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露出和藹的笑容, 笑得皺紋深深,卻溫柔可親。點點頭,她又去廚房忙碌了, 隨後將我叫進廚房, 問我:“森森啊, 我總覺得你爸不太正常。”
我皺眉, 她是否看出來點什麼了?
“奶奶, 此話怎說?”
奶奶一隻手扶着櫥沿,一手叉腰,對我說:“你媽一生出你就死了, 打小就是你爸孃家將你帶大,現在孃家全死光了, 才把你帶回了家。你爸都二十年單着了, 爲何不找一個?”
於是我找到了一個連我都騙不了、我都覺得荒謬的理由:“可能他愛我媽, 此生不想再找另外一人了。”
奶奶湊近我,“你以爲我信?”
我有點緊張, 尷尬地笑笑,說:“奶奶,您剛剛說我爸不太正常,哪兒不正常了?”
奶奶深吸一口氣,看着天花板, 道:“前些日子我看着他帶了一男人回來, 在屋子裡有說有笑的, 那男人也妖里妖氣的, 覺得不太正常。”
我的尷尬到了極點, 笑容中的肌肉都是抽搐的,但還是極力保持着。
“啊, 奶奶,可能是您看錯了吧,爸本來就很隨和。”
“外邊有很多同性戀,你奶奶我最近看手機啊,這些都知道,我就覺得你爸就是同性戀,不然怎麼老根男人交往……”
遭了,奶奶一定是看出來了。我臉上燒紅,也笑不出來了,也不知道該如何表演。
“奶奶,你如何看待同性戀的?”
奶奶擇菜,邊擇邊說:“他要是啊,我肯定會打他,但是,這也沒辦法的事兒,管不到那一塊去。”
“爸挺孤單的,你要是支持他就好了。”
奶奶皺着眉,“就感覺怪怪的,他要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反正傳宗接代這一塊他做好了,咱鄭家有後。”
她能這麼說,再好不過,說明她並不是很排斥,若是阿濤以後與哪個男人在一起了,他可以過了老一輩人這一關。我心裡的緊張稍有放緩,於是我試探性地問:“奶奶,要不讓我爸找個男人回來吧?聽說男人跟男人性格之間沒有那麼多磕磕絆絆,男人和女人之間交流起來似乎有點困難,而且我爸很孤單,不是嗎?”
“隨便他!”奶奶有點生氣,之後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審視着我問:“對了,我怎麼覺着,你好像早就知道你爸是同性戀?”
我萬千拒絕道:“不不不,我真不知道,要不我去問問?”
“別問了,他愛咋地咋地,我老了,管不了了,你好好的就行了,咱家就拜託在你身上了。”奶奶溫和地看着我,“啥時候談對象啊,森森?”
“不着急不着急,我要好好學習。”
我跑出了廚房,面懷喜悅。我正看見阿濤與顧平川站在窗臺,背對我,兩個人正在抽菸,也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但阿濤臉上隱約還浮現了笑容,我心裡說不出的欣喜。
我在臥室裡翻着以前我沒讀完的書本,顧平川推門進來,將門反鎖了。我問:“鎖着門幹什麼?”
“看你在幹什麼。”
我在書架上翻翻找着,終於找到了那本叫《茶花女》的書,將它放入書包。他突然將我抱了起來,我正要驚叫時,他已經捂住了我的嘴,說:“不要叫,咱們做點什麼……”
我推開他,道:“這在我家呢,我奶奶還在家!”
“你奶奶耳朵不好使吧?”
“可是我爸在啊!更何況,我奶奶耳朵比你的還好使!”
“沒事兒,你別出聲就行了。”他說着,就來解我的衣服,吻上了我的脖子。
我申吟一聲,上半身已經精光了,他很快將自己的衣服脫了,露出光潔的胸部,之後是褲子、內褲、襪子,還有我的。
“天哪,你脫衣服真快。”我哭着說。
屋內傳來牀鋪的吱呀聲,他捂住我的嘴,我也叫不出聲,彼此都大汗淋漓。
結束後,阿濤來敲門了。我儘快將衣服穿好,顧平川收拾着我的牀鋪。我打開門,阿濤已不在我的門口等候。我經過客廳時,奶奶正在吃飯,對我說:“森森啊,週三中午你有空吧?”
我停下來,問:“有啊,中午吃飯的時間,怎麼了?”
奶奶笑着說:“奶奶看你這麼瘦,肯定沒在學校吃好,以後每週三中午奶奶送飯給你吃。”
我笑道:“奶奶,學校這麼遠,還麻煩您老跑一趟,多不好。”
“反正我也閒着無聊,平時也就跟那些老太婆嘮嘮嗑,也沒啥事兒幹。”奶奶說,“還有啊,你爸在你們學校附近找到了房子,就要買下來,你以後住那邊去,就別住校了。要是你同學想跟你住,你可要收房租啊,至少每個月給個500吧。”
我哭笑不得,“行行行,都聽您的,您別累着就行。”
我推開了阿濤房間的門,發現他又在抽菸,坐在電腦面前發呆。
“你好點兒了嗎?”
阿濤意識到了我的存在,遂看我一眼,道:“好點兒了。”
我拿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他身邊。說實話我有點生氣,生氣地看着他,生氣他不說實話,生氣他一直瞞着我。
他看着我生氣的樣子,笑了,笑容綻放在煙霧裡,眯着眼睛,但又突然停下來,就好像外邊忽起吹動樹梢讓金黃落葉垂落的風,忽然地,輕了。
“好了,你別這麼看着我了,我知道錯了。”
我逼問:“你是不是喜歡顧閆?你們啥時候認識的?交往多久了?”
這三個問題問下來,阿濤面不改色,掐滅了菸頭,遂不疾不徐地回答:“最近才交往的,第一次認識他,是在咱家。之後我聯繫上了他,因爲那件事情後你一直都很抑鬱,我想要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就這樣,我們就漸漸地……”
“我懂了。”
我抽出一根菸,爲自己點着了,阿濤並沒有阻攔。
一根菸的思考時間,或是交流的時間,確實很短暫。原來顧閆在我受傷後來到我家看我,那時候他們就認識了。可是阿濤一直都瞞着我。
“你真的喜歡他?”一根菸過後,我如他一般,掐滅了煙。
“他……很像林森,跟他在一起,總能讓我想到林森。而且……”他笑着看我,“還是他追的我。”
“自戀。”我起身,準備出門,阿濤又問我:“下下週咱們去看看房子好嗎?給你和他住。我不想跟你們住,你們在房間裡……”
“別!”我臉立馬燒起來了,原來剛剛發生了什麼,阿濤什麼都知道,“我跟你去就是了。”
“我只希望那小子,能看出你的誠意,能真心待你就好。愛森,咱們同志啊,能找到一個真心的,太不容易了,也希望你能好好珍惜,這也是我告誡他的。他要是再背叛你,我跟他拼命。”
我扶着門沿,上下磨戳,點頭抿脣,輕輕“嗯”了一聲。
這種感覺真好,至少阿濤不再成爲我的牽掛。我瞭解顧閆,就好像我瞭解林森一樣。他們太相似,而且阿濤就喜歡這種性格的人。阿濤就好像一棵參天大樹,長長伸出的枝條就是他血裡肉外的手臂,想要給愛的人以呵護、保護,想要理解他、寬容他,也想得到他的依賴、守護。
有個人陪着阿濤,也是好的。
再次見到包豔萍,是在週二下午。她直接來教室找的我,還戴着那副墨鏡,不過她穿着正裝和裙子,挎着一個黑色的包包,下課的時候引來了很多人的目光,也是在教室門口她攔住的我。
其實我壓根不想理會她,我很想走,杜航還在門口等我。
“鄭愛森,你最好聽我的,教室裡談。”
“好吧。”
我給杜航一個信任的目光,示意不用他擔心。
她很沒禮貌地坐在桌上,摘下了墨鏡,甩了甩頭髮。我掏出手機,叫杜航在外邊等一下我,但是他問了我一大堆問題,我都沒回答。
“你真的是執迷不悟。”包豔萍開頭就這樣說,說實話我不喜歡這樣的開場白,“這裡五萬塊錢,你拿去,離開他。”她從包包裡又拿出一個熟悉的信封,扔在我面前。
我站起身,冷冷地看她一眼,說:“你不是他母親。”
她驚訝地看着我,“爲什麼這麼說?”
“他這樣跟我說的呀。”
“但我的確是。”
“他沒當你是。”
“他真是這麼說的?”
我嗤笑一聲,“不然呢?不信你自己問他去。”
“我不管,他只是不懂事兒。”在我看來,執迷不悟的是她,“總有一天他會明白,你們同性戀是沒有好下場的。”
“我也總有一天也會讓你明白。”我開了門,回頭跟她說,“你這樣下去,也是沒有好下場的。”
說實話,一見到包豔萍,我心裡就很煩躁,以至於一路上我都沒怎麼跟杜航說過話。
快到飯堂的時候,杜航終於問我:“那女人是誰啊?該不會,是你媽吧?”
我倒吸一口氣,憤憤,“你再這樣說,我縫上你的嘴。”
“哦,我說錯了。”杜航立馬捂住自己的嘴。
我進了餐廳,杜航跟了上來,問:“今晚你去麼?記着留着點肚子。”
我回頭問:“去幹嘛?”
“郭沐瑤生日啊!”
啊!我忘了具體是哪天,只知道是這周。況且,我忘了給她買禮物。
我低眉笑笑,道:“我不去了,你去吧。”
杜航突然搭上我的肩,勾着我的脖子,道:“跟我去嘛!帶上你家男人。”
“你放開我!”我掙脫他,“我男人有事兒,去不了,還有,那種場合,我不對付,你跟郭沐瑤說,禮物我會給她。”
“……”
我着實不知道怎麼爲女生選禮物。說實話,郭沐瑤是第一位即將從我這裡得到禮物的女生。我在精品店挑了好久,最後決定送給她一隻泰迪熊。包裝好後,我付了錢,回了宿舍。
晚上郭沐瑤如我所說託杜航給我帶回來了一塊蛋糕,那時候我剛吃完夜宵,已經吃不下了。
杜航說:“她喝得死醉,你沒去,她不開心。”
我問:“她現在在哪?”
“回宿舍了。”
我叫杜航把她叫出來,在樓頂見面。我拿着禮物和那一塊蛋糕上了樓頂。起風了,我點燃蠟燭,郭沐瑤在杜航的攙扶下搖搖晃晃上了樓頂,燭光裡,她笑得漫漶而慵懶。
“生日快樂。”我將禮物送給她。
她拿出一瓶韓國燒酒,還有一次性杯子,我們只好開了閃光燈,點綴着這宜和的氛圍。
“先吹蠟燭吧。”我笑着說。
郭沐瑤一口噴出一口酒,把蠟燭澆滅了。
我:“……”
杜航:“……”
之後她二話不說拿起蛋糕就着杜航的臉,按了下去。
“哈哈哈哈……”
“操!”杜航跳了起來,“瘋婆子,你他媽……我他媽剛洗完澡!”
我拍拍杜航的肩,道:“扶她下去吧,叫她早點休息。”
我回到宿舍,其餘室友都已經睡了。杜航送郭沐瑤回宿舍,還沒回來。我準備看看書,檯燈下就照得那麼寬,燈火籠罩下,我聽見了晚風在呼嘯,就像鬼的吶喊。
起風了。
聽說,明天要來冷空氣。這裡的氣候反覆無常,說變就變,真令人搞不懂。
突然有人來敲門,我怔了怔,杜航進門時不會敲門的,畢竟這是自己的宿舍。我心想着這晚上還有誰呢?我連忙去開了門,正發現龔明正無精打采地站在我們門口。
看得出他哭過,雙眼紅彤彤的。
“龔明?這麼晚了,還不回去睡?”
“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來。”
我跟着他,去了窗臺。不過我也猜得出來他要跟我說什麼,因此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站在窗臺邊,他打開了窗,寒風呼嘯進來,我收攏了衣襟,站在他身後。寒風吹動着他兩個月未剪的發,雙眼星星似地發光,映襯着飯堂未滅的燈光,在發下若隱若現。
“我求求你去看看他吧,他只想給你道個歉。”
我就知道是這件事。
“我不想去。”
“你還在恨他。”龔明看着我,目光雖然平靜,但平靜的狀態,最能表現人心中緘默的火,伴隨着緘默的力量,隨時都會點燃。
我否認道:“我說了,我不恨他。”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搖頭,“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
“鄭愛森,你總是說我愛鑽牛角尖,死倔脾氣,我看吶,你跟我一樣。”
是嗎?
是的,我承認。我承認我很倔,一旦認定的事情,我不會輕易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