫了外衣,連白襯衫都敞開着,眼睛充血,分明一頭瘋了的野獸。
洛醺已經穿戴整齊。跑過來看何衝成了個血人。她再次衝過去擋住何衝。
沈稼轔指着她:“讓開,老子今個就打死他,敢惦記老子的女人。”
何衝痛得緊蹙眉頭,聲音不高仍舊堅持:“我沒有。”
沈稼轔怒吼:“那你說,爲啥用槍對着老子。想當年你落魄時,是老子收留了你,還讓你做了副官,把你當個肝膽相照的哥們弟兄,你卻用槍指着老子,這比被敵人殺了還讓老子難受,你知道什麼叫手足相殘嗎。”
這話確是他的肺腑之言,在他心裡,何衝是可以爲他擋槍子,兩肋插刀的兄弟,被兄弟威逼這讓他癲狂,然而何衝依然不承認他的猜忌,只道:“司令的大恩,司令的厚愛,何衝一刻都沒忘記,但我對少奶奶真的沒有非分之想,請司令明鑑。”
沈稼轔啪的把皮帶丟在地上,然後從腰間拔出手槍,讓士兵拉開洛醺,他對着何衝道:“那你給我個理由,不然,咱就新帳舊賬一塊算,你真以爲老子相信是洛醺偷了那一根金條,老子已經給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要臉。”
洛醺被士兵按着急的亂蹬亂踹,她心知肚明何衝幫自己是因爲自己救了他妹妹,也知道何衝不想她對沈稼轔說出此事。
何衝慢慢把腦袋轉向沈稼轔,悽然道:“司令,我只能說,我沒有對不起您,開槍吧,下輩子我還給您當副官。”他說着閉上眼睛。
沈稼轔咬牙發狠,卻遲疑着,心裡非常不想,他迫切的希望何衝給自己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只是這傢伙比自己還倔,無奈慢慢把槍對準何衝,洛醺突然高喊:“我說!”
另外又一個人高喊:“我說!”
大家齊齊循聲去看,跑來了何衝的妹妹何冰。
沈稼轔認識何冰,但目前還不知道她和何衝的關係,那天何冰來找哥哥他並不知道,然而士兵們認識,所以沒有阻攔帶着她來見何衝的。
“我來說。”何冰看了看渾身是血的哥哥。
“走,給我走!”何衝朝何冰吼着。
何冰淡然一笑:“哥,紙是包不住火的。”
哥?沈稼轔垂落手中的槍,頗感奇怪。
洛醺知道若是何冰不說,何衝就危險,只是不能當着衆目睽睽說,於是拉着何冰對沈稼轔道:“還是屋裡說吧,此事,算得上是機密。”
沈稼轔想了想,拔腿先行去往前面待客的大廳,洛醺拉着何冰隨後跟上,三人前後腳進了屋子後,沈稼轔往花梨木的椅子上坐了,剛剛吼的嗓子發乾,端起茶杯想喝水,發現茶杯是空的,也沒有喊人,忍着渴,迫切想知道何冰與何衝爲什麼是兄妹。
何冰踱步到了他面前,先躬身施禮,然後道:“我剛剛來時聽軍爺們說,司令要殺我哥哥,說他和少奶奶私通,司令,我哥首先有喜歡的姑娘,那就是祝夢蝶,這個您知道的,其次,他救您家少奶奶不是因爲男女之情,而是報恩。”
“報恩?”沈稼轔嘀咕出一句,沒有打擾何冰,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何冰朝門外看了看哥哥,知道他用心良苦,不想說出自己的身世,然而這種情形不說沈稼轔是不會饒恕哥哥,即使饒過哥哥不死,他心裡仍然會猜忌,哥哥有今日的功名得來不易。不能因爲自己而前功盡棄,於是道:“司令您還不知道吧,當初從百花樓逃跑的窯姐不是紅紅,而是我。”
沈稼轔驀然盯着她看,這確實非常意外,從何冰身上完全都是大家閨秀的氣質,絲毫沒有風塵味。
何冰苦楚的一笑:“當年我哥闖禍離開家鄉。我父母早亡無依無靠。被壞人欺騙賣到窯子裡,只等我哥隨您回來後,費盡心思終於找到我,他想爲我贖身。和老鴇子談好贖身的價錢,是一根金條。”
沈稼轔恍然大悟何衝當初爲什麼偷自己的金條,原來是爲了救妹妹,心裡對何衝的氣減少了很多。
話到這裡何冰看了看洛醺:“其他的事情,讓您家少奶奶說吧,她比我更瞭解詳情。”
洛醺道:“對,你的金條是何衝偷的,當時因爲我嬸讓我勸你娶大蘭子,我去找你無意撞見何衝偷你的金條。他告訴我是爲了救妹妹。其實我還攛掇他多拿些,可是他說,一根足夠,可見他不是個貪財的人,是沒辦法而已。”
沈稼轔心裡對何衝的氣接着減少。
洛醺繼續道:“本來按照約定是他去百花樓的。可是你那天非得要他陪你去盤龍山,無奈他才求我去百花樓,我沒進過窯子,亂中出錯,用那根金條贖出的竟然是紅紅,又不想辜負何衝,於是讓我朋友祝子雄冒充嫖客去把何冰救了出來,後來和你手下的兵吵架,你不也去了麼,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何冰滿眼淚水的望望洛醺,然後對沈稼轔:“我哥哥告訴我,沈家少奶奶是清白女兒身,竟然爲了我去了那種髒地方,我們兄妹一輩子欠她的。”
沈稼轔終於明白何衝救洛醺是什麼原因,但還是氣,撂下洛醺何冰在房裡,他又來到旗杆旁的何衝面前,聲音低了很多:“你偷金條,老子不計較,你爲了報恩救洛醺,老子也能理解,但是你用槍指着老子,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老子死都不能原諒你。”
何衝看他說話態度好了很多,想是妹妹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他,總算知道妹妹身世的在軍中只有沈稼轔一個,料沈稼轔也不會隨意說出去,多少有些安慰,道:“司令,假如我當時只是進去勸說您,按您的脾氣,只會把我罵走。”
沈稼轔不知所云:“那又怎樣?”
何衝左右看看旁邊的士兵,欲言又止,沈稼轔使個眼色,大家紛紛散開,何衝才語重心長道:“司令啊,我用槍逼您,就是想激起你的憤怒,也才能讓您忙着懲罰我而放了少奶奶,您想過沒有,假如剛剛您稱心如意了,少奶奶她現在大概在尋死覓活,並且恨死了你,而皓暄少爺聰明呢,他也會因此恨你這個叔叔,還有您家大爺,等他從外地回來,您該如何向他交代,還有老祖宗呢。”
沈稼轔低頭思忖,何謂一失足成千古恨,色字當頭,自己不是沒想到這麼多,而是亢奮狀態下來不及想這些,剛剛真把洛醺如何了,這丫頭即使肯委身自己,大概也是一輩子充滿敵意,愛上自己勢必登天,自己期望的夫唱婦隨比翼齊飛恩恩愛愛,便是泡影。
他突然後悔了,對何衝道:“算你小子有良心,能夠知恩圖報,報洛醺的恩,報老子的恩。”說着使勁捶了下何衝,何衝登時哎呀哎呀的叫,他立即高喊:“來人,給何副官鬆綁,趕緊送去泰和堂,不,把泰和堂的老先生請來,一定要把何副官的傷弄得無影無蹤,別讓老子看見鬧心。”
門口的洛醺與何冰彼此看看,都鬆口氣。
洛醺忽然想起什麼,問何冰:“這幾天你去了哪裡?”
何冰沉吟半晌才道:“去找祝家少爺。”
洛醺驚呼:“啊?”知道何冰喜歡祝子雄,卻沒想到她這麼執着。
何冰啪嗒,掉下一滴淚,看洛醺還在笑,是苦笑:“我在他家門口等了好幾天,像個賊似的,總算等出祝夢蝶,她竟然說她哥哥同幾個朋友去南方了,說是什麼投身革命,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
哪個少女不懷春,即使何冰是風塵中出來,也還是有感情,洛醺摟着她安慰下,驀然想起祝子雄走了,急忙推開何冰就跑,一口氣從沈稼轔的司令部跑到祝子雄家裡,累得滿頭大汗咚咚敲門,出來開門的是祝夢蝶,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非常奇怪。
“你哥,什麼時候走的?”
祝夢蝶道:“兩天前。”
洛醺無力的靠在門框上,自己心裡分明不愛祝子雄,但聽說他離開了此地還是有些不捨,這個從小陪伴自己走過童年少年時光,對自己無限包容的親人般的朋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