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高懸,卻照不進永祿樓的玄窗。永祿樓門窗上,全掛上了玄色棉簾。屋裡透不進一絲絲風,空氣也仿似凝固了一般。
程夫人披着錦衫坐在鎦金絞花鏡子前,望着鏡中多日不曾仔細看過的臉,眼裡滿是挑剔。“行了行了,笨手笨腳的。”
給程夫人梳頭的小丫鬟被喝止住了手。曲嬤嬤朝小丫鬟使了個眼色讓她出去。
“還是讓奴婢來吧,奴婢雖有些眼花,挑針認線是不行了,梳頭倒還使得。”曲嬤嬤接過檀木牛角梳,一下一下梳通程夫人的頭髮,梳子下翻起的細發,偶爾閃着幾縷觸目驚心的白光……
“是不是白髮又多了?”程夫人盯着鏡中曲嬤嬤的眼睛。
曲嬤嬤吸了吸高挺的尖鼻,“夫人還年輕,怎會有白髮呢!”曲嬤嬤尖細的食指撥了撥程夫人的頭髮,認真審視的樣子。
“你都老花了,我怎會沒有白髮呢!”程夫人狹長的眼睛閃着銳利的光復又暗淡。她身邊親近的人也沒幾個了,她也不想和曲嬤嬤太過較真。拍馬屁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的!
“老太太那邊有什麼動靜沒?明天可就是何府壽宴了。”
“昨兒三爺回來了一趟,好像特意給翠苑老太太送那個羊脂玉瓶。”
程夫人“噢”了一聲,又覺奇怪道:“三房哪來的銀子再買一隻新瓶子?”
“奴婢打聽過了,是三爺特意跑去江都找匠人修復了那個羊脂玉瓶。”
“竟有這種事?那傻子倒好管閒事了!”程夫人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你不是說那瓶子裂成幾片,沒用了嘛!武氏那個蠢貨還以爲是自己弄壞的……”
曲嬤嬤放下梳子對着鏡子訕笑着,程夫人左右看看。滿意地點點頭。
曲嬤嬤這才接着說話,“奴婢也不知道修成了什麼樣,三爺送過來老太太看了一眼就就寶箱鎖起來了……三爺如今,不傻了,真的!這也不算是閒事,若是老太太那邊真使不出銀子,三房的傢俱銀子還得想法給老太太補窟窿……”
程夫人起身。曲嬤嬤忙小心地扶着。“夫人才剛好。走路慢些。”
程夫人磨蹭着走到貴妃軟榻前臥好,曲嬤嬤急忙取了狐皮鑲領的披風給程夫人蓋上。程夫人抖了一下,“今兒天也不冷。弄這個裘皮蓋,倒讓人覺得癢癢的不舒坦。”
“夫人說得是。”曲嬤嬤趕緊又拿開披風。
“躺了這麼些日子,腿腳都麻了。哎!”程夫人白了曲嬤嬤一眼,“剛纔說到哪了?你也坐下說話吧。這屋裡也沒外人。”
曲嬤嬤千恩萬謝地委進椅子裡,“剛纔說到那個瓶子。再補也是個破爛貨了,能好到哪去!估計老太太也實在是沒法子了。到年關時百福園和永祿樓纔有銀子貢上,現在老太太手頭那麼緊,臉面上的事也就不重要了。”
“剛纔說的不是這事!”程夫人有些不耐煩。“傻子不是要去秋試嗎?怎麼昨兒還回府來,還沒動身?”
“這個聽說三爺不參加秋試了。奴婢估計是江夫人手上沒有給三爺出門考試的盤纏銀子。沐熙園那兩處產業哪能掙到什麼錢啊!奴婢估計他們糊張嘴都困難!”
曲嬤嬤見程夫人薄脣微翕弧起嘴角,知道說到了程夫人心坎裡。接着道:“前陣子天氣突然變涼,山裡的石頭都挖不動了……還有那個染坊說是和織造司攀上了關係。官衙的事夫人也不是不知道,催收個貨款時間那麼長,只怕連週轉銀子都得搭進去。染的也都是軍需品,能值幾吊銀……”
“你懂得倒多!”程夫人眯起狹長的眼睛,臉上不自覺地蕩起笑意。“這次算是便宜了金釵那丫頭!”
“金釵這次嚇得夠嗆,也算是得到了懲罰。夫人心慈,算她走運。只是沒想到大奶奶倒是夠心狠的,竟說要把金釵賣去花船……”
“那個庶女再給她得瑟兩天,等令桔從臨安回來,咱們再一起好好收拾她。真是個以爲是的丫頭!”程夫人打個哈欠,曲嬤嬤忙持她進了內室躺到牀上。
“夫人好好歇着,明天去何府費精神呢!一定有好戲看……”曲嬤嬤見程夫人舒展了眉眼咯咯笑了兩聲,也跟着咯咯笑了幾聲退出門去……
武夫人替老太太採買羊脂玉瓶這事,曲嬤嬤事先就打聽到了。武氏高價拿到的羊脂玉瓶和她看中的不是同一個瓶子,曲嬤嬤暗中讓店老闆調了包,武氏掏的銀子有一大半讓曲嬤嬤拿回了永祿樓。
武夫人拿到手的本就是個內有裂痕的次貨,武夫人取出來在燈下欣賞時,那瓶子在武夫人手裡裂成兩半。武夫人哪裡肯擔這個責任,又一時沒有辦法。駱嬋便用粘土就着糯米把瓶子粘得了,把裂紋那面對着錦盒底下。
武夫人不放心,駱嬋說只要翠苑的人接手過去,即使發現瓶子壞了,也不關百福園的干係。榮太太並未取出來看,當然沒發現。曲嬤嬤一直盯着這事,直到在庫房坑了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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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嬤嬤這招叫一石二鳥,若是瓶子壞在了武氏手裡,武氏當然要賠,就辦她個管家不利。若是壞在了翠苑人的手裡,當然就要連上沐熙園早點還債……
誰知千算萬算,卻不知榮玘有妙手回春之能。一個鏤金羊脂玉瓶在何府着實風光了一把,也開拓了榮玘和駱嫣另一個生財之道……
染坊後院,江夫人看着榮玘手裡的簾布發呆,“這個,做壽禮,真的成嗎?”
“娘覺得好不好看?”榮玘的眼神一定盯在門簾上,滿眼是欣賞。晌午榮府派小廝送來何府壽宴請諫,江夫人一看日子,就急了!明天何府做壽,這陣子又是駱嫣小產又是搬家,她都忘了這個碴了。
榮玘和榮永禧從前院染坊回來,江夫人就急急地說起這事。榮玘說駱嫣好像早就準備好了。江夫人的一顆心才落了地,直到榮玘取了門簾過來給她看,江夫人的眼裡又起了疑慮……
“好看是好看,可是哪有送人門簾做壽禮的。”
“娘子還準備了一幅掛毯,和這個花樣一樣,到時一併包好送去。”榮玘笑容滿面,他沒想到信手在畫樣上加的幾筆,染出了的樣布竟這樣好!只是那些布還在庫房裡堆着。織造司給千禧染坊下的單全是純色行軍紮營的布料。
“我看也不錯!”榮永禧摩挲着門簾,上面飾的珠子在燈光裡閃着晶瑩。“賀壽是一份心意,不在於禮品貴重。再說這份禮也不輕,你看這些珠子,應該是媳婦把自己的珠鏈拆了縫飾上去的。”
“可不是!”江夫人也看出了上面玉珠的價值,不由紅了眼。“嫣兒真是有心了。只是明兒若是天氣不好,她還是別去了。”
“娘子都躺了七八天了,你們都不讓她下牀,她都悶壞了,明天出去看看熱鬧也是好的。爹孃放心,有我在,不會讓娘子受凍的。”
榮永禧和江夫人互相看了一眼,笑着點頭,“你快去跟嫣兒說吧,讓她高興高興!”
榮玘笑着快步出門回去和駱嫣報告好消息,駱嫣幾日被困在牀上,心裡着實悶得長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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