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錚很吃驚,這麼一看,好像做紫砂的人還真不少,不會是全村總動員吧?幾個眨眼功夫,方纔還滿是人的院子頓時爲之一空。
老方則對這個效果很滿意,繼續對黃氏說:“李家婆子,你這坯到底是賣不賣?決定好了沒?”
黃氏薄嘴皮子上下碰了碰,埋怨着道:“能不賣嗎,不賣連三文錢一隻都沒了,老方你這心真是黑的!”
老方嘿嘿一笑,也不惱,計算起來:“我看看,五十七,每件三文,那就是……”算了半天每個結論,就衝外邊喊,“小徐,把算盤給我拿來……”
“一百七十一。”在一旁的蘇錚忽然道,“一共一百七十一文。”
老方意外地看看她,笑着點頭道:“對,就是一百七十一文,李家婆子,你外孫女很聰明啊。這樣吧,我就給你湊成一百八十文,八八,發發,也是個好兆頭。”
黃氏突然活過來:“對,八八好,就一百八十八文。”
“你這婆娘……好吧好吧,一八八就一八八。小徐小劉過來裝貨!”
小徐是那個車伕,小劉就是專業搬運工,他們兩個搬着一摞圓盤形跟臉盆似的陶罐進來了,黃氏帶着他們往自己工作室裡走,蘇錚也想跟進去,黃氏卻覷了個空瞪她一眼。
戒心真重,這個時候還不忘提防她。
蘇錚只好呆在外面,看到老方從隨身錢袋裡往外數錢。
蘇錚又微微睜大了眼睛,不是貪財,這個世界的錢幣她還是上回硬向黃氏討錢時見過一次,好不容易能見到更多當然好奇。
只見老方的錢袋裡銅板居多,散的有,用紅繩串着的也有,碎銀子參雜其中,老方就拿出其中拿出兩串銅板,一串不動,另一串解開數了十二枚出來放回袋子,剩下的繫好,蘇錚便知道這樣一串是一百文了。
錢貨兩清,老方說借場地在這收旁人的坯,黃氏有些不樂意,不過想想以後還要打交道的,就沒說什麼,但臉色也不好看就是了。
蘇錚看看三個大男人就站在院門口吹風,俱是風塵僕僕的一身,臉又凍紅凍糙,看着都讓人替他們難受。她想了想,找到正在廚房忙活着做晚飯的黃氏,低語了兩句,隨即搬了三張板凳出去:“三位大叔,外邊風大,進來坐坐吧。”
三人都有些意外,老方道:“別說,東走西竄了一整天還真累了,那謝謝小姑娘了。”他當先坐下,其他兩人看看他,也跟着坐到土牆裡頭,好歹這裡的風會小一點。
蘇錚又進廚房到了三碗熱開水出來:“我們家別的沒有,如果不嫌棄的話,喝一口熱水暖身吧。”
給了水也不看三人反映,她走到外面準備把剛纔卸下的水挑進去,卻發現其中一桶被撞倒了,應該是剛纔村民一窩蜂離開的時候撞的。她嘆了口氣,提着那桶有水的回去,才把水缸灌得半滿,免不了又被黃氏一通訓斥,她抿了抿脣,認命地提起空桶再去河邊。
再回來時,村民已經陸陸續續來了,帶來了自家的泥坯,蘇錚大致看了眼,也分不出那些和黃氏做的哪個優哪個劣,並且還看見不少並非是壺類的,什麼缸盆瓦罐竟也有。
她聽見兩個村民正在以一種慶幸的語氣交談:“幸好永年製坯廠廠子大,需求高,不光是紫砂器,只要是陶坯,什麼貨都收,不然我們做出來的這些大概就要廢在家裡了。”
“可不是,永年製坯廠在整個庚溪鎮同行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像外面那牛車,那還算小的,到大地方收貨時那派大馬車的可海了去了。估計我們這些還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不過也是咱這裡家家戶戶都做坯,雖然每家做的少,但合起來量就大了,否則就衝這又遠又偏,人家也不高興來啊。”
兩人唏噓,蘇錚聽出了一點東西。
從他們的話中大致可以判斷出,陶業是本地一個不小的產業,紫砂只是其中一個分類。從事這種生產的除了具有規模的大企業之外,諸如李水村村民這類的業餘人士也可以參與,不過顯然不能參加整個生產流程,因爲現在收的只是手工做出來的泥坯,還不是可以出售的成品,要變成可以使用的陶器,還有許多後續的工程。
比如她也知道的,燒窯。
另外就是,這個村子應該屬於“庚溪鎮”,而且相當偏遠。
蘇錚挑好了水,就呆在一旁靜靜地看,忽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小姑娘好像對這個很感興趣啊。”
蘇錚差點嚇了一跳,轉頭見是那個老方,他什麼時候過來的?
蘇錚心裡帶上了一分警惕,不過人家送上門來,不大上幾句話實在浪費了,她道:“就是有些好奇,我看這紫砂器價格頗低,好像掙不到什麼錢,爲什麼還有這麼多人做?”
“呵呵,這些莊戶人家又不是靠做這個生活的,主要還是種田爲主,只是不忙的時候才做一點,賺個零用錢。”老方道,小徐接替了他的工作在收坯,而那些正被收和等待的村民莫不是摩拳擦掌緊張期待的,再小的錢,在這些貧民眼中也是一筆財富,“並且可不是做紫砂做陶器沒前途,任何事都是這樣的,做粗糙活的,就是賺那辛苦費,而真正的紫砂大家,一件作品幾百幾千兩的也不是沒有。”
幾百幾千兩?
蘇錚低頭計算起來,三文錢就可以買六個肉包,前世小時候沒通貨膨脹時,一個肉包基本只要五角錢,如果就按那個算的話,一文錢就是一元人民幣,一兩銀子一千文吧,大致就是一千元,那就是說,一個茶壺可以賣幾十幾百萬?!
天哪,這還是在一肉包五角錢的基礎上的數據,豈非做一個茶壺就是百萬富翁了?後世的紫砂壺有這麼貴嗎?
蘇錚眼睛亮亮的,還有些茫然。
老方對這個小姑娘更是好奇了,安安靜靜,卻挺會做人的,明明挺聰明有頭腦,不是愚鈍的,卻被一個老婆子指揮着團團轉,且看不出埋怨。現在聽到大師的身價,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驚詫,豔羨,咬牙切齒着恨不得自己立刻達到那個水平。
是個有意思的。
基於這個認識,又或者是爲了還剛纔那碗熱水的情,老方接着說:“不過那種程度的大師全國也沒幾個,他們的作品那叫特藝品,基本上幾年也不會製作一件。普通人的話,做到職業工匠也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