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兒微微揚了揚手,自殿門口一位秀麗端莊,柔而不媚,氣質脫俗,舉手投足間頓顯沉穩的女子緩步而來。
從氣質還有衣裳來看,這下是後宮之中的女官,還未等這名女官行禮,九兒就開了口“尚衣大人,有勞你來爲各位娘娘分配今年入秋的綢緞。”
“是,下官遵命。”女官微微行了一禮,隨即全揚了揚手,這時又從殿外進來了多名奴婢,每個奴婢手裡都捧着厚厚的一疊綢緞。
在這位女官的指揮與分配之下,不到半柱香的時辰,便將這些綢緞都分到了各宮娘娘的手中。
“回稟娘娘,綢緞己一一分配到各位娘娘手中,只是這……”女官似乎有難言之隱。
九兒微微一笑“尚衣大人有何顧慮?”
女官微微擡了眸,伸手指向身邊一奴婢手裡還未分配完的綢緞道“早在剛入秋之時,下官就將這些綢緞給各宮娘娘分配妥當了,現在這裡剛好剩下了婉妃娘娘的那一份,請娘娘作主,這一份,下官該如何分配?”
九兒眸光微微一掃殿中的幾位嬪妃,擰了眉“那尚衣大人可知婉妃娘娘宮中現在還有些什麼人?”
女官抿了抿脣“回娘娘的話,這,這並不屬下官管轄範圍,您還得問問玉妃娘娘。”
女官的一句話,讓九兒轉眸直直的對上了玉妃娘娘的雙眸,玉妃娘娘微微轉了眸“自婉妃娘娘一事之後,玉馨回宮便將婉妃娘娘宮中的幾個貼身奴才流放至各宮各殿當差了。”
九兒裝作一副懂了的模樣,點了點頭“既然這樣,那就將婉妃的那份留給玉妃娘娘吧。”
九兒的做法引得玉妃娘娘面上一顫,瞬間眸中乍現一絲慌亂“皇后娘娘這是何意?”
九兒不以爲然的笑笑,滿臉不經意“在這後宮之中,玉妃娘娘素來與婉妃關係要好,大家可是都看得到的,這次本宮遭婉妃設計,婉妃也落了個得不償失,不只失了孩子,還失皇上的心,玉妃娘娘回宮之後想必也是念在與婉妃有些交情的份上,善待了她宮中的奴才,那這些綢緞也應該交由玉妃娘娘來安排才合理,難不成玉妃娘娘有異議?”
玉妃娘娘眼神一滯,一瞬間竟無言以對,半響後,使了個眼色,讓身邊的奴才去接了女官手裡的那一份綢緞,眸光卻在這時,絲毫無畏懼的迎上了九兒的眸光“自是皇后娘娘交代下來的事情,玉馨一定會辦妥。”
九兒脣邊淡淡一笑,須臾不離她的目光“那就好”
此次分配綢緞分明是九兒特意讓人安排,她只是想利用這次分綢緞之事告誡玉妃,不要太猖狂,這件事情並沒有那麼輕易的就可以結束。
玉妃娘娘與寒如沁匆匆的出了朝仁宮,步子走得越來越急,甚至一刻都不想多呆。
這剛躍過那一片火紅有楓林,寒如沁見四下無人,便扯了扯嘴,有些慌亂的問道“娘娘,方纔皇后娘娘話中的意思,如沁怎麼聽着像是……”
玉妃娘娘腳下步子頓,手裡的絲巾揪得緊緊,自牙縫之中擠出這一句話“她這是在向本宮示以警告。”
寒如沁面上乍現一絲慌亂,連忙上前一步問道“難道皇后娘娘對婉妃娘娘陷害一事懷疑到了娘娘您的頭上?”
玉妃咬着脣,聲音多了幾分涼意“八成是這樣,不然她今日不會藉此分配綢緞一事,向本宮打聽這婉妃宮中原有的那些奴才。”
寒如沁也揪緊了手間的絲巾,聲音還帶着些顫抖“皇后娘娘是個聰明人,她一定也猜到了當初娘娘利用婉妃娘娘一事,她這次莫不是想找尋對娘娘不利的證據?”
玉妃娘娘猛然回身,聲色俱厲“怕什麼?皇上對此事也無從過問過,就算她查出了什麼?那也是徒勞,畢竟這婉妃一事己成事實,人都不在宮中,而且她身邊的人都讓本宮清理乾淨了,這事也只有你我知曉,只要你不背叛本宮,本宮自然就不會怕她。”
立刻明白過來的寒如沁連忙應聲道“娘娘放心,如沁與娘娘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如沁絕不會做搬石頭砸自己腳的蠢事。”
“清楚就好”玉妃娘娘淡淡一語,轉而,便將眸光盯到了寒如沁的肚子之上,指了指“現在你要做的就是想盡辦法讓皇上寵幸於你,懷上皇上的龍嗣。”
寒如沁連忙撫上自己的小腹,面上一絲爲難“這事娘娘不能怨如沁,如沁也想啊,可是如沁聽說現在皇上都不讓內侍局再提翻牌子一事,誰敢提翻牌,皇上就會要了誰的腦袋,如沁真是有心而力不足。”
“沒用。”玉妃娘娘丟下兩字,怒氣衝衝離去。
陽光下的寒如沁,久久站在原地,竟一句話也說不上來,滿眼的委屈與酸楚。
身邊的奴婢紅柳怒氣衝衝的指着玉妃娘娘的背影跳着說道“就她神氣,就她有本事,有本事的話,爲何自己不爲皇上生個孩子,非要這般逼迫娘娘您呢?”
寒如沁面上一陣慌亂,連忙揣了
紅柳一把,低斥道“紅柳,你最近是怎麼了?這般不長記性,本宮與你說過的話,難不成你都忘了。”
紅柳嘟着嘴“紅柳沒有忘,紅柳知錯了。”
寒如沁眸光望向那漸行漸遠的背影,脣邊譏諷一笑“她本就不能生育,再怎麼有頭腦,那也是徒勞,我們又何必與她這個半殘之人計較?”
聽主子這麼一說,這紅柳倒覺得有理,掩嘴一笑“娘娘說得對,是紅柳不會這般想。”
寒如沁理了理額前的那絲紛亂的髮絲,揚了揚手“行了,回宮吧。”
眼見寒如沁主僕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陽光下,楓林之處一道身影飛往了朝仁宮。
朝仁宮內,紫絮將方纔所看到,所聽到的一切都一字不露的彙報給皇后娘娘。
九兒聽後,竟沒有一絲動容,只是靜靜的品着手裡那杯剛泡好的清茶。
林心雅坐在下坐,終是忍不住相問“娘娘,現在我們該如何做?”
九兒半響沒有迴應她的話,待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後,輕輕一嘆“玉妃己經將知曉這件事情的人都己清理乾淨,那我們也只能從寒如沁這邊下手。”
林心雅對於皇后娘娘的話,面上有些不解,擰了眉“可是這寒如沁面上愚蠢,實際心裡明朗得很,只怕想以她來扳回這一局,有些難度。”
九兒不以爲然的笑笑“每個人都會有弱點,縱然她在深宮之中學會了隱忍,但終究抵不過她內心的恐慌,玉妃手段殘忍,爲謀事,不惜犧牲她身邊最信任的人,說到底這寒如沁只是她的一顆棋子,論情,還抵不過一直在玉妃身邊伺候的青蓮,就連青蓮都是這樣的結果,現在以寒如沁現在的狀況,她應當會懂得擇良木而棲的道理。”
林心雅似乎明白了許多,脣邊淺淺一笑“娘娘睿智,心雅佩服。”
九兒微微端起手邊的茶水,抿在脣間,半響後,淡淡一笑“你也不賴,只不過有些事情,本宮希望你適可而止,你現在跟着本宮,則會被有心人視爲核心,本宮不想你被人抓住把柄而威脅到本宮。”
林心雅面色瞬間蒼白起來,端起茶杯的手也在顫抖,茶水溢出了不少,單憑這一點,可見她己心知肚明,自己的那些事終是瞞不過皇后娘娘的眼睛。
林心雅神色有些慌亂的點了點頭“娘娘的話,心雅明白。”
九兒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的揚了揚手“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明白就好,退下吧。”
“是”
林心雅起身離開了,在林心雅慌亂匆匆的腳步聲中,九兒面色沒有太多的變化,彷彿有些事早己被她全全收在了眼底。
身邊的紫絮終是有些忍不住了“娘娘爲何不把話給林妃娘娘挑明瞭?”
這是紫絮不解的地方,皇后娘娘明明讓人去徹查了林心雅與新科狀元曾興之間的那檔子事,本以爲今日皇后娘娘獨獨將林心雅留下來,正是爲了林心雅與那曾興苟且一事,可是娘娘竟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變相的警告了一兩句,此刻,她真有些看不懂皇后娘娘的心思。
九兒起了身,走向窗邊,一縷夕陽漸漸潛入殿中,在殘陽的照耀下,九兒的粉妝玉琢的面容之上更顯她的豔麗。
突然九兒撿起了紫絮方纔的那一問,作了回答“紫絮,你說,林心雅與曾興一事,本宮就這樣挑明瞭又能說明什麼?男歡女愛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林心雅也是妙齡女子,要這深宮中的女人又有幾個能夠耐得住寂寞,算起來,倒是本宮欠了她的。”
“娘娘現在任由林妃娘娘如此,只怕將來讓人揪了辮子,會危及娘娘。”紫絮越來越不明皇后娘娘的話,語氣有些激動起來。
對於紫絮的話,九兒微微轉了身,與紫絮四目相對“本宮記得,你曾與本宮說過,誰都有選擇愛的權利,不是麼?”
“可是……”紫絮話未成一句,因爲她記得這句話確實是出自自己之口,當初她也只是站在青鸞的角度去想這個問題,青鸞身爲細作愛上南靖帝,本是以性命在愛一場,可是這林心雅又當作何論呢?
九兒微微轉了眸,不再感受紫絮的滿心只爲她着想,她望着紫絮,似乎又感到了一絲害怕,爲她而死的人太多了,而在紫絮的眸中,她似乎也看到了,紫絮一心只爲她着想,此時的她情願紫絮能爲自己多想想。起碼像林心雅一樣,雖然面上忠誠,其實那份忠誠卻是爲了自私的爲了自己。
九兒突然輕嘆了一聲,又開了口“本宮被擄一事,雖然本宮知道林心雅與曾興是出於自保,可是他們終是爲此事出了力,本宮也算欠他們一個人情,這件事情,本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權當是報答他們當初替本宮出的那份力了。”
“娘娘重情重義,奴婢本無話可說,奴婢也只是擔心娘娘會惹火上身。”紫絮無奈的點了點頭,只是還是心裡還是會透着隱隱不安。
九兒從紫絮的眸中看到了紫絮
的擔心,微微笑了笑“紫絮,你放心,本宮既己警告過她,她是個聰明人,若想往後能與心愛之人長久,那她就必須記住本宮今日所說的話,今日本宮從她的眸中己經看到了答案,我們不必擔心她。”
夜色降臨,所有的思緒都帶到了牀榻之上,這又是回宮以來第幾個不眠的夜晚了。
星明閃爍,清風乍現,可是九兒這心裡卻怎麼也安定不下來,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想挽回那也是徒勞。
突然殿中有了一絲動靜,只覺得輕輕的腳步聲在向她的牀榻走來,這腳步聲如此的熟悉,一猜便知是何人。
九兒微微翻了個身,朝裡睡着,直到端木辰曦解衣睡在她的身邊。
“我知道你沒睡。”漆黑的夜晚,端木辰曦的聲音更顯低沉,更顯疲憊與倦意。
九兒沒有翻身,微微睜開了眼,便想起了今日那內侍局在她面前抱怨求助的一幕,心下一嘆,微微開了口“今日內侍局的人來過了。”
端木辰曦微微動了動身子,卻不敢靠近她,只是輕嘆了一聲“我知道,他們不敢在我面前提侍寢一事,自然會想辦法來找你出面解決這件事情。”
“皇上這又何必呢?”自九兒口中淡淡一語,卻讓端木辰曦滿心的酸楚。
端木辰曦微微閉上了雙眸,抿了抿脣,聲音透着淒涼“你不在乎了?”
九兒自心底自嘲一笑“我只是清楚自己的位子,做好皇后該做好的事情。”
他久久不語,彷彿被九兒的一句“做好皇后該做好的事情”弄得無言以對,他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心裡害怕了,他害怕了她該所有的事情都做好後,那便是她離開他身邊的時候。
端木辰曦伸手靠在腦後,睜着深邃的雙眸,呆滯的望着牀縵隨着潛入殿中的清風漸漸的飄逸,眸間似乎又回到了千面爲她擋下那一刀之時的情景。
突然他扯脣開了口“那一日,我……”
“皇上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提起那些事情。”他的話沒有說完,被九兒生生的打斷了,此刻的九兒似乎不想讓他說完那些話,是不想聽到,還是不想再次想起那些。
端木辰曦閉了嘴,殿中又是一片靜寂,就連窗外輕輕的風聲也能聽得到,他側眸朝九兒的方向望去,九兒正背對着他,他微微伸出了手,快要落至她的肩膀之時,他竟懸在了半空之中,那隻手竟怎麼也下不去,只覺得她此刻的背影是那樣的悽美,那樣的讓他不敢觸碰。
端木辰曦抿脣收回了手,掀起身上的被子,起了身“突然想起御書房還有些摺子沒有批完,你早些休息。”
直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殿中,九兒才微微翻了身,坐立起來,只覺得胸口一陣痛襲來,在不斷的蔓延,甚至快要痛到骨子裡。
她反覆的問着自己的心,這樣的痛還要持續多久,一日,一月,還是一年,又或者是更久,又甚至是正如千面所說的無期限……
這是回宮的第二十日了,九兒每天都在心中計算着日子,她知道自己在這些日子到底該做些什麼?
陽光明媚,九兒便早早就讓人從私塾接回了錦兒,便一路帶着錦兒回了三王府。
到了三王府,己是夕陽西下了,短短的時間,整個三王府便變了另一番模樣,看着府坻的陽春與蜜兒相親相愛,各睦相處,她開始羨慕起她們倆來,也更加厭惡那後宮之中的你爭我奪,掌權弄勢。
“姐姐今日怎麼與錦兒一道回了三王府?”膳桌上的膳食也都用得差不多了,陽春一臉笑意的問道。
九兒持着絲巾微微拭了拭脣,淺淺一笑“念着都有些日子沒見你了,這次便趁着送錦兒回府,來看看你。”
“姐姐不用替陽春擔心,陽春這些日子過得很好。”陽春一邊喚着奴才收拾桌前的那些殘食,一邊替錦兒拭着吃得滿嘴的油水。
“我都看見了。”九兒雙眸直直望着眼前這一切,陽春這般細心的照顧錦兒,看來,她的決定一直都是正確的。
突然一旁的錦兒扯了扯九兒衣角,笑着說道“皇嬸,錦兒花了好些日子爲您畫了一副畫,今日你好不容易來府上一趟,錦兒拿來給您瞧瞧。”
錦兒口中的一聲“皇嬸”引得身邊的陽春手上一顫,神情微微慌亂起來。
九兒也將陽春的神色變化收在了眼底,爲了使陽春心安,卻故意不去看陽春,只是捏了一把錦兒的小臉,自然的笑着迴應道“好啊,皇嬸還真想瞧瞧錦兒把皇嬸畫成了什麼模樣?”
錦兒歡快的竄出了殿,接下來就換作陽春滿臉的擔憂與難堪了,錦兒今日當着她的面喚了九兒皇嬸,九兒也應得如此自然,這就說明九兒分明己經接受了陽春的那些心思。
陽春終是沒有開口說話,一直低着眸,手裡的絲巾己是揪得緊緊,九兒伸手探上了陽春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無須多想,我理解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