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相模灣,風平浪靜,層層海浪相疊拍打着海岸,激起一層層白色的浪花,海鷗的尖叫聲和海浪拍擊海岸的潮水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靜謐的畫面。
矗立在相模灣附近的小田原城已有四百年的歷史了,最初由小早川遠平建立,後傳於大森氏之手,經過數百年發展,小田原城憑藉堅固的工事成爲關東有名的不落城。
天剛微微亮,大批軍隊開始向小田原城雲集,不斷壓縮包圍圈,最後在距離小田原城五百米的地方停住了。騎兵和大批的火槍步兵對着前方虎視眈眈,空氣似乎在凝結。
城內一所普通的院落內,一條曲折的石子路通向院子中央的一所木製房屋,房屋兩旁種植一些細竹,竹子旁邊還有一窪淺淺的池塘。悠揚的琴聲不斷在院落裡飄蕩,這曲聲是《孔雀山》,描寫了一位青年爲了成爲武士,離開心上人,前往京都學藝,學成後回鄉,心上人卻成了別人的妻子,那位青年便與情敵決鬥,結果情敵倒在他的刀下,當他看見心上人那絕望眼神的時候,突然吐血而亡。
這曲子本是哀傷之樂,但由屋內之人彈出,卻有着某種歡快的感覺。這所木製房屋內陳設簡單,屋後是屏風,屏風前的地板上跪着一名年近四旬的男子正在撫琴,琴旁的香爐內青煙嫋嫋,男子旁邊跪着一名中年女子,女子身着白色和服,挽着髮髻,將臉深埋在兩腿之上,屏風上掛着老子的畫像,老子斜視着前方,目光顯得安逸而平和,可是屏風下面卻放着一把武士刀,將這份平和徹底打破。
“主公,他來了。”屋外的一名中年男子對屋內撫琴之人說道。
琴聲嘎然而止,撫琴之人擡起了頭,屋外站着一位五十多歲的男子,撫琴之人看着他微笑了:“前田大人,見到你真高興,坐吧。”
那男子在撫琴之人面前坐了下來,正是加賀百萬石的領主前田利家,他也老了,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看得出正在病中。
“前田大人,能有您來爲老夫送行,我也沒有遺憾了,想想時間過得真快啊!一眨眼的功夫,我們全都老了,曾經的雄心壯志,早就消失的一乾二淨了”撫琴之人說道。
“那麼北條氏直大人爲何還要背叛太閣殿下,難道氏直大人不認爲日本的統一是得來不易的嗎?像這樣的動亂,對日本又有什麼意義呢?”前田利家看着北條氏直,言語之中帶着些許無奈。
北條氏直是北條氏康的嫡子,當初豐臣秀吉統兵十三萬進攻小田原城的時候,北條氏康戰死,北條氏直率領着全族人投降了豐臣秀吉,之後被流放到了高野山,一年之後又被召回京都,受封河內一萬石的領地。
如今卻突然偷偷潛回了小田原城,糾集了舊部舉兵反叛,豐臣秀吉登時大怒,召集了十幾萬人馬,再度將小田原城團團圍住。
連續一個月的攻城戰,豐臣秀吉雖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是如今小田原城也堅持不住了,這纔有了前田利家進城勸降,豐臣秀吉也不想做無謂的犧牲。
北條氏直仍是淡淡地笑着,然後,他拍了拍手,一直守候在屋外那名中年男子從屏風後引了兩個人出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大約八歲,女孩大約十二歲,兩人默默地站在那裡。
“前田大人,拜託了。”北條氏直說完,然後重重地低下了頭。
前田利家見狀一愣,他的內心當中也是一陣掙扎,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道:“氏直大人!看起來您已經有了決斷了,不過將您的獨子交給我,您真的放心嗎?”
北條氏直笑了,道:“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是很難成功的,我之所以這麼做,不過是爲了能夠喚醒日本的百姓,同時喚醒太閣大人,讓他知道日本並不安定,將他的心從那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當中拉回來,只可惜我徹底失敗了!太閣大人已經瘋了,他被明國人的毒藥禍害的已經沒有了曾經的冷靜,現在的日本終有一天會因爲他的瘋狂而徹底毀滅,我現在已經沒有別的希望了,只是盼望着這兩個孩子能夠平安的長大,就心滿意足了,您剛纔問我是不是放心,呵呵!如果連前田大人我都信不過的話,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是值得我信任的呢?”
前田利家聞言,重重的點了點頭道:“氏直大人放心,我會用生命來保護他們。”
北條氏直舒心地笑了笑,接着道:“前田大人!關於日本的未來,我想您也是看的非常清楚的,明國人販賣過來的福壽膏,我已經找南蠻商人詢問過了,那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只可惜太閣大人已經深陷其中!”
對於北條氏直所說的這些,前田利家自然也非常清楚,只可惜幾次勸諫,豐臣秀吉完全不以爲意,甚至還幻想着繼續加兵朝鮮。
現在日本的一些有識之士都已經預感到了,日本的滅亡應在不遠。
前田利家帶着兩個孩子離開了,北條氏直看了身旁的女人一眼,嘆息道:“連累你了!”
女人忙道:“殿下無需如此,臣妾能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世,也算是一種榮幸了!”
北條氏直聞言,只是淡淡的一笑,又撫起了琴,只是琴聲不似方纔那般歡快,而是帶着些許哀怨。
到了晌午,溫度已經升高,城外軍隊開始躁動了起來,就在統軍大將準備下令攻城的一瞬間,小田原城頭上旗幟全部換成白旗。
中軍見狀,臉上露出了輕蔑的笑容,揮了一下手,隊伍立刻安靜了下來。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城門漸漸地打開了,四個穿白衣的男子擡着一個木板走了出來,木板之上放着一個人,用白布蓋住,出城之後,那四個人將木板上的人放在了城門外,然後一些官員模樣的人身着白衣走了出來。
中軍揮手那人猶豫了片刻,便策馬向城門走去,大批的護衛立刻跟隨,那人走到城門口,那幾個官員模樣之人立刻躬身以笑臉相迎,其中一人慌忙將白布掀開,揮手之人瞟了一眼便騎馬向城裡走去。
城中百姓跪在街道兩旁,迎接城外軍隊的到來,豐臣秀次騎着馬面無表情地走在小田原城的大街上,兩旁和身後是城外源源不斷開進來的軍隊。
北條家族的主要人物和小田原城的部分居民被集中在一起,豐臣秀次的手下在這裡宣讀告示:“今有北條家族北條氏直擾亂國家、剛愎自用,關白豐臣秀次奉太閣殿下之命,統帥天兵予以討伐,現氏直自知罪孽深重,已自裁以謝天下,小田原城歸關白豐臣秀次所有,北條家族其他有功成員另有封賞,今關東叛亂已平,此乃天皇仁德之功也。”
唸完之後,衆人一片歡呼,隨後幾百名北條家的死硬分子被捆綁押來,準備行刑。
傍晚時分,落日殘陽,前田利家帶着北條氏直託付給他的兩個孩子站在海邊,因爲執意要庇護這兩個孩子,他已經惹惱了豐臣秀吉。
豐臣秀吉現在越來越喜怒無常了,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重臣都因爲一些小過失被處以死刑,前田利家雖然仗着曾經和豐臣秀吉的友情,得以保全殘軀,可是前田利家知道,豐臣秀吉已經開始不信任他了。
“叔叔!我們要去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才能和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再見面!?”那個稍大一點兒的女孩兒問道,他是北條氏直的長女幸子,自小便寫得一手漂亮的書法,非常得北條氏直的喜愛。
前田利家道:“你們恐怕是很難和氏直大人見面了。”
幸子是個聰明的孩子,自打大軍圍城之後,她便已經猜到了什麼,只是一直不願意相信這個現實罷了。
前田利家也覺得和一個孩子說這樣的話有些殘忍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道:“不過你們不用擔心,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們的父親,就會保護你們周全的!”
可是該到什麼地方去呢?
現在的日本,舉國上下已經因爲明國的福壽膏陷入了瘋狂,豐臣秀吉更是其中病的最爲嚴重的一個瘋子,日本都已經混亂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百姓缺衣少食,爲了那該死的福壽膏居然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
各地大名也是離心離德,豐臣秀吉對日本的掌控,已經不像前幾年那樣了,可是豐臣秀吉居然還幻想着征服朝鮮,征服大明。
前田利家的身體也越來越差了,他這些日子時常會想起當初織田信長還在的時候,大家爲了平定這個亂世一同努力奮戰的場景。
但是現在柴田勝家被豐臣秀吉殺了,佐佐成政也被豐臣秀吉找藉口除掉了,丹羽長秀倒是得了善終,可是卻也在死後被豐臣秀吉削減了領地,現在過得最好的恐怕也就只剩下他了。
日本的出路究竟在什麼地方,至少前田利家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