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名護屋的天守閣中,一間裝飾奢華的大殿,之前織田信長築安土城,曾建造過一座黃金茶室,這裡也不差了。
一個瘦小乾枯的老人正坐在正位上,他的頭髮稀疏花白,可見年紀已經不小了,面色看上去有些蒼白,但眼神卻是十分的凌厲,此時他手中拿着一封戰報,隨着他的目光,跪在下首位的幾個人都是後背出了冷汗。
“加藤清正戰死了,鍋島直茂也戰死了,大友義統、立花宗茂都死了,平壤失陷,朝鮮北四道已經不屬於我大日本了!”
這個猴子樣的老頭正是豐臣秀吉,統一了日本的太閣大人,日本的真正掌權者,他的語氣雖然平靜,但是聽上去還是讓人不寒而慄,下首的衆人聞言紛紛跪伏在地上,額頭抵着地板,都不敢擡頭看一眼。
“又左!看起來你是對的!”豐臣秀吉怪笑着,眼神更加凌厲,直射人心,“當初你就反對出兵朝鮮的!”
左手第一位的正是前田利家,號稱槍之又左,甲賀百萬石的強力大名,同時也是豐臣秀吉的好友,兩人的交情,從效力織田家的時候,就已經結下了,不過當時豐臣秀吉不過是個給織田信長暖草屑的小人物,可是現在他已經是天下人了。
以往前田利家還能在豐臣秀吉面前肆無忌憚的說笑,但是現在很顯然已經不行了,豐臣秀吉隨着年紀越來越大,脾氣也越來越暴戾。
“太閣大人!朝鮮的局勢還沒有糜爛到無法挽救的地步,宇喜多殿下和小早川殿下他們已經穩住了局面,朝鮮南四道還在我軍的手中,這場戰爭我們還沒有失敗!”前田利家很聰明的沒有炫耀他的先見之明,這個時候豐臣秀吉已經因爲那個不切實際的大東.亞帝國的夢想瘋狂了,他們這些人也只能跟着一起瘋狂下去了。
豐臣秀吉的臉色陰沉,咬牙切齒道:“加藤那個蠢貨,還有小西行長,他們都是蠢貨,居然被明國人輕易的擊敗了,小西行長和黑田長政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們丟了平壤,我要讓他們爲自己的無能付出代價!”
前田利家連忙勸道:“太閣大人息怒,平壤之敗,卻非小西行長的過失,根據情報明國的兵馬具是雄壯,我軍往往要付出兩三倍的軍勢方能抵禦住對方,現下明國兵馬在碧蹄館一代已經被我等挫敗,無力南下,以後這朝鮮的局勢肯定會向有利於我們一方發展。”
“又左!以前你的脾氣不是這樣的,要是在以前,你肯定會指着我的鼻子大罵,罵我害得數萬將士慘死,現在連你也變了,算了!你也不要騙我了,若是咱們佔優,爲何不繼續進攻,那些傢伙全都沉浸在統一日本的喜悅之中,不思進取了,看來真是需要我渡海親征才能挽回敗局了。”
“太閣大人萬萬不可,您是日本的主心骨,日本沒有您坐鎮的話,非亂了不可,您萬萬不可將自己置身險境,懇請大人收回成命。”
說這話的是跪在右手便第一位的武士,這傢伙年歲也不小了,生的肥肥胖胖的,脖子很短,跪在那裡活像一隻大烏龜,模樣十分恭順,語氣更是誠懇,這人就是現下豐臣家的五大老之一德川家康。
豐臣秀吉看了德川家康一下,冷笑了一聲,道:“還是竹千代忠心啊!德川殿下!您勸我不要渡海遠征,確實是爲我好,那麼該怎麼挽救朝鮮的頹勢呢!?”
德川家康卻不再說話,只是深深的跪着,極力表現着自己的恭順,其實心裡早就罵開了:“你自己不自量力,要挑戰大明,現在被人揍了一頓,卻又來問我,難道還想讓我帶着德川家的武士過去拼命嗎?歇菜吧您呢!我可不去蹚那個渾水,老老實實趴在關東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裝烏龜停好的!”
前田利家見有些冷場,忙道:“太閣大人!德川殿下說的對,您不能親征,這些事情,小早川殿下或是毛利殿下都是能應承下的,有他們輔佐,相信宇喜多殿下應該能夠對付的了明國兵馬,不過~~~~~~~~”
豐臣秀吉道:“不過什麼?又左!把你的話說完!”
前田利家低着頭,衣衫都被汗水溼透了,猶猶豫豫的說道:“太閣大人!我想我們現在應該考慮該怎麼結束這場戰爭了!”
“不!”豐臣秀吉一聽,就好像個被踩了尾巴的野猴子一樣,猛地跳了起來,聲嘶力竭的喊道,“我決不!決不向明人低頭,之前他們已經拒絕了我和談的誠意,現在他們必須爲他們的自大付出代價!付出代價!我要增兵,繼續向朝鮮增兵,我一定要戰勝那個不可一世的明國!”
豐臣秀吉說完猛地一陣咳嗽,跌倒在地上,看他現在的模樣像極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可越是這樣,他的野心就越大,他要成功,他要獲得無上的成功。
其實如今他的成就,已經算得上是成功了,當初那個小戰國,多少的英雄豪傑,武田信玄,上杉謙信,北條氏康,織田信長都沒能完成一統天下的霸業,可是他成功了。
一個平民子弟,一個被人看不起,連姓氏都沒有的賤民,一步一步憑藉着他的努力,走上了天下人的位子,有誰能說他不是成功的。
可是伴隨着成功巨大喜悅而來是更大的野心,他不滿足只是成爲一個小小日本的主宰,所以他將目光投向了一海之隔的大明帝國。
從他登上太閣寶座的那一天開始,他就還是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到北京去,坐上象徵着天下主宰的龍椅,真正建立一個大大的帝國,一個前所未有的帝國。
最開始進軍朝鮮的時候一切都非常順利,他們甚至在平壤擊敗了來援的明軍,一切都順利的讓人以爲,豐臣秀吉那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真的有成功的可能,但是很快大明被激怒了,然後就是一頓胖揍,到現在不但朝鮮北四道不保,南四道也在明軍的威脅之下,更是折損了數萬兵馬。
所有人都發現,儘管他們完成了日本統一的大業,但是和大海對面那個龐大的帝國相比,他們的實力還是不夠看。
而那些有先見之明的人,這會兒則是暗自慶幸,比如德川家康,他就在慶幸當初在關東自導自演了一番武田家餘孽的叛亂,躲過了這次出兵。
豐臣秀吉發泄完,一雙碩大的眼睛都變得赤紅,讓他失望的是,下首的那些人除了一個個恭順的趴在地上,沒有一個回話的,很顯然他們都不贊成自己的決定。
就在豐臣秀吉準備點將的時候,突然一個小姓跑了進來,跪倒在了他的面前:“太閣大人!朝鮮最新軍報!”
豐臣秀吉掙扎着站起來,一把奪過,看完之後,就好像被人抽去了骨頭一樣,癱倒在了地上。
前田利家連忙趴着過去,將那軍報拿起來看過之後也是大驚失色,道:“太閣大人!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前田利家非常清楚,這次派去的兵馬除了豐臣秀吉的嫡系,就是和他相善的大名,一旦這些人都被扔在朝鮮,豐臣秀吉這個太閣的位子也就做到頭了,不用別人,在場的一些大名就能把豐田家給拆了。
豐臣秀吉強忍着滿心的憤怒,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好好的分析了一番,到最後也只是艱難的說了一句:“傳令給小西行長,讓他和明國人接觸,和談!”
最後那兩個字吐出來,對豐臣秀吉而言是何等的艱難,但是此刻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原來就在半個月前,明軍突然偷襲了龍山,日軍在朝鮮的軍糧被焚燬一空。
那一日李如鬆正打算要下達行動命令,朝廷的欽差又來了,還帶來了萬曆皇帝的旨意,大明打算要和倭寇和談了。
李如楠的計劃這下徹底沒有實施的必要了,李如鬆也準備放棄,但是最終還是被李如楠給說服了,在和談之前,再勝一場,讓倭寇徹底失去談判的籌碼,對大明十分有利,就算是事後有人追究起來,萬曆皇帝也不會怎樣,最多就是心裡不痛快。
李如鬆想想也是,便不顧沈惟敬那廝的阻止,下令出兵,他親率一軍,猛攻幸州山城,宇喜多秀家聞報自然不敢怠慢,調動了幾乎全部兵馬,前去禦敵,結果被李如梅偷襲了龍山,數百萬擔的糧食被焚燬一空。
等到宇喜多秀家回軍去救的時候,糧食早就燒成了黑灰,丟了龍山,日軍頓時鬧起了糧荒。沒了糧食吃,士卒哪裡還有力氣打仗。
各個統軍的大名也是沒有辦法,只得讓麾下的士卒帶着人馬在這漢城四周開始了搜刮,可是朝鮮人早在他們剛剛打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跑了大半了,之前又被加藤清正搜刮過了,那裡還有糧食,即便是有一些,但對於七八萬人也是杯水車薪。
於是,領兵的大名們首先就坐不住了,帶出來的這些人可都是他們的家底,要是拼光了,回去之後怎麼辦?
說起來豐臣秀吉對日本的統一也不十分徹底,各地的實力派比比皆是,對豐臣秀吉也只是順服,手裡的權利卻並沒有交出去,平日裡各個臨近大名的關係也不是很好,時常有齷齪事發生,他們自然不願意將家底都交代在朝鮮。
於是乎,所有大名都不用事先傳統,一致要求回撤到釜山那邊,好歹那邊還有糧食從海上運來。
宇喜多秀家把石田三成,長束正家,増田長勝找來商議了一番,也都覺得漢城不能久守了,再守下去的話,等不到援兵過來,人都要餓死了,沒辦法只能撤退。
日軍臨走時又放了一把大火,而後就將漢城丟給了李如鬆,等李如鬆領着兵馬進駐漢城的時候,看到的一切彷彿是在地獄裡一般,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在冒着煙火,朝鮮李氏王朝的宗廟和王宮什麼的,早就燒燬了,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
跟着李如鬆大兵南下的朝鮮大臣一看到這般景象,坐在地上就哭開了,這些朝鮮人彷彿別的本事沒有,只只會哭,哭起來就是沒完沒了。他們不單是在自家祖廟和王宮遺址上哭,還跑到李如鬆那裡哭,一再央求李如鬆他們繼續帶着天兵南下,替他們把倭寇趕下海。
可是此時的李如鬆已經生了倦意,這朝鮮的局面,現下可不是他說了算了,朝廷已經派來了和談大臣,他如果再進兵的話,就算當真能把倭寇全都趕下海去,又能怎麼樣,一個不受控制的將軍,肯定不是皇帝喜歡的,就算他的戰功再大,到頭來也只有一死,朱家人殺起功臣的時候,可是從來都不手軟的,因此不管那些朝鮮大臣如何哭訴,他也是不理睬。
很快大明要和倭寇和談的消息就傳開了,那些朝鮮大臣更是被爆了菊花一樣,根本就坐不住了,一個個串聯起來,先是找李如鬆,李如鬆不理睬,他們就跑去遼東找宋應昌,最後還要跑去北京向萬曆皇帝哭訴,卻不知道這個和談的主意,就是萬曆皇帝自己想出來的。
萬曆皇帝倒不是真的想結束戰爭,只是他打不起了,打仗那是要花錢的,大軍一旦開撥,那就要一筆開拔費用,到了戰場,還要有各項用度,若是打勝了,朝廷還要犒賞,最起碼,下邊軍兵送上來的首級是要挨個算錢的,這可是不能搪塞的,這個要是拖欠了的話,以後誰還會爲朝廷賣命。
之前李如楠在咸鏡道倭寇加朝鮮叛軍一共看了四五萬人,這是多大一筆錢,萬曆皇帝雖然喜歡勝利,可是錢也不是這麼個花法,要是在這麼下去,讓李如楠依樣再來幾次的話,大明的國庫可都要空了,國庫裡跑了老鼠,皇帝的位子還坐的牢嗎?
這會兒那位沈惟敬大人已經派人跑到釜山去和日軍接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