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風雪終是停了下來,殿中除了端木辰曦與端木辰軒兩個大男人,所有的人都屏退了。
端木辰曦面色蒼白的坐了起來,見三哥一臉沉重,他淺淺勾了脣“太醫與你說了什麼?”
端木辰軒站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看着四弟滿臉蒼白,眸中佈滿了血絲,再加上方纔太醫的話,他微微從四弟的蒼白的臉上轉了眸“你先好好養養身子,其他的就別過問了,她這才走了二個月,你就成這副模樣,你確定這三年你熬得過去麼?”
“答應她的事,我不能再食言了。”端木辰曦本輕鬆下來的深情忽又凝重,那日縱然不捨,他終是放了手,因爲他也是真想她走。
“去見見她吧。”端木辰軒的話拉得長,回眸,雙眼緊緊的看盯着那張蒼白的臉。
“這次實現不了我的承諾,我是不會見她的。”端木辰曦搖頭,眼神很深,很痛,甚至己經痛到難以呼吸。
“明明就放不下彼此,明明同在一片國土之上,然而彼此之間卻要望着一片雪來寄託對彼此的思念,你們這又何苦爲難自己呢?”端木辰軒自心底長嘆,眼前閃過九兒與他說過的話,她問他,端木辰曦爲她哭過麼?他回答的是沒有,因爲端木辰曦的痛裝在了心裡,滿滿的。
端木辰曦依舊眼中帶痛的搖頭,聲音帶着顫抖“當一個人無法以自己的方式去保護心愛之人時,他己經沒有資格再說挽留二字了。”
端木辰軒思緒陷入了沉默之中,半響後,他纔開口“我以爲她會理解你。”
以爲,多麼抽象一個詞,終是代表不了一個女人累了,到了心灰意冷的心境。
“換作我自己,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做法,我能明白她心中那份痛苦。”端木辰曦緊緊的閉上了雙眸,關閉了那絲痛,惆悵,苦澀。
“國事,家事,還有你們那檔子糾心的事,你每一天都在絞盡腦汁,太醫說了,你這是勞疾,如若你還想完成你的承諾,走到三年後你們還能相見的局面,那麼這一個月,你就躺在牀上安心養病,時間不等人,她也不會等太久。”端木辰軒的話說得重重,邁出去的腳步也重重,彷彿他的那顆心從來沒有感覺到那麼重過。
冬去春來,融雪化開的那一天,皇宮中傳出了太上皇崇緒駕崩。
整個宮中一片寒意,數百盞長明燈綻放着靜謐的光色,耳邊數千僧人的轉經超度聲蓋過了殿外呼呼的風聲,
皇室宗親以端木辰曦爲首跪了長長的一地,有唉嚎,有哭聲,有悲痛,有傷感。
端木辰曦一身孝衣在身跪在巨大沉重的靈幡,高大烏黑的棺木前,眼前閃過太上皇臨走時的情景。
病牀之上,奄奄一息的崇緒帝緊緊的拉着他的手,只說了三個字“對不住。”
在這一場以天下爲由的遊戲中,誰都在輸,輸在親情,愛情,友情,還有無情之上。
太上皇駕崩後的二年裡,然而朝中的勢力已經分爲兩派,以朝中學士爲首的玉妃掌握了朝中一半的大權,另一派是以三爺與秦天爲首的宗室支持幼子端木涵立爲太子。
端木辰曦的勞疾日復一日,想要從此擺脫朝陽國的勢力,他只有一條路可走。
端木涵立爲太子,昭書公佈天下的那一天,九兒一夜未眠,清晨起來,穿身至齊雲山莊的竹林之中,心中有數不盡的落寞,三年之諾,似乎過得比他們想像中的要快,要說度日如年,還不如說是享受這份平庸。
九兒突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在向她靠近,她忙回過身,看着身後逐漸走進的身影,滿身的繚亂,竟像是風塵僕僕而來。
九兒無聲的笑笑,沒有想到,他竟會來得如此之快,眼中的驚愕還來不及掩飾便流露出來。
還未等她開口,端木辰軒幾步邁過來,狠狠的揪着她的手“跟我走。”
多麼驚詫的三個字,九兒在他的手下急促的邁着步子,側顏看去,端木辰軒一臉沉重,她不解的甩開了他的手“三哥這是做什麼?”
“我帶你回宮。”端木辰軒這句話說得急切,說得不知所措。
九兒裂裂乾裂的脣角,低低諷刺一笑“三哥莫不是糊塗了,自二年前出了宮後,我便無意再回到那裡。”
“你當真不回去?”端木辰軒咬脣出口,眸中是乍現淚光。
九兒執意搖了搖頭,她想不到,她還有什麼理由能再回到那裡,轉身便要離開。
“他要死了……”
身後端木辰軒一聲竭斯底裡的叫聲,令她腳下一晃,雙腿一軟,竟跌至地上,睜大了眸,難以置信的回頭望向身後一臉淚顏的端木辰軒,彷彿那一瞬間,她的耳中沒有聽任何的話,只覺得很模糊,可不是不知爲什麼?她的脣齒卻在不停的打着顫“你……你說……說什麼?”
端木辰軒的紅着雙眼,一步步的靠近她,沒有伸手扶起她,反而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我說……四弟快要死了。”
端木辰軒的聲音冷冷的直入她的心裡,她依舊不敢相信,硬撐着坐了起來,伸手輕輕的撫上端木辰軒眼角的淚水“三哥……不
要開玩笑,這個一點都不好笑,一點都不好。”
“九兒……”端木辰軒只喊了一聲,眼角的淚水便掉了下來。
她別過臉,起了身,艱難的想要走出這片竹林,端木辰軒起了身,抹掉面上的那一絲清淚,跟在她的身後,叫出了聲“不管你信不信,在你離開他的那段時間裡,他爲了與你三年之諾,將這十年以來都無法實現的目標,他都擠在了這沒日沒夜的兩年多裡,在這兩年多裡,他絞盡腦汁,離間寒學士在朝中的勢力,令玉妃措手不及,爲了擺脫朝陽國的勢力,爲了鞏固你兒子端木涵太子的地位,頭兩個月太醫就查出他身患勞疾,他依舊跟天鬥,跟自己的身體鬥,直到三日前的一次吐血,陌晴說他己經油盡燈枯,只剩下三個月了。”
她依舊向前艱難的走着,出了竹林,這一段路,喉間緊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她不敢再邁進去,只能一頭栽在了門上,頭上傳來的疼痛感竟是這般真實,連同渾身上下糾結的每一分痛意都那麼真實,頭上的痛是真實的,那端木辰軒所說的話,她所聽到的話都是真實的。
頭上一絲鮮血淌過,她自門壁緩緩跪在了門口,口裡哀痛的自喃“他要死了……死了……”
端木辰軒幾步走來,使勁扳過九兒的肩,九兒眼中的他已不清晰了。
“九兒……”端木辰軒又喊了一聲,只有一聲,接下來的他痛得再也喊不出來“隨我回宮去看看他吧,他很想你。”
“三哥……”九兒嘶啞着聲音“你告訴他,他休想那麼快急着上路,三年未到,那些承諾依然在,他若是實現不了,想以死來逃避,想都別想。”
“這些話,你自己去與他說。”端木辰軒滿臉是淚,聲音滿是淒厲。
這聲音刺透九兒的耳膜在腦海中迴盪着,她從未見過流淚的端木辰軒,可現在他在她的面前哭得像個即將失去親人的孩子。
以至於他的話,九兒咬脣拼命的搖頭“我不去,若是我去了,他就會認爲我己經原諒他了,他便能了無牽掛的走,他若是敢走,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就算是到了黃泉,我與他也永不相見。”
九兒從端木辰軒的懷裡掙脫開來,衝入屋裡,將門狠狠的關上,在那一刻,淚水己止不住,咬着脣失聲痛哭起來。
“九兒……”任端木辰軒如何呼喊,如何撞門,九兒都沒有作出任何的迴應。
朝仁宮
端木辰曦蒼白着臉,氣息微弱的躺在牀榻之上,卻還依舊淡笑着看着牀榻前爲他落淚的一雙兒女。
端木雨瑤今年十二歲,己經出落成一個懂事的姑娘,與當年的九兒就是一個模子,如花似玉的臉蛋,一雙水眸閃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端木涵身分東晉的太子,他比起同齡的孩子想對來說,他要穩重,沉着,成熟,加上這三年以來,端木辰曦每日精心的培育,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極牀榻之上的端木辰曦。
突然一名奴婢在瑤兒的耳邊說了什麼?瑤兒面上微微一緊,痛心的望望牀榻一臉病容的端木辰曦,眸中的情緒稍縱即逝,輕輕的起了身,退出了內室。
簾子外室內端木辰軒一臉憔悴的望着瑤兒掀開簾子向他走來,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瑤兒眸光四處望着,不敢相信的將端木辰軒推開,猛的拉開殿門,冷風貫來,眼前卻依舊沒有她想見到的那個人。
那個人的名字在她的心中依舊存在着,她每天只能在心裡反覆的念着,她不敢叫出聲,尤其是在父皇的面前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她曾親眼所見,父皇在那個人離開後的日子,每到三更天的時候,他就會獨步一人走進這朝仁宮中,她躲在暗處,卻深深的知道父皇是在尋找與那個人的回憶,即使那個人己經不在父皇的身邊了,可父皇還是每夜都會來到這裡。
就連現在,他怕自己走不動了,接下的夜裡,他無法來到了這裡了,所以他乾脆住進了這裡,因爲這裡有他與那個人的美好,他希望自己能夠在這美好之中燃盡自己的生命。
瑤兒淚流滿面的哭喊道“她太狠心了,她實在是太狠心了……”
瑤兒衝了出去,她不敢掀開簾子去見父皇眸中的那絲失落與傷痛。
而此時,簾子後的端木辰曦披着件衣裳在端木涵的挽扶之下走了出來,忙不迭低低咳着,腳下頓時沒了力氣,身子向着一側彎了過去。
“父皇……”端木涵用那小身板用力的支撐着父皇,眸中的淚水止不住的往下落。
端木涵在聽到長姐瑤兒的那絲叫喊聲後,他也猜到了那個女人沒有回來。
在他的印象中,那個女人的離開是他這一生中最害怕的事情,他記得,她叫過那個女人母后,可後來,那個女人又消失不見了,從此以後在他的生活中便沒有母后這個詞。
他還深深的記得父皇與他們姐弟倆說過,這是父皇欠母后的,如若他們姐弟要恨,那就恨父皇,絕不能恨母后,所以他記住了父皇的話,他不會去恨那個女人。
即使直到今日,那個女
人狠心的還沒有出現,他也不會恨她,因爲她是他的生母,如若沒有她,就不會有他端木涵。
端木辰曦在兒子小小身板的挽扶之下,穩住了腳,慌亂中他對上兒子那雙冷寂的雙目,一瞬間被刺痛了。
下一刻,待他坐了下來,揮了揮手,讓殿中所有人都退下,再望向手邊的端木辰軒之時,他啞然的笑了笑“她過得好麼?”
端木辰軒坐了下來,終是開了口,竟只有兩個字“很好”
“很好”端木辰曦淺笑着咀嚼着三哥的話,快到三年之諾,再次聽到她過得很好,他只能習慣性的淺笑。
端木辰軒心底吸了口冷氣,待四弟的眼神漸漸柔和了,許久方說“她讓我帶句話給你,她說你休想急着走,三年未到,承諾依然在,如若你想以死來逃避這些承諾,你想都別想,否則,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就算是到了黃泉,她也永不與你相見。”
端木辰曦輕咳幾聲,又笑了笑“她真這麼說?”
端木辰軒轉了眸,望向寂靜的夜色之中,低沉開了口“說的時候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端木辰曦斂了笑,眼波竟在三哥話落的那一刻微微動了動,下一刻,又淺淺的勾了脣“她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她是害怕,害怕自己這是與你的最後一面,見一面就要面臨永別。”端木辰軒轉眸緊緊的看着四弟,眸中有道不盡的痛。
如若這真是命中註定,端木辰軒自心底告訴自己,那他也只能認命。
接下來的沉默,倆兄弟誰也沒有開口,夜越來越靜,越來越暗,彷彿就靜在耳邊,彷彿就暗在眼前。
三個月的端木辰曦生命的倒計時,就代表了所有的一切和倒計時。
竹林之中的九兒高坐在一棵彎曲着的竹子上,手裡緊緊的握着一枝竹葉,可眸光卻直直的盯着那遙遠的東方。
在太陽升起的那個地方,正是東晉皇宮的所在地,那裡有她最最最掛念的人,縱然掛念,卻不能與他相見,這份難以糾結,難以用言語來表達的悲情,是任何人都無法體會的。
突然竹葉間有了一絲動靜,這是輕功輕踏過竹葉的動靜。
瞬間面前出現了一個黑衣人,雖然面帶面沙,可是依身形,一眼便能瞧出此人正是紫絮。
而在太陽升起的方向,金鑾殿上的早朝氣氛詭異,無論是立爲儲君的小太子端木涵還是攝政王爺端木辰軒都滿臉焦躁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
自從昨夜陌晴與端木辰軒私密一見後,端木辰軒就心神不寧,今日早朝本是商議減稅一事,可他卻偏偏不能專心。
“咳咳,三伯……”龍椅之上的端木涵一手扯着端木辰軒的衣角,輕輕提醒着身邊愣忡不動的三伯。
端木辰軒忙回了神,眸中乍現一絲慌亂,微微嘆了口氣“勞煩曾大人將減稅政策再陳奏一遍。”
曾興微微低頭又行了一禮,將手中的奏章又從頭到尾的一一復念着……
聲音快要落音之時,殿中隱隱跑上來個小小的人影,龍椅上的端木涵一臉愣忡。
這是上朝的時間,金鑾殿上議朝事,閒雜人等都不許入內,長姐平日裡從不了邁入這金鑾殿,爲何這一次會如此莽撞,如此冒失?
而這一幕也盡收到了端木辰軒的眼裡,眼見瑤兒面色蒼白的跑到一個侍衛面前,似在囑咐些什麼,立馬便轉身跑了出去。
端木辰軒手收得緊緊,這一刻,昨夜陌晴的話再一次閃現了他的眼前。
“聽說今日皇上醒來了,還喝了不少清粥,是不是皇上的病情有了好轉?”
“皇上昨日是醒來了,也喝了不少清粥,而這些……只怕是三爺誤會了,皇上會有此狀況,不是好轉,而是迴光返照,只怕就在這兩日了。”
陌晴的醫術是無人能及,她的診斷也從未有過差遲,陌晴斷定就在這兩日,端木辰軒昨夜還是不敢去相信的,直到這一刻,他內心不得不去面對,不得不去相信。
端木辰軒猛的站起了身,直到那個侍衛快步的走到他們的面前,輕輕的湊到小喜子公公的耳邊回稟那些話時,小喜子公公雙眼一瞪,手中的拂塵慌亂的掉在了地上。
此時年幼的端木涵一向沉穩自持的面容,瞬間大驚失色,還未等小喜子公公回神回稟,一個起身衝了出去,便怔怔的打斷了曾興再次陳奏。
端木辰軒甩了袍袖,示意退朝,也大步追了出去,二人還未等滿朝文武回過神來已快步消失在衆人視線中。
等到羣臣面面相覷時,忽聽一個大臣痛聲哭道“怕是萬歲爺不行了”
這一聲痛哭,引得滿殿忽然沉寂下來,頓時羣臣跪了一地,所有人都慌了起來。
墨棋與秦天也腳步沉重的追了出去,這三年以來,皇上的一舉一動都讓他們倆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一日見皇上吐血,他們倆才明白了皇上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皇后娘娘,爲了還太子一個太平盛世,一個真正的屬於他的天下。
殿中的所有大臣都跪拜西天,求神靈保佑皇上,保佑我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