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煙猝不及防,雖然隔得遠但她知道他定是看到她無疑了,一時之間她簡直覺得自己心中的那點小秘密像是被曝光於光天化日之下般。
她立馬轉過身去,想自我麻痹剛剛什麼也沒有發生,但臉卻不受控制刷的一下紅透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在走廊踱起步來。
沒過多久江遠森已經來到了走廊上,他不動聲色地向欄杆靠去,眼睛看向來來回回的林煙,兩隻手肘卻隨意地往後撐着。
“林煙。”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叫她的名字,林煙聽到,臉燒得更紅了。
她停下來回走動的腳步,慢慢向他走過去,臉都不敢擡高,生怕他看到自己雖然有些黑卻透着紅的一張臉。
她在他旁邊站定,想靠近又不敢靠得太近,於是學着他的樣子也把手向欄杆後放去,但跟他的隨意不同,她表現得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只是把手放在欄杆下的牆壁處,藉着身體的阻擋,任自己的兩隻手不停地來回揉搓着,似乎是要藉此來舒緩自己緊張的情緒。
“是你叫的老師?”江遠森問。
“嗯,”她點點頭,依然不敢擡頭,漲紅着一張臉解釋道,“我看你一個人對付他們那麼多人,怕你受傷,所以才……”
江遠森一時有些語塞,看着她梳得高高的馬尾上的小熊,語氣中帶有一絲玩笑的意味:“難道你覺得老師來了問題就會解決嗎?”
她有些愕然,又有幾分沮喪:“我當時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老師來了可以讓你少受一點傷害。”
聽了她的話江遠森竟怔住了,半天沒有答話,隨即他的脣角卻浮起淡淡的笑意,雙眼也不再如同往常那般漠然,竟有一絲柔情在裡面。
場面突然變得有些沉默,林煙的心中又開始慌張起來,她想找些什麼話題聊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半晌江遠森突然又開口問道:“你今天怎麼會經過那裡?”
林煙沉悶地回答道:“我去辦公樓找有沒有我的信件。”
晚風一中每個班都有一個獨立的信箱,這信箱確實是統一放在辦公樓旁邊的。
“去辦公樓不是那條路啊。”江遠森不依不饒。
“走小路近些。”林煙說話的語氣總是淡淡的,似乎還在爲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而懊悔不已。
江遠森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般,緩緩開口了:“今天還是要多謝你,如果老劉沒來可能你真的只能在醫院裡見到我了。”說完他復又淡淡一笑,隨即走進了教室。
林煙愣在原地,她滿臉都是一種驚詫,可慢慢的,這種驚詫又變成了驚喜。她的兩隻眼睛中流動着一種不易察覺的光芒,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耀眼。
她在心中打開了一個小盒子,把這些驚喜如珍寶般悉數放了進去,隨即也進了教室。
據說上次跟江遠森打架的那些男生都被記了過,可江遠森卻沒有,當聽林煙說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
按照晚風一中以往的風格,記過這種事一定是會在全校性的場合上大肆宣揚一番的,因爲既然事情都已經鬧到要記過的地步那一定非同小可,正好起到殺一儆百的效果。
但這次的事情卻處理得無聲無息,具體原因恐怕除了處理這件事的學校領導再無人知曉。
而明明參與了打架的江遠森爲什麼沒有受到同樣的處分呢?雖然大家都對這件事充滿了好奇,卻沒有人敢真的去問當事人。
學校裡面倒是流傳着不少版本,有人說是因爲那些人先動手,江遠森屬於正當防衛;也有人說打架的起因本就是江遠森佔理;還有人說是因爲江遠森當時是一個人對付他們多個人,性質不算太惡劣,所以學校姑且放過了他……
但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不是與他們的猜測一致都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更引人注目的是江遠森已經通過這一戰成爲了晚風一中的學生們口口相傳的“名人”。
當然,這件事“名人”自己都不知道。
大家也不過是在茶餘飯後閒聊的時候纔會提及這些與別人有關的八卦,畢竟與別人的是是非非相比自己的學習纔是王道。
但不管怎麼說,打架的事情發生後學校裡面許多大大小小的“幫派”都開始對江遠森這個人敬而遠之。原本就很獨來獨往的他,顯得愈發孤獨了。
每隔一個月就要把全班同學進行一次“大洗牌”是晚風一中的傳統之一,這是爲了公平起見地保障每個學生都能不時地坐上好座位或者沒那麼好的座位。當然,還有一個很隱蔽的目的在於,把個別坐在一起久了,關係開始有些“變質”的男女同學分開。
按照老劉的風格,編排座位都是參考每一次的月考成績,他往往都是把成績好的和差一點的排在一起,好讓成績好的幫襯着旁邊的同學,但基本上兩個人的成績不會差得很遠,整體上比較平衡。
可這一次排座位,他竟然把江遠森從後面的“寶座”排到前面來了,而且還是和林煙坐同桌!
雖然大家知道老劉可能只是想讓林煙來拯救這個“失足少年”,但把班裡成績的兩個極端排在一起的情況還真是第一次!
雖然大家只會在下課後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悄悄討論這些話題,但這些話卻還是不時地飄進了江遠森的耳朵裡面,他只覺得這些人簡直無聊到了極點。
表面上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愉快,但思緒卻隨着這些閒言碎語回了那一天。
第一節晚自習還沒下課江遠森便坐不住了,下午乾的那場架簡直把他這輩子的汗都給提前預支了。
從教導處出來已經快上晚自習了,所以他都趕不及回寢室衝個澡。再加上這兩天是下雨前夕,空氣中彷彿瀰漫着一股熱騰騰的水蒸氣,江遠森簡直覺得自己正置身於一個巨大的蒸籠裡面。
於是他絲毫不顧講臺上值日生詫異的目光,起身從近便的後門走出教室,進廁所洗了一把臉。
出來後走廊上正好颳起一陣微風,江遠森有些貪戀地站在欄杆後面,四處張望着。
晚風偏僻且狹小,所以太陽落山後整個縣城也差不多跟着休眠了,只有微弱的路燈和街道上星星零零的店鋪開着燈,所以此時從他的視角望去,對面教學樓所有教室一同散發的光芒彷彿一個巨大的光網,把天空都照得有一些發亮。
他正要轉身進教室時,餘光卻突然瞟見對面那個進出過兩次的教導處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的脣角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一股胸有成竹的喜悅在心中盪漾開來。
他就知道他一定會來!
隨後他便把腳步的方向從教室轉向了樓梯,迅速而輕快地來到一樓,悄悄跟上了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直奔前校門而去,江遠森亦步亦趨地跟着,空曠的校園裡幾乎只看得到他們倆的身影。
前面那個身影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後面人的存在,只是一個勁地走着。
終於,他出校門了,這種晚自習的時間學校的電動伸縮門都是關着的,要出去只能走保安室裡的小門,看到這情形江遠森倒也絲毫沒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只是一臉正經地表現得像個剛剛辦完事的大人,再加上他沒穿校服,保安還真以爲他就是個來學校有事的社會青年,於是他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了。
出了校門往右拐,沒過多久來到一個小區門口。身影走了進去,來到某棟房子前他便開始往樓上走去。
這個縣城的經濟發展程度還不足以讓房地產商們前來修建高樓大廈圈錢,所以這個小區的房子最高也只有七八層樓高。
江遠森跟着身影,躡手躡腳地也往上走。
身影爬到七樓,掏出鑰匙開了門,正當他要反手關上門時,門卻已經被一道更大的力量扣住了。
身影轉了過來,當他看到江遠森探進來的半張臉時,嚇了一跳。
“馮叔!”與剛剛的陰鷙迥然不同,江遠森嬉皮笑臉地喊了一聲,隨後便自顧自地進了門,一邊走一邊開始脫衣服,站在門口的馮叔簡直目瞪口呆。
“寢室環境太破了我都沒有好好地洗過一次淋浴,今天借您的浴室洗個澡您不介意吧?”雖然嘴上是問句,但江遠森已經一個轉身進了浴室。
馮叔黯然神傷,卻又無可奈何,只得撿起江遠森脫在客廳的衣服,到陽臺洗了起來。
洗完澡後江遠森在屋內打着轉,這個屋子並不大,裝修是十多年前的風格,屋內的許多傢俱也顯得十分陳舊了。
他轉身走到陽臺,放眼向外望去,另外一棟樓遮擋住了部分視線,卻並不妨礙看到不遠處晚風一中的操場,雖然只看得到半邊。
他一聲冷笑,想來這裡已經是他能找到的有着最好的觀察視角的房子了。
他拿起放在窗臺上的望遠鏡,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之色。
望遠鏡並不大,卻能將操場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雖然夜裡天色晦暗,但旁邊路燈的照耀卻能讓他把操場上的一切風吹草動盡收眼底。
他心知肚明這望遠鏡自然不會是馮叔閒得無聊用來窺探別人隱私的,在他背後一個有着更強大力量的人指示着這一切,所以即使自己已經跟他相隔數千裡遠,但他還是能時時掌控到自己的一舉一動。
果然很有老爺子的做派!
“遠森啊,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爸媽千里迢迢地把你送來這裡讀書當然也於心不忍,卻也只是希望你能成材,先不要求你乖乖讀書,但至少你就不能聽話少惹一點事嗎?”馮叔叼着一根菸,語重心長地念叨着,他手上拿着一臺吹風機,正吹着江遠森換那件白色的襯衫。
在這個破落的小縣城他只能用這麼落後的烘乾技術。
江遠森這才慢慢從陽臺走回了客廳,他從桌子上拿起馮叔那包上海特有牌子的煙,抽出一根。
自從離開老爺子的視線後他便很少碰這東西了,今天看到了倒突然想玩玩。
江遠森把煙點燃了,卻沒有吸,他只是怔怔地看着手上的身份證,上面赫然印着“江遠森”三個字。
他左手轉悠着這張身份證,右手夾着煙,沉思了半晌後才終於開口道:“你說辦這個事的局長他就不怕出事嗎?弄不好官都沒了,那20萬又有什麼用?”
沒錯,這個江遠森正是食品界大亨路兆輝的小兒子,路遠森。
路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路鴻焱比小兒子路遠森大7歲,自古以來父母對小的更偏愛似乎已經成爲了一個奇怪的定律,再加上生下這個小兒子的時候路家的事業正輝煌,所以路母江美玉對這個小兒子簡直寵溺至極。
路兆輝向來忙於生意應酬所以鮮少有機會跟自己的兒子朝夕相處,而江美玉對這個小兒子犯下的許多錯誤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上了初三的路遠森更是表現得無法無天,逃課、打架、吸菸……雖然這與他那幫“狐朋狗友”們脫不了干係,但路兆輝堅信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他自己,所以他一直想找個機會對他進行一番磨礪,再加上馬上要上高中了,正是人生重要的轉折時刻。
雖然路兆輝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但他的妻子江美玉卻出生於江北省一個偏僻的縣城——晚風。
自舉家搬到上海後江美玉便不曾回過這個家鄉,但這裡卻被路兆輝盯上了。所以,他毅然決然地給這個小兒子改換姓氏,送他來這裡,想讓他來一次“變形記”。
聽出江遠森語氣裡的諷刺馮叔並沒有接話,沉默一會兒後他突然問道:“你喜歡她?”
問起這句話時馮叔的嘴角浮起一絲調侃的笑意,像個見慣了世事的過來人正看着走自己走過的路的年輕人的模樣。
江遠森微微一怔,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誰,事發之時他定是在這裡默默地觀察着所發生的一切。
聽到這話他不禁也笑了,語氣中像是有一絲無奈:“沒有啊,我只是看不慣那個人張狂的樣子。”
“你是這種人嗎?你的性格我還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在乎的,哪怕別人死在你面前你眼睛都不會眨一下。”馮叔手上還在吹着衣服,嘴中卻輕飄飄地說出了這些話,這麼多年來他太懂得這個小少爺的氣性了。
江遠森倒也沒有搭腔,頹靡地躺在沙發上。
襯衫終於吹得差不多了,江遠森從馮叔的手上接過衣服默默地繫着釦子,正要往門口走,卻像是又想起了什麼事一般,轉過身來跟馮叔交待道:“以後我會常來的,到時候叔叔您可千萬不要三天兩頭就假裝不在啊。”
說完他笑了笑,像是把這位長者心中的一點小心思都猜透了一般,隨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當江遠森關上門時馮叔終於懈怠下來了,他身心俱疲地坐在沙發上,這些年來他跟着路董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不知經歷過多少事,算計過多少人,可面對這個小少爺他卻始終都有一種無可奈何之感。
好一會兒他才從各種胡亂的思緒中緩過神來,拿出手機,撥通了老劉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