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亮,李昖在女官的服侍下起身,剛剛洗漱完畢,正要傳膳,突然一個侍衛闖了進來,看他慌慌張張的模樣,李昖險些鑽到桌子底下,還以爲是倭寇殺來了。
不過轉念再一想,這裡可是大明朝的地盤,倭寇就算是再怎麼猖狂,也不至於殺到大明的疆土來吧,更何況眼下寬奠堡這邊雲集了數萬大明精兵,安全肯定是沒問題的。
昨天,大概是自倭寇釜山登陸以來,李昖最爲暢快的一天,李如鬆的四萬大軍到了,大明帝國不日就將出兵朝鮮,眼看着復國有望,他豈能不高興。
昨日他還特意去問了宋應昌,具體出兵的細節,很顯然這次萬曆皇帝調集大軍,就是希望能一次殲滅入侵的倭寇。
關於糧餉的問題,宋應昌也說了:“鴨綠江以西車運,以東馬運,並不需要使用貴國的錢糧。”
李昖又問此前沈惟敬的和談之說如何?還說:“如果真的和談,小邦的痛就沒有辦法申張了。”
對沈惟敬,李昖真是恨得牙都癢癢,說什麼要憑三寸不爛之舌,把倭寇盡皆說退,當時他也是昏了頭,居然急惶惶的就奉上了無數價值不菲的珍寶。
結果呢?
那廝居然是去和談的,雖然和談的細節他不清楚,但是看如今倭寇那瘋狗一樣的進攻勢頭就不難看出,沈惟敬估計又在日本人那邊吹泡泡了。
對此宋應昌的回答也是滴水不漏:“本官不知道朝廷的意思,不過倭軍如果束手哀求請降,那我們也只能默默接受。如果頑強抵抗,就將倭軍一次殺光,哪裡有不讓你們滿足心願的道理!”
這下李昖安心了,心情暢快之餘,昨日便多飲了幾杯,順便臨幸了兩個跟着一起逃過來的宮女,更是讓他興奮不已,要知道當初倭寇釜山登陸,如狂風一般席捲了朝鮮南四道,這李昖都被嚇得不舉了,如今重振男人的雄風,此前好些忽略的問題,都被他記了起來,這纔有了昨日讓人找李如鬆討要居麗的事。
“急惶惶的成什麼樣子,沒規矩,難不成外面惡鬼臨門,居然能把你嚇成這副模樣。”心情大好之下,李昖的脾氣也好了很多。
可是那侍衛急得都快要哭了,手指着外面,顫聲道:“殿下!外面~~~~~~外面不知道是何人,堆了無數倭寇的人頭!”
“什麼!?”
一聽到倭寇這兩個字,李昖被嚇得一陣菊花發緊,臉色瞬間蒼白。
“怎~~~~~~怎會有倭寇的人頭堆在本王的府門外!?”
這時只見李滉和曹植兩個掩着面,腳步虛浮的飄了進來,他們一大早來找李昖議事,結果看到了門口那絕世景觀,顯然被嚇得不輕。
李昖見着兩人,膽氣稍稍壯了幾分,指着外面道:“兩位卿家,外面~~~~~~外面可是當真有~~~~~~~”
李滉沒等李昖說完,就臉色蒼白的點頭道:“殿下!確實如此!”
曹植喘勻了氣,怒道:“究竟是何人,居然如此無禮!?難道就當真沒有王法了嗎?我這就找宋經略,看他如何言語,當初殿下來寬奠堡,大明皇帝曾有過旨意,要好生安頓,如今居然出了這等事,真~~~~~真是豈有此理!”
李滉苦笑一聲道:“曹大人!還是安分些吧!還能是誰做的,定然是那李如楠!”
李如楠!
聽到這個名字,李昖和曹植兩個都變了臉色,這個名字他們都太熟悉了,李昖的老婆被李如楠搶了,那可是他的大仇人。
“那莽夫居然如此無禮!一個小小的千總,居然敢欺負到大王的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植疾聲厲色的大聲咆哮了起來,急着在李昖面前表示忠心。
李昖也是惱怒:“他搶了本王的愛妃不還,如今居然還這般無禮,可恨!可恨!”
“你要是想報仇,小爺就在這裡等着你!”
說話間,李如楠昂然走了進來,就站在李昖君臣的面前,身後是孫興和趙老三兩大打手,一旁緊跟着的是狗腿子來順,看他們做派怎麼都像是反攻倒算的還鄉團。
李昖見李如楠氣勢洶洶,殺氣騰騰的模樣,這會兒就算是有屁也不敢放了,手顫顫巍巍的指向門外,臉色蒼白道:“李將軍!這~~~~~這是何意!?”
此時天氣炎熱,那些人頭被李如楠收藏了這麼長的時間,早就開始腐爛,這會兒堆在門前,一陣陣的惡臭直往李昖的鼻子裡鑽,他是個含着金元寶出生的貴人,哪裡受得了這個,好在李如楠是對在了門前,這要是全都堆在李昖的面前,朝鮮就可以考慮換一位大王了。
李如楠冷哼一聲道:“國王殿下!本將軍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
李昖知道李如楠是來找麻煩的,也怪他昨天興奮的有些忘乎所以,居然讓曹植去找李如鬆,想把居麗討要回來,現在人沒要來,瘟神卻上門了。
李昖這會兒卻不得不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道:“李將軍請~~~~~~請講!”
李如楠道:“本將軍率領大軍在貴國和倭寇浴血.拼殺,生死不避,折損本部兄弟無數,這都是爲了哪個?”
李昖乾笑道:“都是爲了小邦山河光復,小王感激不盡!”
李如楠點點頭,又道:“既然如此,本將軍浴血奮戰,斬獲倭寇首級近千,國王殿下是否該酬謝一番!”
當初李如楠砍了倭寇的腦袋回來,原本指望着萬曆皇帝能慷慨解囊,爲其買單,可誰知道萬曆皇帝被祖承訓戰敗身死,國威喪盡的事,氣昏了頭,居然沒顧到這一節,到現在也沒見朝廷的封賞。
此前李如楠可是說得好好的,要用這些人頭換銀子,犒賞軍士,現在無法兌現,他也是急得牙疼,正好李昖不知好歹的撞到了槍口上,不找李昖的麻煩,還能去找誰。
李昖一聽,臉色頓時發苦,可是見李如楠的手都已經按在了劍柄上,身後那兩人也好像惡鬼一般瞪大了眼睛,到了嘴邊的一個“不”字,怎麼都吐不出來了。
“這個~~~~~自然應該,自然應該!”
李如楠聞言笑了,道:“既然如此,那就好!來順!今天咱們就和這朝鮮國王殿下好好算算帳吧!”
來順應了一聲,還煞有介事的拿出了一份賬本,像極了個狗頭軍師的模樣,道:“此戰我大明軍將共斬獲倭寇手機兩千四百五十級,每顆人頭價值紋銀三百兩,一共是七十三萬五千兩紋銀!”
“胡言亂語!”李昖還沒說話,曹植便當先跳了起來,怒道,“便是依照大明天朝的算法,一顆人頭也不過三十兩銀子,怎會是三百兩,況且天朝早有明旨,此番進軍,軍餉糧草皆由天朝自行籌備,又怎能要到我朝鮮國的身上!”
李如楠聞言冷笑一聲,走到了曹植的跟前,伸手拿過賬本,直接砸到了曹植的身上,道:“如此說來,你們朝鮮是不打算認賬了!”
曹植還要再說,卻被李昖一把拉住了,道:“不!不!本王不會賴賬,只是~~~~~只是這未免太多了,我朝鮮國破家亡,小王實在是湊不出這麼多的銀子啊!”
“多!?”李如楠道,“怎能說多了,我大明軍將跋山涉水去爲你朝鮮復國之事,捨生忘死的拼殺,這價碼自然是要高些的,怎的?國王殿下拿不出來!”
李昖被李如楠逼得幾乎都要哭出來了,這麼多錢,他如何拿得出來,如今他自己都還要靠着萬曆皇帝的饋贈生活呢。
“李將軍!李大人!還請~~~~~~還請高擡貴手啊!”
李如楠一臉裝蛋的表情,唏噓道:“國王殿下,不是我逼你,實在是迫不得已啊!這些兵將跟隨本將軍疆場廝殺,爲的就是能得來賞銀,養活一家老小,國王殿下若是不肯掏這筆錢的話,只怕將士們不肯答應啊!”
李如楠說着,還隱蔽的對着身後的孫興,趙老三擺了擺手。
“不給錢就砸!”趙老三當先扯着脖子就喊了起來,說的臺詞一點兒學問都沒有。
還是孫興這個混球機靈,滿臉怒容道:“我等豁出性命幫你們朝鮮復國,如今戰死兄弟數百人,你們朝鮮人卻這般吝嗇,分文犒賞不給,既然如此,我等還拼殺個球,不如早早散了,管你朝鮮是死是活!”
李昖一聽,這些忍不住直接哭了,要是明軍將是被這些人煽動,當真炸了營,那可就萬事休矣。
李如楠裝出一副無奈的模樣,道:“國王殿下,您也看見了,不是我逼你,實在是迫不得已啊!這些丘八雖說是我的部下,可那也要有錢供養他們才行,不然的話,不要說是國王殿下了,就是本將軍也是一樣制不服他們啊!唉!算了!既然國王殿下捨不得拿錢,那些倭人也算是白死了,當真冤枉,這人頭砍下來,如今腐爛不堪,也按不上去了,倒不如砍上兩千多個朝鮮人的腦袋,送還給倭寇,國王殿下之意如何!?”
李昖聽李如楠言語之中滿是殺機,登時就慌了神,連連擺手道:“這~~~~~~~這如何使得!”
李如楠聞言,兩眉倒豎,冷哼一更,語氣也變得激烈起來:“如何使不得!?我大明將是爲了你朝鮮出生入死,浴血.拼殺,出得百死而得一生,你朝鮮卻罔顧天恩,對我軍糧餉,犒賞不聞不問,這便使得嗎?”
“傖郎”一聲,李如楠說着,倚天劍出鞘,直指李昖,怒道:“說!今日這酬金,你給是不給,你若是不給,國王殿下身爲一國之主,自該做萬民表率,便先割了殿下的人頭,去送還給倭寇!”
“放肆!不得無禮!”曹植驚叫着,上前便要護主,卻被李如楠飛起一腳踹了出去,孫興和趙老三上去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李昖被嚇得癱倒在地,只是不住的哭泣,哀求:“將軍大人寬恕,小王眼下實在是沒錢,還請將軍大人寬限幾日,等光復了王京,自有厚謝!”
李如楠冷笑道:“光復王京,本將軍麾下戰死弟兄的父母妻子卻等不得那麼許久,今日不拿錢,便割了你的腦袋,本將軍也好在弟兄面前有個交代!”
李如楠說着,手中的劍又朝着李昖的咽喉靠近了幾分,嚇得李昖渾身如同篩糠一般,顫抖不已,屎尿齊流。
一旁的李滉也苦求道:“將軍大人!萬萬不可魯莽啊!朝鮮對大明一向恭順,世代藩屬,還請將軍大人開恩!”
李如楠怒道:“今日若是不給個說法,便是萬歲爺親臨,本將軍也不走!”
李昖現在後悔的想死的心都有了,不就是個女人嘛,爲了一個女人現在的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了,他倒不是當真沒錢,不過卻也沒有七十萬兩之巨。
正沒奈何呢,宋應昌等人接到消息,全都到了,原本李如鬆那邊也派人去請了,只不過李如鬆的親兵說李大將軍昨天喝多了,現在還在睡大覺,沒空理會這等屁事兒。
宋應昌也是無可奈何,他和李成樑一向交厚,也不能坐視不理,急惶惶的來了,正看見李如楠拿着寶劍在威逼李昖。
“賢侄不可無禮!”
李昖看見了宋應昌,就好像迷途羔羊見了聖母瑪利亞一樣,連滾帶爬的過去了,抱着宋應昌的大腿,一個勁兒的苦求:“經略大人救命,經略大人救命啊!”
宋應昌聞到一陣騷臭氣味,再加上門外那些腐爛的人頭,隔夜飯都差點兒吐出來,微微皺眉道:“國王殿下,爲何如此狼狽,又爲何與李將軍起了衝突!?”
李如楠不等李昖說話,便搶先說了一遍,又接着道:“經略大人!您來給評評理,標下這債務是不是該找國王殿下討要!”
宋應昌見李如楠這會兒還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也是哭笑不得,李如楠和李昖那點事兒,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卻也沒覺得如何,一個女人而已。
李昖若是連一個女人都捨不得,那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不過這會兒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卻不能點破,只得道:“賢侄切勿動怒,你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不如這樣,本官來爲你們斷斷這樁官司,國王殿下拿出五萬兩白銀,本官再助白銀兩萬兩,給賢侄所部將士犒賞,如何?”
李如楠的功勞總歸是抹不去的,等到打敗了倭寇,到時候論功行賞,一分也少不了,現在宋應昌墊上,不過就是預支。
李昖原本以爲盼來的是個大救星,卻沒想到心也白不了多少,五萬白銀,那可是李昖現在的一半身家啊!
要是放在以前,李昖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但是現在不行了,國破家亡,什麼時候能回漢城還不一定呢,說不定這輩子都要在這寬奠堡過活了,也不能時時都指望萬曆皇帝發工資,手裡頭沒錢,今後的日子怎麼過。
“宋經略!能不能再少些!”
宋應昌聽了,也是面色一沉,他原本就不待見這些朝鮮君臣,一個個一毛不拔,只知道整日裡嚎啕大哭,逼着大明出兵,這兵是那麼好出的嗎?
大軍稍稍一動,那就是成千上萬的真金白銀花出去,可是每次只要一和朝鮮君臣提糧餉的事情,對方就是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總之就死沒有,什麼都沒有。
宋應昌不禁也惱了:“既然如此,本官就無能爲力了,不過國王殿下放心,等到李將軍殺了殿下,我一定重重罰他就是了!”
宋應昌說完,一拱手就要走,李昖哪裡肯放,連聲道:“小王答應就是,小王答應就是!”
宋應昌聞言一笑,道:“這就對了。”
親手將李昖扶了起來,在他耳邊小聲道:“國王殿下,大事爲重啊!何必爲了一個女人糾纏不清!”
李昖現在還有什麼是不能答應的,只得連連點頭稱是:“經略大人教誨,小王記下了!”
宋應昌一笑,道:“這就好!這就好!”
接着又對李如楠道:“賢侄!本官如此評斷,你可還滿意!”
說着還連連給李如楠使眼色,那意思很明顯,戲演的差不多就行了,真要是逼死了李昖,他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到了那個時候,可就不好辦了。
李如楠也是個醒目的,裝作爲難道:“大人既然說了,標下無不答應就是了!”
帶上五萬兩讓李昖肉疼不已的白銀,李如楠勝利回返,至於那些人頭,就留給李昖君臣欣賞了,做買賣講究的就是一個公道,哪能拿了錢,卻不給人家東西的。
等李如楠等人走了,李昖再也控制不住,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個天崩地裂,那叫一個江河失色。
“本王身爲一國之主,居然被莽夫這般欺辱,愧對列祖列宗啊!本王愧對列祖列宗啊!”
身爲一國君主,被人這樣欺凌,李昖同志居然還能活得下去,也真是一朵閃閃惹人愛的奇葩了。
一旁的李滉和被打得就剩下一口氣的曹植見了,雖然滿心的憤恨,卻也只能嘆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