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刻,雖然臉上毫無波瀾,但內心卻升起一股熱流迤邐至了全身。顧平川剪了個寸頭,看起來精神了不少,就樣貌上來看的話,我更喜歡現在的他。
我的表情僵持着,一直都未敢吐露一字。
杜航過來在我耳邊說:“別怪我沒提醒,是他叫我別把你叫醒的。”
顧平川臉上掛着笑意,對杜航說:“好了,這兒沒你事了,出去吧。”
杜航自然是樂意的。他洋洋地笑着,出宿舍去了。
宿舍就剩下我和顧平川兩人。我很高興,甚至說是狂喜他來看我。但是想起龔晉的話,我臉色又陰沉下來,撇過臉去看向電腦桌面,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動着鼠標。
我知道他知道我在想什麼,但他臉上的笑容並未消失。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我移動鼠標的手。他的掌心很溫暖,輕輕把我的手拾起,放在跟前細看我的掌紋。
我抽了回來。
我感覺到了憤怒的火焰正在燃燒,聽見了他深深的呼吸,似乎在極力剋制自己的怒焰噴放。
“我想你了。”他再次輕輕地說,“跟我走。”
他拉起我的手,我也不知爲何,鬼使神差地,就這麼任由他拉着出了門。在門口我抽出我的手,插入了衣兜。
他笑着摸摸我的頭髮,說:“我帶你剪頭髮去,走!”
我懵了懵,不解地看着他,但腳步一直都未向前移動半步。
他表情靜靜平靜下來,那笑容也不再相存,陽剛的臉上點露了些認真的水色。
“小鴨,我有事跟你說,跟我去走走,我想,我們該談談。”
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微風吹動,寒凌飄動,那黛色的蒼穹下,樹枝輕輕顫抖着。我感覺寒冷,裹緊了衣。這天似乎還要下雨呢。來到這裡這麼多年,我還是沒弄懂這裡的天氣,這裡的老天爺似乎太過於喜怒無常了些。
冬雨,似乎更加寒冷,一想到此,我打了個寒顫。
“去湖邊走走吧。”顧平川說。
“好。”
我和他行走在湖邊,草木凋零,枯死的草嵌入了泥,當做來年回春的肥料。這裡的泥早就經日光曝曬結實發硬,夜色下我未看見路,差點摔了一跤。一跤摔在了他的臂彎,一張臉埋進了他的腹部,嗅入了那股濃郁的香水味。
“你還是那麼笨。”他一把把我扶起,笑道。
我沒心情陪他笑,乾脆不走了,站在快要結冰的湖邊,看着那搖晃的樹影被歐式燈光拉得老長,目色迷離。
我啓口:“龔晉找過我了。”
顧平川點燃了根菸,“我知道。”
我伸出手,“給我一根。” Wωω▪ тTk án▪ C〇
他突然調皮道:“不給。”
我轉身說:“不給我就回去了。”
他突然摟過我的腰,力氣頗大,差點把我扭傷。我一個彎身倒在他的懷中,若是他一把把我放開,我肯定後腦勺開花,腦漿都會炸裂飛開。
我沒動,我只能看得清他的輪廓和那忽明忽暗的煙火,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注視着我很久,才道:“我發現只有你才治得了我。”
說完,他將我扶正,爲我點燃了一根菸。
一個人時,一支菸開始的時候,孤獨的開始。
兩個人時,一支菸開始的時候,心事的開始。
這是我抽的第二根菸,抽得是如此嫺熟,竟然愛上了這種特殊的感覺。
“他也找過我了。”煙霧繚繞着他那半眯的眼,漸漸也被風吹散了,吹在我的鼻尖,有些窒息的味道,繼而他又扭頭對我說:“我知道他對你說了什麼。”
我這人一向比較寡言,這種情況下,我一般都選擇沉默,繼續聽他增言。
“但是小鴨,我先遇見的你,好幾年了。”
我聽到這裡,伴隨着微微水色的眼漸漸看向了他。我鼻尖突然有點酸感。也許是默契,他也看向了我,我繼而很快將目光轉向遠方,嘴裡吐出的煙霧遮蔽了他的視線。
“我顧平川這輩子遇見了一個男人,遇見了一個女人,沒一個正常的,都是神經病。”他笑道,繼而把我摟進懷裡,在我耳邊輕輕說:“你是唯一一個正常點的,我爲何要放了你?而且,我最先遇見的你。”
我怎麼想怎麼覺得這話不像是在誇獎我。
或許他的話讓我心裡更加好了些,但我心中仍然存在一個顧慮。
“顧閆被一富得出油的禿驢看上了,那禿子一直想上他,但是他一直不肯。上週顧閆跟那禿子在商場裡面爭吵,正好被禿子的老婆聽見了。”
“然後呢?”我擔憂地問。
“幾天前他老婆找上門來,找了幾個黑幫的,爲的就是讓他吃吃教訓。顧閆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本來跟那禿驢沒什麼的,在爭吵中反而爲自己扣了那頂帽子,讓那禿驢的老婆當了回綠王八。爭吵中顧閆從樓梯上摔下來,昏死過去了,後來那女人帶着人跑了。”
天哪,我竟截然不知。
“顧閆現在怎麼樣?”
顧平川將菸頭扔進了湖裡,抱住了我,我也順手將菸頭扔了。
“醒來了,頭部受傷,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後遺症。他說那是自己找的事兒,就別再去管人家要醫藥費了。”
我知道顧平川的性格,若是知道自己的哥哥被人傷成這樣,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定然會找一幫子人前去報復。
“那你去了嗎?”
他摸摸我的發,冰涼的手指在我頭皮上穿過,讓我的臉扣在了他的肩膀上。
“沒有,他不讓我去,我就不去,我怕他瘋。”
最好如此。
“鄭小鴨,這幾天想老子想壞了吧?肯定在恨我不聯繫你吧?”
“沒有。”
他掐了掐我的屁股,“你明明有!”
“沒有!”我開始掙扎。
“好好好,沒有就沒有,沒心沒肺。”
他這樣說真讓我詫異,換做是以前,肯定要我服輸,讓我承認爲止。
“我帶你去剪頭髮吧?順帶去吃個晚飯。”
“爲什麼突然之間要我去剪頭髮?”
他有點不高興了。
“難道今天你沒看見我的髮型嗎?”
“我看見了呀。”我滿臉無辜。
他湊近,“發現什麼特別的了嗎?”
我惶惑莫解,“有什麼特別的?”
他開始捏我的臉,“叫你不仔細看你老公。”
我真的不知道他這舊葫蘆裡又裝了什麼新藥要我去嘗。
他無奈,只好拿出手機,解鎖後打開相冊,給我看一張照片。
那是他剪完頭髮後的照片,正是側臉,濃密短黑的發間剪出了光禿的紋路。很容易認得出來,那是幾個拉丁文字母:ZAS。
我忽然想起來,這正是我的名字。
我臉突然燒紅,說:“幹嘛搞那麼多特殊……”
他拉着我的手,打着哈哈說着:“今晚去剪個寸頭,精神,你看你的鳥窩。到時候也刻上老子的名。”
“不行,寸頭不適合我,不好看。”
我幾乎是被他拖着走的,真沒想到一個人的力氣真的可以大到這種地步。
“我說你好看就好看,別人說好不好看你別管,反正是給我看的,別人說你,我幫你戳瞎他們的狗眼!”
我:“……”
他開着車,我一直看着他側面上的英文字母,竟然看出了神,心想着我要是剪寸頭,會好看到哪兒去?
阿濤每次帶我去剪頭髮都不會讓我剪太短,因爲稍微長點的頭髮會讓人看起來溫和。
我記得我的髮型正是林森的髮型……阿濤總是想把我打扮成林森的樣子。
“我知道你老公長得帥,但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吧?老公我怪不好意思的。”
顧平川沒臉沒皮地說。
“不看就不看。”
“這麼調皮?回去修理你啊!”
我不想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週末我去看顧閆吧?”
“好,到時候我來接你。”
雖然我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我總感覺有好多話要說。可是一旦說了,我又不知道如何把話題進行下去。
我看着這座城市的霓虹在身邊穿梭跳躍,車窗上也打上了透明的雨珠,透過雨珠看城景,那些秀麗華彩的燈光,也變得漫漶了。
“我想你了,真的。”我真不相信這話出自我口。
他忽然在我臉上啄了一下,我嚇得跳了起來。
“你在開車啊!”
他欠揍道:“這不相安無事嘛,你男人我開車技術好,在路上好,說段子好,在牀上……也好!”
我臉繼續紅了起來,夜色中他肯定看不到,我只好看着路途風景,懶得搭理身邊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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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完頭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換了個髮型,簡直可以說是脫胎換骨。他說得沒錯,寸頭的確精神不少。也也教會了我,不要故步自封,要用於改變。
我站在鏡子面前打量着自己,看着左側那三個英文字母——GPC——呆了一呆。
在路上我們言笑晏晏,他指着自己的側面,說:“鄭小鴨,你知道老子頭上這三個字母啥意思不?”
我道:“不就是鄭愛森嗎?”
“不不不……”他搖着手指,“叫‘鄭ASS’。”
ASS?不就是屁股嗎?
我當然也不會服輸:“那你知道我頭上這三字母啥意思嗎?”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將會降臨。
“狗屁川!哈哈……”
“你想死!”
他從後邊抓住我的脖子,他手指太涼,涼得我叫出了聲:“饒命,我求你……”
他另一隻手從我前衣領伸了進去,摸着我的肚皮。我是個極其怕癢的人,這下不僅冰涼,而且癢意升騰,但是我又逃脫不了。
“顧平川顧平川顧平川我求求你放了我!”
他不顧路人的目光咬住了我的耳朵,說:“我現在也明白了你頭上那字母反過來啥意思了——臭屁股。而且,那屁股必須是你的。”
我:“……”
這天晚上我跟他玩到十點才準備分離,不過我有點想回家。
“送我回家,好嗎?”我雙手搭上他的肩,靜靜地看着他。
他微笑的樣子就好像能融化山川冰膜,“又給了我向岳父大人套近乎的機會?”
我懶得搭理他,坐在車裡我給阿濤發了個短信。
心想着阿濤現在肯定睡了,因爲他一直沒有回覆短信。但無論如何,我想阿濤,這是真真切切的。
到達小區,他把車停好,跟我說:“我送你上樓吧?我就不進去了。”
“爲什麼?”
“沒什麼。”
他突然不敢看我。
也許他心裡還存在一絲顧慮,他怕阿濤排擠他,因爲他曾經混過□□。可他殊不知,阿濤的朋友也曾是混□□的人,既然能與混□□的人成爲朋友,阿濤爲何不能接受他?上次我與阿濤的私密對話中,我可以得知,阿濤早就接受他了,阿濤只是怕我受傷而已。
但我沒有強求他,畢竟這麼晚了,他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到達家門口,我敲了敲門,阿濤很快就開了門。
“爸,我回來了。”
“伯父好。”
阿濤看來他剛剛睡醒,惺忪着睡眼看起來很不精神,但還是露出了笑容。
“都進來吧,天冷。”
誰知顧平川道:“不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伯父您先歇着吧。”
阿濤沒有挽留,我看着顧平川下樓的背影,竟然有些不捨。
“吃晚飯了嗎?沒吃的話我給你熱。”阿濤把我領進門就把我往沙發上推。
“當然吃過了。”
阿濤坐在我身邊,點燃了煙,笑道:“看來你們處得不錯。”
我低下頭笑道:“小打小鬧。”
阿濤拍拍我的肩,“注意保護措施。”
我哭笑不得,“爸!”
阿濤挑眉,“怎麼?”
“我們沒發生關係。”
“從來沒有?”他問這話明顯是在確認,問出後他縮了回去抽口煙,驀然道:“啊,這問題好傻。”
“真的沒有。”
“好吧,我反而更喜歡那小子了。趕緊去洗個澡吧,我想聽聽那小子的故事。”
我有點怒了,道:“你竟然沒發現我剪了頭髮,滿腦子都是他!”
“啊!”阿濤一頭栽倒在了沙發上,“對不起。”
洗完澡後我用電腦登錄了□□,見顧平川給我道了平安,我就放心了。
阿濤輕輕地推門而入,我聽見了那細微的響聲,立馬關閉了聊天界面。他竟哭笑不得,拉了張椅子坐在我身邊,說:“跟他聊天吧?”
“嗯。”
“你開心就好。”
“你找個男朋友,我開心,有他,我也開心。”
“不知道,習慣了。”
“你還是忘不了他吧?”
阿濤倒吸一口氣,“忘不了,但這不是唯一的原因。”
我很想聽下去,但阿濤好像沒有再想說的意思。
“爸,我知道你是在爲我考慮,你怕找個男朋友之後被奶奶發現,也怕那個人會隊我……”
“別說了。”阿濤打斷我的話。
“爸,要是林森,他也不想看到你現在孤獨的樣子。”
“別老是提林森,你總是拿他來壓我、逼我。”
“你什麼時候能爲你自己想想?別老是爲別人着想了好嗎?!”
“我自私不來!”
“我只想要你幸福,我以後會越走越遠,我怕你孤單寂寞。”我開始哽咽。
“我現在很幸福,你能幸福,我就幸福,這是我唯一的願望。”
我答得飛快:“這不是你真正的幸福。”
阿濤目光灼灼盯着我,“那你認爲什麼纔是真正的幸福?”
“順應林森的願望。”
“對啊,我現在就在順應他的願望,他的願望就是好好照顧你!”
“不!他的願望是叫你忘了他!”
“不是!絕對不是!肯定不是!你總是說林森希望什麼什麼,我不想聽,除非他親口跟我說……”
我完全答不上話了。阿濤見狀,立馬溜出了我的臥室。
林森,你爲什麼這麼好命,死了都讓人牽掛着,爲你守護一輩子你的靈魂。可是,我看不到你的靈魂。我求你,讓阿濤放手,你不能自私,你不能自利,不要害了他!
我記不清臥室什麼時候睡着的了,總是那晚我哭了很久。早上起來的時候,瞼板厚得我差點睜不開眼。
日子還是照常,我打電話叫顧平川來接我之後,阿濤已經買早餐回來了。一整個早上我們都沒有說上話,直到早餐吃完後,阿濤纔跟我說:“遇不上合適的,你叫林森放心,我在努力。”
收拾餐桌的我,默默地笑了。
“昨晚什麼也沒發生過。”阿濤補充道。
我笑道:“本來就沒發生什麼。”
“我媽都沒讓我急着找對象,你比我媽都過分。”
我差點栽倒。
顧平川的車在樓下響了兩下,我拉開窗簾往下看去,發現他正懶懶地倚在車前,向我做出一個“敬禮”的動作。
我笑出了聲。
阿濤在我身邊說:“小小年紀就有了專職司機,你老爸都沒這個福氣,不過,這小子倒是讓我省心不少。愛情很美妙,望你們能珍惜。”
我沒說話,躲過了他,從房間裡拿出阿濤爲我準備的零食與衣物,說:“爸,我走了。”
“短髮適合你,很好看,精神,以後左邊記得紋出我的名字。”
“聽你的——”
愛情就是這樣,偶爾有點小風波,但是有時候回想起這些悠悠愁愁和愛情道路上碰到荊棘的躊躇,有時候還真的能成爲過往中值得紀念的一輪五彩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