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秘密

那一陣子我在綠洲睡得不是□□穩,躺在牀上,全身總是時不時地瘙癢難耐。

阿伊莎檢查了一下我的身子,說:“這是傷口正在癒合的正常情況。實在受不了就去湖邊涼涼身子,不過千萬不能去碰傷口,不然,傷口癒合困難,可能還會留下傷疤。”

我聽着,表面上點點頭,可想着自己也還是一個醫生,於是自我診斷覺得這點小傷不會有事,也沒有真的去過湖邊。

過了好幾天,情況依然沒有好轉。平時遇到這種情況,我也就忍忍,然後繼續睡覺,即使睡不着,也還是會老老實實地躺在牀上。

可是今天,晚上半夜醒來,四處寂靜無聲,身上的傷又彷彿比平時難受了幾分,我這個從小就樂觀開朗的人,居然傷感了起來。

傷感着,傷感着,腦袋居然就想起原來在孤兒院的日子。

記得原來在孤兒院的時候,雖然一生下來就沒有父母,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也許自己生來就是一個神經很大條的人。從小,當別的孤兒院小孩自怨自憐自閉的時候,我一天到晚開開心心地打鳥捉魚,比男孩還野。

還記得,小學時,那個和藹可親的孤兒院長因爲怕我們這些孩子去普通學校讀書會受不了打擊或受到別人歧視,把我們都安排在了孤兒院學習。可是我倒好,經常拖着巫子西去很遠的小學,然後躲在做後面一排聽課,最後被校長抓住了通知了孤兒院院長。後來孤兒院院長問我,希不希望去正常的小學讀書,過正常人的生活,然後還苦口婆心地和當時在讀小學的我敘述了很多去正常學校讀書會遇到的各種特殊情況。

我當時也沒經大腦思考點頭說好,還爲自己總算可以去更遠的地方去了而興奮無比。然後,去小學報道的那一天,還不忘拖上從來都和我一起打鳥捉魚的巫子西。

當時也真沒想,這樣一走,離開那個孤兒院,一晃就是這麼多年。

之後初高中,我都在學校住宿,也會遇到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對我說這說那,不過我這種大事小事不放心上的個性,什麼事情,過去了,一下子也就恢復了。

後來,我又去了更遠的外地讀大學,接着,出了國,去歐洲一年培訓,現在,又呆在非洲。看來,真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夠再回到那個孤兒院去了。

我在牀上輾轉了好一下,終於認清了自己睡不着的事實,索性爬起來,裹了一件大衣,走出了帳篷。

來到湖邊,我閒情逸致地坐下來,看着天上的星星。綠洲的夜晚很冷,湖邊更冷。冷空氣透過大衣觸到我的傷口,還真讓傷口不再那麼難受。

風很涼,一個人在湖邊坐久了,也忽然覺得有些寒冷。

於是,我從湖邊爬起來,準備回去繼續休息。剛跨過草叢,一個有溫度東西忽然纏住我的左腳,我猛地往前一倒。好不容易撐起身子,我回頭藉着月光一看,才發現那個裹着我的腳的是一個人的手。

也許是受過醫學院的訓練,對人體的各個部位的分解都已經見怪不怪,所以當時,我即使再害怕,也沒有慌了手腳,而是心裡不停地在提醒自己,要淡定,要淡定。

我小心地靠近拿隻手,想把它從自己的腳上拉開,可是卻聽見了一個人斷斷續續地聲音:“把.....這個……給……頭兒。”說完,我才發現手延伸的部分是有一個人的,藉着月光看不清他的樣子,不過感覺應該是受了傷。他的另一隻手也攤在地上,那隻手一鬆,露出一個手掌般大小的鐵盒。

也許是不見我動作,他說話有些困難,卻還是很堅持地接着說:“快……點,不然……來不及了。”

我剛想問他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那個人的手慢慢鬆開,推了推我的腳,說:“快……真的……來不及了。”

我拿過他的手中的物品,走了幾步,又回來,把自己的外套往他身上一批,說:“我待回送完東西就過來,你忍一忍。”

當時可能是真的不記得阿伊莎的忠告了,或者真的只想着怎麼幹完這件事以後回來救人。我想都沒想,沒有猶豫地去了那個藍色頂的帳篷。

那裡沒有像以往一樣燈火通明,我以爲頭兒在休息,所以推門的時候格外小心。門剛打開,卻聽見一個人低沉的聲音:“那個鑽石怎麼還沒有到手?塞拉利昂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鑽石!塞拉利昂!我愣在了原地,覺得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鑽石是永恆和高貴的象徵,可是,鑽石和非洲相關,就象徵着死亡。

我恍惚間記起了我剛到非洲,在志願者村莊工作時,那裡的人最喜歡說的話有兩句。第一句是:想要長命,別碰鑽石。第二句是:在非洲,最廉價的是生命,最昂貴的,是鑽石。

在尼日爾作志願者的時候,我們就經常會接受從塞拉利昂不遠千里來逃難的難民。那時塞拉利昂內戰正在進行,一些嗜血的猛徒開採販賣的走私鑽石用來購買武器組織叛軍,對抗合法政府或濫殺無辜。那一顆顆打磨之後光彩照人的東西,都經過無辜的人的血的提煉。

我記得自己是如何痛恨那些不法的分子。他們把非洲的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從小開始訓練,讓他們成爲殺人惡魔,甚至六親不認。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在爲那些逃難來的難民醫治傷口的時候,我心裡的恐懼和痛心。那是一個在塞拉利昂拾鑽石的工人,因爲一次偶爾的隱瞞,被叛軍的負責人手指砍斷了手指。我不知道他是怎樣歷經千辛萬苦從那裡逃出來並且來到這個志願者組織的,只記得當時他的手已經腐爛得十分徹底,我和其他工作人員商量,只能截取他的雙手,免得炎症擴散。

想到這些,我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站在辦公室外面,一點也沒有察覺自己已經哭出了聲音。忽然,我的手臂被一個人猛地抓住,一把拖進了辦公室,然後被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我艱難地想擡頭,背部卻被一個人壓住,身上剛要癒合的傷口彷彿又再次咧開,腦袋上也忽然被一個冰冷的東西抵住,我疼得叫出了聲。

這時一個人走到我身邊,語氣冰冷透頂地說:“拉希德,放開她,她是我的人。”是頭兒的聲音。

壓着我的那個人仍然一動不動,狠狠地說:“你怎麼會放女人在身邊?”

那個人回答得依然冰冷:“拉希德,不要我說第二遍,她是我這裡的人,要處罰也是我的事情。”

那個叫拉希德的人彷彿猶豫了一下,終於把抵着我的槍收了起來,然後鬆開我,卻說:“少惹女人,都不是好東西。”

身上沒有了鉗制,我掙扎這想起身,可是背部疼得使不上力氣。

我擡頭,頭兒正居高臨下的看着我,眼神冰冷。

我回頭看看拉希德,發現居然從沒有在綠洲見過他。他應該不是這裡的人。

“拉希德,你去辦剛纔我交代的事,這周給我答覆。”頭兒彷彿下了最後通牒。

拉希德點了點頭,然後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退出了房間。

我狼狽地撐起身子,頭兒站在我面前卻紋絲不動,冷冷地看着我爬了起來。

我盯着他,當時腦袋也沒想這個人是一個多麼危險的人物,只是一字一句地問:“你在做鑽石生意?”

他冷冷地笑,伸手一把抓住我的脖子,把我舉起來,力量大得嚇人。我雙腳離地,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

他說:“艾瑪麗,你擅自來到這裡,你說,要怎麼懲罰?”

我掙不開他的鉗制,也說不出話,只好掙扎着把那個鐵盒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見了,瞬間鬆開抓着我的手,我跌落在地上。

他一把拿過鐵盒,問我:“這個東西從哪裡來的?”

我揉了揉脖子,聲音有些嘶啞:“一個重傷的人給我的,要我交給你,還說什麼來不及。”

他眼神銳利地掃着我,說:“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我回瞪他,說:“在湖邊的草叢。我給他披了件大衣,他傷得很重,要馬上治療。”

頭兒聽了,猛地轉身準備出去,可能想到了什麼,忽然回過頭,狠狠地說:“艾瑪麗,沒有我的允許,你給我待在這裡,不準離開半步。”

一道天雷把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的我從睡意中驚醒,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本來是在書桌上寫病情記錄,結果還是不知不覺睡着了。

我起身,伸了一個懶腰,走到窗戶旁,看着窗外,水簾一片。看來,今晚是個風雨之夜啊。

只是,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

好像後來,那個重傷的人還是死了;好像,頭兒趕去的時候他就已經了沒了氣息;好像,當時的我,一直都不曾知曉,那個重傷的人是誰;好像,他要我轉交給頭兒的東西,對當時的我來說,一直是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