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辣的太陽高掛在天空,朝大地傾灑足夠的熱量,讓人有想脫去一身黏糊糊衣服的衝動。忽然衝動地想逛逛的蘇麗雅用寬大的袖子直扇着被烈日烤紅的臉。此刻,她真的很懷念無袖上衣和短褲啊!望着自己身上那從頭包到腳的衣服,她不由得低咒了下這個保守的時代。
“姐姐,求求你施捨點錢吧!”一個被染黑的小手忽然抓住她的另一個袖口。
她低頭,只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整張小臉都是烏黑的,唯有那雙過於早熟的眼中,透露着乞求和膽怯。心中一動,她蹲下身子,從懷中掏出碎銀子,道:“小妹妹,拿去買點吃的。”
“謝謝姐姐,謝謝姐姐。”淚光在小眼中閃爍,小女孩連聲點頭道謝。
正如那些電視劇裡放的那樣,羣衆效應開始奏效。街上其他乞丐見狀都朝她奔來,將她團團圍住。一雙雙手,朝她伸來,一聲聲乞求圍繞在她耳邊。被這一突發狀況給震住的蘇麗雅楞在那裡,奇怪這些乞丐的年輕化。他們最大的才十三、四歲,最小的只怕只有五、六歲。
“去——去——去——”這時,一個人出來爲她解圍。頓時,那些乞丐都依依不捨地四處分散。
“蘇管事,你沒事吧!”王玄轉頭關心地問道。蘇管事是她目前在整個秦氏山莊的地位。在幾天前,她好不容易從自閉中走出來,重新回到創先劇院,得到的卻是秦子翼已經離開富縣回了炎都的消息。但是,他卻留了一塊令牌,由王玄交給她。這是一枚可以直接調動秦家莊在各地生意的令牌,包括調集秦氏錢莊的錢。從王玄那裡,她知道了擁有令牌就擁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秦氏山莊的管事,地位僅次於秦子翼。如果將秦氏山莊比成一家跨國集團的話,秦子翼就是CEO或總裁的角色,而她就是那些主管龍炎國南方的區域經理的角色。在聽完王玄眼帶羨慕的解釋後,她忽然感到手中那小巧雅緻的令牌變得沉甸起來。雖然,她也疑惑爲何秦子翼如此信任地將這代表權力與地位的令牌交到她手中,但是,最重要的一點,她現在握有自己所無法想象的權力了。至少,現在富縣秦家生意都是她說了算。主僕觀念根深蒂固的王玄更是一直堅持叫她蘇主事。經過幾次嘗試後,她便懶得去糾正了。
“管事,現在乞丐多,不能因爲同情而施捨給其中的一個乞丐。不然,見狀,其他的乞丐肯定會蜂擁而來的。有的甚至會強搶你的錢袋。”王玄一本正經地教訓道。
但是,蘇麗雅卻聽不進去,問了心中的疑惑:“王玄,怎麼一下子多了這麼多乞丐啊?而且,這些乞丐怎麼都是孩子啊?”
王主事只是稍稍嘆了口氣道:“還不是老天在作怪,已經一個多月都不下雨了。現在很多州縣都出現災民。而富縣由於地處槐河的上游,水還沒有斷流,因此,纔沒有出現旱災。但是,那些下游的州縣可就慘了。所以,纔會有那麼多的災民來到這裡。不過,能活着到達富縣已經算是幸運了,很多人在半路上就餓死了。那些小乞丐,大抵都是他們父母將最後的東西給他們吃,才活到現在吧。”
蘇麗雅震驚地道:“你是說這些孩子的父母都餓死了。”
“是的。”王玄收起眼裡的那一點嘆息,畢竟,這樣的事情多了,人也就麻木了,“管事,你還沒吃飯吧?這天熱,還是進客雲酒樓吃些避暑的東西吧!”
蘇麗雅愣愣跟着王玄進去。在進門前,她回頭望了一眼對面那一雙雙乞求的眼。那情形非常的熟悉,當初自己還在孤兒院時,就曾經用這樣的眼神望過那些來領養小孩的家長。那是種滿懷希、怕被人打破的乞求。不,即使這樣的事情看似尋常,她還是放不下那些可憐的孩子。
已經在二樓雅房內的蘇麗雅忽然擡頭望着那正對小二吩咐完的王玄,道:“王玄,最近的創先劇院收入怎麼樣?”
王主事回去拿出抽屜裡的賬本,道:“門票收入總共一萬兩,在加上餐部賣出了食物的純收入大約八千兩,總共一萬八千兩的收入,扣除工錢和食物的買入付出,總共一萬五千兩。”
bsp;一萬五千兩!還驚人的數據啊!娛樂業果然是高收入產業。短短的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創先劇院就能盈利如此,而有一層股份的她不就是有了一千五百兩的銀子入賬了嗎?本身就對金錢非常敏感的蘇麗雅雙眼泛起了精光,而後,這份精光被沉思所取代。她輕聲問道:“如果將這一千五百兩用來買米、擺成粥攤來接濟那些乞丐的話,可以撐上一段時間吧?”
“一千五百兩全部買米?”王玄愣愣地問道。畢竟,這年頭喜歡做善事的人是有,但將自己所有的收入都拿來做善事的人,卻是少之又少了。好半晌,王玄恢復神志,用專業的口吻回道:“如果用一千五百兩買米擺成粥攤的話,應該可以撐半個月。”他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後,才道:“根據最新得到的消息,朝廷已經決定發放五十萬兩的銀子,來賑濟這次的旱災。以路程來算,賑災的銀子應該可以在半個月內到達。”
這麼說,只要撐上半個月就行了。蘇麗雅的臉色頓時好了不少,笑道:“王玄,我願意將自己的收入全拿出來買米,賑濟災民,但是,畢竟我只有一人,希望能借客雲酒樓的人力,在其後巷擺上粥攤。”
此刻,王玄望向蘇麗雅的眼神中已經包含着那種從心底發出的敬意,笑道:“這個沒問題。莫說您是管事的身份,就是尋常人,能有如此的愛心,我也在所不辭了。”
“謝謝。”她真心笑道。
夜晚的燈光照射在手持醫術、狀似閱讀的程麟蒼白的臉上。此刻,他的心已經飛到那個心愛之人的身上。從失去阿金的打擊中走出來的小雅變得更加耀眼,更加有魅力,讓他經常望着她無法自拔。每當她轉身對着他笑時,他內心的情感就開始澎湃,想要衝破他好不容易設置起來的禁錮。他真的很想很想對她訴說自己的情感。但是,他卻清楚的知道如果現在說的話,只怕兩人“朋友”的關係就會打破。想不到,他也有愛在心頭難開口的時候。什麼時候,他才能光明正大地訴說自己的情感呢?程麟幽幽一嘆。
“當家,蘇麗雅求見。”門外傳來僕人的聲音,打破了他的自怨自艾。
蒼白的臉,因爲興奮而漲紅,道:“快請她進來。”
一刻鐘後,蘇麗雅出現在程麟的書房內。她一進門,就馬上衝上前,在距離程麟僅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神情凝重地道:“程麟,我有話跟你說。”
可能是夜晚的月光太過柔和,可能是現在渾身正鍍上一層金色月光的蘇麗雅顯得脫塵清雅,程麟貪婪地望着眼前之人,聲帶沙啞道:“什麼事啊,小雅?”
此刻一心只記掛着那些小乞丐的蘇麗雅可沒空注意到程麟滿臉的柔情,劈頭就問:“程麟,我們是朋友吧?”
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程麟愣愣地回道:“是的。”
蘇麗雅臉上揚起了笑容,道:“朋友有難,要兩肋插刀,是吧?”
被那笑容奪取心神的程麟只輕聲應道:“是的。”
“呵呵,我代表城裡那些乞丐謝謝你。”她臉上浮現出奸計得逞的笑容。
“什麼?”終於從狀況外恢復過來的程麟疑惑地問道。
“我打算拿出銀子買米擺粥攤,來接濟城裡那些災民。但是,粥只能解決他們的肚子問題,不能解決他們的病痛問題,所以,作爲朋友的你,同時又是‘神醫’稱號的你,當然也要出份力了。你不能反悔哦!方纔你可是親口答應我的哦!”她就怕他反悔似得補上這句話。
對於善事,程麟並不排斥。每年,他都會從程家的收入中拿出一部分做善事的。但是,小雅居然說她要拿出銀子來接濟災民?!以他對小雅視財如命的性格的瞭解,要想從她手裡拿走一文錢,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這樣的她居然要拿出銀子接濟災民?程麟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小雅,你真的捨得將銀子拿出來嗎?你不覺得心疼嗎?而且,以現在富縣城內災民的數量,沒個百兩,只怕賑濟一天都成問題。”真的不是他小瞧她,實在是對她那愛錢的個性太瞭解了。
蘇麗雅美目中燃燒着憤怒的火焰,道:“程麟,你不要瞧不起人。雖然,我是有那麼一點貪錢,但是我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啊!哼,枉我當你是好朋友,你居然如此瞧不起人。”說罷,她就拂袖轉身欲離去。
程麟連忙拉住她,焦急地解釋道:“小雅,不是的,你聽我解釋。”
“哼!”蘇麗雅扭頭,不願意面對這眼中貶低自己人格的人。
程麟緊張地額頭開始冒汗,乾脆低聲道:“小雅,真的很抱歉。我真的沒有惡意的。只是照着你平時的樣子推斷——”
蘇麗雅一聽,轉過頭,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平時就是那種摳門的吝嗇鬼咯!”
眼見越描越黑的程麟頓時泄了氣,低聲下氣地道歉道:“小雅,是我說錯話。你要我怎麼做才願意原諒我。”
垂着頭的他,並沒有注意到蘇麗雅眼裡閃過的精光。她清了清喉嚨,道:“要我原諒你也行。你得讓出你府前那塊空地作爲擺粥攤的地方。同時要派人來給那些災民免費醫治。”其實,方纔她來到程府前,望着那絕對可以容納上萬人的空地,就開始打它的主意了。畢竟,客雲酒樓的後巷並不大,能容納的人數有限。
“沒問題。”程麟想也不想地一口答應。只要小雅肯原諒他,再次理他,就算她說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想辦法摘給她的。
蘇麗雅見他一口就答應了,有點後悔方纔不要求多些,例如讓他們程府也出點銀子賑濟災民。
方纔被情感給衝昏頭的程麟這才注意到她眼裡閃過的那悔恨,馬上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被她給坑了,便探索地問道:“小雅,你方纔是不是在坑我啊?”
蘇麗雅知道自己剛纔的表情可能泄露了什麼,連忙換成無辜的表情,睜圓了“純真無邪”的大眼,道:“怎麼可能!像我這樣純真善良的人,怎麼會坑你呢?”
純真?!小雅可以算是善良,但是她絕對跟純真無法劃上等號。程麟擺明是不信。
蘇麗雅見狀,馬上改變策略,道:“程麟,我這是在幫你做宣傳啊,你不要不識好人心。”
“宣傳?”程麟難以置信地問道。
“對啊!”她用力地點頭,“你看,這粥攤擺在你家門前,在別人的眼中,這免費施粥的大善人肯定就是你程家了。再加上你免費幫災民治療,你們程家仁醫的形象就會深入人心。你看我多好,將這麼個宣傳你們程家的機會送到你手上。不用感謝我!”話到最後,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幫程麟做了好事。要知道,現代那些醫院爲了名聲沒少花錢在廣告宣傳上。現在自己相當於免費幫程家宣傳。而且,這粥錢可都是自己在出啊!
程麟難以置信地望着那侃侃而談之人:這世界上真的有人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明明是坑他,讓他騰地方,免費贈醫,她居然可以講如此冠冕堂皇,彷彿真的幫他做了一件偉大的事情。有時,他真的很好奇,小雅的腦中到底裝着什麼,居然可以如此的與衆不同。
越想越覺得自己在免費爲他人做嫁衣的蘇麗雅擡首,本來打算說出想要程麟也出點錢的話,再望那滿臉寫滿了難以置信的蒼白麪孔,意識到這是個連廣告概念都沒有的古代,不能對程麟這個古代人要求太高:“喂,程麟,你到底是答不答應啊?”
程麟終於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但是出口並不是什麼答應的話語,而是放肆的笑聲。
“哈哈哈——”偌大的書房迴盪着他的笑聲。小雅,真是太有趣了。他相信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有趣之人了。
蘇麗雅的臉色隨着笑聲越來越黑,越來越難看。終於,她再也受不了這明顯在嘲笑她的笑聲,憤然轉身離開。
程麟這才注意到自己方纔放肆的笑聲惹怒到心上人了,快步走向前,擋住她的去路,道歉道:“我剛纔真的不是故意笑你的。”
“哼!”蘇麗雅扭頭,不願意面對那明顯沒有絲毫歉意的臉。
程麟這次聰明瞭,抓住重點說道:“我願意出一千來買米布粥。”
“真的?!”蘇麗雅興奮地抓住他的衣襟,仰頭望着他道。
兩人忽然縮短的距離,令程麟清晰地聞到了她秀髮散發出的淡淡的香味。感受着她的氣息,心因此而失去了跳動的規律。他癡迷地望着那張因爲興奮而漲紅的臉孔,輕聲答道:“嗯。”
“謝謝你。”激動令蘇麗雅衝動地撲上前用力抱住他。
程麟因爲懷中的柔軟觸感而全身僵硬在那裡。
蘇麗雅已經興奮得沒空注意到他的不同,只連聲道謝,而後轉身快步離開。因爲她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程麟癡癡地望着蘇麗雅離去的身影,真的很想跟上去,重新狠狠地將她攬在懷中,但是理智不允許他的腳步跨出。他清楚地知道,現在的小雅是不可能接受他的情感的,低頭望着那方纔她撲過來的自己的胸膛,心中的情感再次翻涌。他緊握着拳頭,暗道:再給小雅一些時間,等她能真正可以接受他的情感的時候,他一定會將心中的愛意一一向她傾訴。
第二天,在程府空地前的以施醫與布粥爲主、客雲酒樓後巷布粥爲輔的賑濟開始了。那些聞風而來的災民很快就將兩個地方擠的水泄不通。
蘇麗雅站在程府的門口,望向那些正排着整齊的隊伍、手中拿着不同器皿、臉帶飢渴表情望着前方飄着米香的災民。那些排隊的半數以上都是孩子,終於分到粥後,臉上洋溢出了歡喜與幸福,並快速朝一邊正無力坐在地上的父母走去,而後一家人眼帶感恩的朝他們這個方向點了點頭,共同分享着這份難得的食物。當然,也有些都已經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只蹲坐在一旁,邊喝着粥,邊擡起頭羨慕地望着圓滿的一家人。
看着這一幕,蘇麗雅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曾經她也眼帶羨慕,透過別人家的窗戶望着那正在幸福地吃着團圓飯的一家。衝動令她轉過頭望着一旁的程麟,道:“程麟,你們程家不是每年都會招些醫徒嗎?今年能不能多招些?”
從頭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程麟鄭重地點頭道:“嗯,我答應你,會盡可能地多招些醫徒,爲這些孤兒找一塊有瓦的地方。”
“謝謝。”蘇麗雅重新轉回頭面對空地上的情形,哽咽道。她感覺內心有什麼東西正在受到極大的衝擊。她忽然很希望自己能有足夠的能力來幫助這些可憐的孩子。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一旁正有個身影,將這一切都收到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