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十四章

奶奶露出和藹的笑容, 笑得皺紋深深,卻溫柔可親。點點頭,她又去廚房忙碌了, 隨後將我叫進廚房, 問我:“森森啊, 我總覺得你爸不太正常。”

我皺眉, 她是否看出來點什麼了?

“奶奶, 此話怎說?”

奶奶一隻手扶着櫥沿,一手叉腰,對我說:“你媽一生出你就死了, 打小就是你爸孃家將你帶大,現在孃家全死光了, 才把你帶回了家。你爸都二十年單着了, 爲何不找一個?”

於是我找到了一個連我都騙不了、我都覺得荒謬的理由:“可能他愛我媽, 此生不想再找另外一人了。”

奶奶湊近我,“你以爲我信?”

我有點緊張, 尷尬地笑笑,說:“奶奶,您剛剛說我爸不太正常,哪兒不正常了?”

奶奶深吸一口氣,看着天花板, 道:“前些日子我看着他帶了一男人回來, 在屋子裡有說有笑的, 那男人也妖里妖氣的, 覺得不太正常。”

我的尷尬到了極點, 笑容中的肌肉都是抽搐的,但還是極力保持着。

“啊, 奶奶,可能是您看錯了吧,爸本來就很隨和。”

“外邊有很多同性戀,你奶奶我最近看手機啊,這些都知道,我就覺得你爸就是同性戀,不然怎麼老根男人交往……”

遭了,奶奶一定是看出來了。我臉上燒紅,也笑不出來了,也不知道該如何表演。

“奶奶,你如何看待同性戀的?”

奶奶擇菜,邊擇邊說:“他要是啊,我肯定會打他,但是,這也沒辦法的事兒,管不到那一塊去。”

“爸挺孤單的,你要是支持他就好了。”

奶奶皺着眉,“就感覺怪怪的,他要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反正傳宗接代這一塊他做好了,咱鄭家有後。”

她能這麼說,再好不過,說明她並不是很排斥,若是阿濤以後與哪個男人在一起了,他可以過了老一輩人這一關。我心裡的緊張稍有放緩,於是我試探性地問:“奶奶,要不讓我爸找個男人回來吧?聽說男人跟男人性格之間沒有那麼多磕磕絆絆,男人和女人之間交流起來似乎有點困難,而且我爸很孤單,不是嗎?”

“隨便他!”奶奶有點生氣,之後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審視着我問:“對了,我怎麼覺着,你好像早就知道你爸是同性戀?”

我萬千拒絕道:“不不不,我真不知道,要不我去問問?”

“別問了,他愛咋地咋地,我老了,管不了了,你好好的就行了,咱家就拜託在你身上了。”奶奶溫和地看着我,“啥時候談對象啊,森森?”

“不着急不着急,我要好好學習。”

我跑出了廚房,面懷喜悅。我正看見阿濤與顧平川站在窗臺,背對我,兩個人正在抽菸,也不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但阿濤臉上隱約還浮現了笑容,我心裡說不出的欣喜。

我在臥室裡翻着以前我沒讀完的書本,顧平川推門進來,將門反鎖了。我問:“鎖着門幹什麼?”

“看你在幹什麼。”

我在書架上翻翻找着,終於找到了那本叫《茶花女》的書,將它放入書包。他突然將我抱了起來,我正要驚叫時,他已經捂住了我的嘴,說:“不要叫,咱們做點什麼……”

我推開他,道:“這在我家呢,我奶奶還在家!”

“你奶奶耳朵不好使吧?”

“可是我爸在啊!更何況,我奶奶耳朵比你的還好使!”

“沒事兒,你別出聲就行了。”他說着,就來解我的衣服,吻上了我的脖子。

我申吟一聲,上半身已經精光了,他很快將自己的衣服脫了,露出光潔的胸部,之後是褲子、內褲、襪子,還有我的。

“天哪,你脫衣服真快。”我哭着說。

屋內傳來牀鋪的吱呀聲,他捂住我的嘴,我也叫不出聲,彼此都大汗淋漓。

結束後,阿濤來敲門了。我儘快將衣服穿好,顧平川收拾着我的牀鋪。我打開門,阿濤已不在我的門口等候。我經過客廳時,奶奶正在吃飯,對我說:“森森啊,週三中午你有空吧?”

我停下來,問:“有啊,中午吃飯的時間,怎麼了?”

奶奶笑着說:“奶奶看你這麼瘦,肯定沒在學校吃好,以後每週三中午奶奶送飯給你吃。”

我笑道:“奶奶,學校這麼遠,還麻煩您老跑一趟,多不好。”

“反正我也閒着無聊,平時也就跟那些老太婆嘮嘮嗑,也沒啥事兒幹。”奶奶說,“還有啊,你爸在你們學校附近找到了房子,就要買下來,你以後住那邊去,就別住校了。要是你同學想跟你住,你可要收房租啊,至少每個月給個500吧。”

我哭笑不得,“行行行,都聽您的,您別累着就行。”

我推開了阿濤房間的門,發現他又在抽菸,坐在電腦面前發呆。

“你好點兒了嗎?”

阿濤意識到了我的存在,遂看我一眼,道:“好點兒了。”

我拿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他身邊。說實話我有點生氣,生氣地看着他,生氣他不說實話,生氣他一直瞞着我。

他看着我生氣的樣子,笑了,笑容綻放在煙霧裡,眯着眼睛,但又突然停下來,就好像外邊忽起吹動樹梢讓金黃落葉垂落的風,忽然地,輕了。

“好了,你別這麼看着我了,我知道錯了。”

我逼問:“你是不是喜歡顧閆?你們啥時候認識的?交往多久了?”

這三個問題問下來,阿濤面不改色,掐滅了菸頭,遂不疾不徐地回答:“最近才交往的,第一次認識他,是在咱家。之後我聯繫上了他,因爲那件事情後你一直都很抑鬱,我想要問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就這樣,我們就漸漸地……”

“我懂了。”

我抽出一根菸,爲自己點着了,阿濤並沒有阻攔。

一根菸的思考時間,或是交流的時間,確實很短暫。原來顧閆在我受傷後來到我家看我,那時候他們就認識了。可是阿濤一直都瞞着我。

“你真的喜歡他?”一根菸過後,我如他一般,掐滅了煙。

“他……很像林森,跟他在一起,總能讓我想到林森。而且……”他笑着看我,“還是他追的我。”

“自戀。”我起身,準備出門,阿濤又問我:“下下週咱們去看看房子好嗎?給你和他住。我不想跟你們住,你們在房間裡……”

“別!”我臉立馬燒起來了,原來剛剛發生了什麼,阿濤什麼都知道,“我跟你去就是了。”

“我只希望那小子,能看出你的誠意,能真心待你就好。愛森,咱們同志啊,能找到一個真心的,太不容易了,也希望你能好好珍惜,這也是我告誡他的。他要是再背叛你,我跟他拼命。”

我扶着門沿,上下磨戳,點頭抿脣,輕輕“嗯”了一聲。

這種感覺真好,至少阿濤不再成爲我的牽掛。我瞭解顧閆,就好像我瞭解林森一樣。他們太相似,而且阿濤就喜歡這種性格的人。阿濤就好像一棵參天大樹,長長伸出的枝條就是他血裡肉外的手臂,想要給愛的人以呵護、保護,想要理解他、寬容他,也想得到他的依賴、守護。

有個人陪着阿濤,也是好的。

再次見到包豔萍,是在週二下午。她直接來教室找的我,還戴着那副墨鏡,不過她穿着正裝和裙子,挎着一個黑色的包包,下課的時候引來了很多人的目光,也是在教室門口她攔住的我。

其實我壓根不想理會她,我很想走,杜航還在門口等我。

“鄭愛森,你最好聽我的,教室裡談。”

“好吧。”

我給杜航一個信任的目光,示意不用他擔心。

她很沒禮貌地坐在桌上,摘下了墨鏡,甩了甩頭髮。我掏出手機,叫杜航在外邊等一下我,但是他問了我一大堆問題,我都沒回答。

“你真的是執迷不悟。”包豔萍開頭就這樣說,說實話我不喜歡這樣的開場白,“這裡五萬塊錢,你拿去,離開他。”她從包包裡又拿出一個熟悉的信封,扔在我面前。

我站起身,冷冷地看她一眼,說:“你不是他母親。”

她驚訝地看着我,“爲什麼這麼說?”

“他這樣跟我說的呀。”

“但我的確是。”

“他沒當你是。”

“他真是這麼說的?”

我嗤笑一聲,“不然呢?不信你自己問他去。”

“我不管,他只是不懂事兒。”在我看來,執迷不悟的是她,“總有一天他會明白,你們同性戀是沒有好下場的。”

“我也總有一天也會讓你明白。”我開了門,回頭跟她說,“你這樣下去,也是沒有好下場的。”

說實話,一見到包豔萍,我心裡就很煩躁,以至於一路上我都沒怎麼跟杜航說過話。

快到飯堂的時候,杜航終於問我:“那女人是誰啊?該不會,是你媽吧?”

我倒吸一口氣,憤憤,“你再這樣說,我縫上你的嘴。”

“哦,我說錯了。”杜航立馬捂住自己的嘴。

我進了餐廳,杜航跟了上來,問:“今晚你去麼?記着留着點肚子。”

我回頭問:“去幹嘛?”

“郭沐瑤生日啊!”

啊!我忘了具體是哪天,只知道是這周。況且,我忘了給她買禮物。

我低眉笑笑,道:“我不去了,你去吧。”

杜航突然搭上我的肩,勾着我的脖子,道:“跟我去嘛!帶上你家男人。”

“你放開我!”我掙脫他,“我男人有事兒,去不了,還有,那種場合,我不對付,你跟郭沐瑤說,禮物我會給她。”

“……”

我着實不知道怎麼爲女生選禮物。說實話,郭沐瑤是第一位即將從我這裡得到禮物的女生。我在精品店挑了好久,最後決定送給她一隻泰迪熊。包裝好後,我付了錢,回了宿舍。

晚上郭沐瑤如我所說託杜航給我帶回來了一塊蛋糕,那時候我剛吃完夜宵,已經吃不下了。

杜航說:“她喝得死醉,你沒去,她不開心。”

我問:“她現在在哪?”

“回宿舍了。”

我叫杜航把她叫出來,在樓頂見面。我拿着禮物和那一塊蛋糕上了樓頂。起風了,我點燃蠟燭,郭沐瑤在杜航的攙扶下搖搖晃晃上了樓頂,燭光裡,她笑得漫漶而慵懶。

“生日快樂。”我將禮物送給她。

她拿出一瓶韓國燒酒,還有一次性杯子,我們只好開了閃光燈,點綴着這宜和的氛圍。

“先吹蠟燭吧。”我笑着說。

郭沐瑤一口噴出一口酒,把蠟燭澆滅了。

我:“……”

杜航:“……”

之後她二話不說拿起蛋糕就着杜航的臉,按了下去。

“哈哈哈哈……”

“操!”杜航跳了起來,“瘋婆子,你他媽……我他媽剛洗完澡!”

我拍拍杜航的肩,道:“扶她下去吧,叫她早點休息。”

我回到宿舍,其餘室友都已經睡了。杜航送郭沐瑤回宿舍,還沒回來。我準備看看書,檯燈下就照得那麼寬,燈火籠罩下,我聽見了晚風在呼嘯,就像鬼的吶喊。

起風了。

聽說,明天要來冷空氣。這裡的氣候反覆無常,說變就變,真令人搞不懂。

突然有人來敲門,我怔了怔,杜航進門時不會敲門的,畢竟這是自己的宿舍。我心想着這晚上還有誰呢?我連忙去開了門,正發現龔明正無精打采地站在我們門口。

看得出他哭過,雙眼紅彤彤的。

“龔明?這麼晚了,還不回去睡?”

“我有話跟你說,你跟我來。”

我跟着他,去了窗臺。不過我也猜得出來他要跟我說什麼,因此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站在窗臺邊,他打開了窗,寒風呼嘯進來,我收攏了衣襟,站在他身後。寒風吹動着他兩個月未剪的發,雙眼星星似地發光,映襯着飯堂未滅的燈光,在發下若隱若現。

“我求求你去看看他吧,他只想給你道個歉。”

我就知道是這件事。

“我不想去。”

“你還在恨他。”龔明看着我,目光雖然平靜,但平靜的狀態,最能表現人心中緘默的火,伴隨着緘默的力量,隨時都會點燃。

我否認道:“我說了,我不恨他。”

“那你還在猶豫什麼?”

我搖頭,“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

“鄭愛森,你總是說我愛鑽牛角尖,死倔脾氣,我看吶,你跟我一樣。”

是嗎?

是的,我承認。我承認我很倔,一旦認定的事情,我不會輕易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