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毒解開的那天,杜母的身子正躺在狼穴之中。而坐在她一邊的正是那個狼王。
杜母睜開眼看了狼王一眼,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
狼王輕輕一笑,臉上喜色欣然,說道:“你醒來便好了,說不說話都不要緊,我會守在這裡的,直到你徹底痊癒!”
杜母閉着眼睛,冷冷地說:“你滾開!”
狼王看着杜母倔強的眉眼,說道:“若是平日,你叫我滾我就滾了,可今天我是不會離開的,我要看着你痊癒,等到你能一把把我推開的時候,我自然就聽你的話滾開了!”
杜母不再言語。
狼王只是微笑着,在這張清麗的臉上搜尋往日的記憶。
狼王這一坐,就是半個月。
杜母一把把狼王推倒在地,說道:“現在,你可以走了吧?”
狼王的臉上一喜,卻又是一酸,說道:“你就這麼希望我離開麼?”
杜母冷然說道:“那年幼時候所做的傻事,爲什麼就你記得住,爲什麼我一點記性都沒有?”
狼王搖搖頭,說道:“你騙我,你若真是沒有一點記性,那我們昔日相見的那塊青石之下,爲什麼竟然有人跡!”
杜牧一聽這話,頓時啞然了。
她的確也曾去看過那塊青石。在那個年月,這山上的所有虎豹早已經消失了乾淨,她想到了當年那隻受傷的狼所說的話:“十年之內,這個森林中必將不再有虎豹,你若想來找我,便可以來!”
她並不是定然想要來找那隻金狼。
只是有些記憶藏在心裡,並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抹去的。
狼王此時的臉上滿布哀愁,說道:“我真的就有這麼討厭麼?我的心裡面一直是有你的啊!”此話一出,那臉上的哀雲間頓時灑下了淚雨。
杜母剛想張開口,卻仍然是停住了嘴,她不願再說,此時所說的話,極容易讓兩個人的心中都產生這樣或者那樣的遐想。
還是沉默吧。
若是沉默,就能逃避一切,那又何苦要說話呢?
良久的沉默之後,所有的悲傷,所有的癡狂都慢慢清淡了下來。
“你是要我做你的妻子麼?”杜母此時卻是看着狼王孤寂哀傷的側臉,悠然說道。狼王一聽此話,心中忽而一喜,猛然看着杜母點了點頭。
杜母卻是依舊冷冷一笑,說道:“在我們人族,每一個人卻只能有一位妻子相護,你既然早就傾心於我,那隻母狼又是怎麼回事?”
狼王慨嘆一聲,沉聲說道:“我是金狼貴族,只有生下狼子才能穩固自己的地位!這只是迫不得已而已!”
杜母一聽這話,只是淡淡一笑,說道:“你明日送我離開吧,若是不送我走,我自己也可以自尋死路,你留着屍體,吃掉也罷,燒成灰懷念也罷,都與我無關了!”
杜母說這話的時候,嗓音顯得頗有些淒涼。
狼王看着杜母的臉,說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辦件事情!”
第二日,狼王夫人死於非命。誰也無法知道她是怎麼死去的。誰也不敢開口討論它的死亡。
當杜母孱弱的身影悠悠盤桓於養病的洞穴中的時候,猛聽得石門轟然作響,接着便出現了兩隻金色瞳仁的小狼,面目猙獰,怒視着躺在牀上的杜母,各自咆哮着衝了上去。
杜母大病初癒,自然是無力抵抗。
卻在這時候,狼王跑了回來。這兩隻叫作沃爾夫和沃森的小狼,被關了有半年。直到杜母成爲他們名義上的母親。
等到杜母的丈夫杜醒玉來到狼穴的門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兩月有餘。
狼王看着杜醒玉的眼光,是含糊不清的,他不知道面前這個人是怎麼樣得到自己心愛的女子的。
這段時間的相處,杜母雖然還是拒絕留在狼穴中,但她已經不再抗拒和這個狼王講話。只是每次狼王問她所有關於她和她丈夫之間故事的時候。
杜母都只是沉默。
沒有什麼可說的。
只是定情,長大,看得過去,在一起,決定這樣過一生。
狼王掃視着杜醒玉,說道:“你很好!”
杜醒玉看着面前的狼王,狼王自有狼王的氣度,這氣度讓杜醒玉只是嘟了嘟嘴,不再說話,愣了半晌,說道:“我來接我的妻子!”
狼王冷然道:“我知曉!”
杜醒玉不再說話。
狼王命令幾隻灰狼將杜醒玉帶入洞穴之中,那灰狼剛走到杜醒玉身邊,便看到杜醒玉的手別到了腰裡。
那裡很顯然有一把利刃。
灰狼鄙夷地一笑,說道:“你若真打,就算有刀也是打不過我們的!老老實實跟着我們進去吧!”
杜母的手搭在隆起的肚子上,眼神空洞無光。
杜醒玉坐在石凳上,眼中更是顯得拘謹無比,只是偷偷瞄着四處,生怕會有什麼不測。杜母看着杜醒玉的樣子,輕輕搖了搖頭,接着一聲嘆息。
那杜醒玉聞聽到這一聲嘆息,即刻回過神來,問道:“孩子還好麼?”
杜母慘然一笑,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問這麼一句!”
饒是如此,杜母還是決定離開,畢竟那個鎮子裡的人族纔是真正適合自己生活的地方。
送行的晚餐,十分豐富。
狼王決定將杜母送回到鎮子的城門口,因爲他怕這是一次永別。
十年讓他太累了,而現在的一切都像是已經可以解脫了。
狼王,杜醒玉,杜母三個靜靜走在森林中,狼王屈身,手中拿着一個火把照亮着地上的路途。
那一抹亮光忽然讓狼王想起了杜母所講過的理想:“若有朝一日,我能去那外面的人間看看,該有多好啊?”
一行三人,沉默是最多的襯托情境。
狼王識相地遠隔着杜母,只是杜母卻並沒有挨着自己的夫君,倒是一個人彳亍着,似乎此刻她的眼裡沒有身邊的任何一個。
遠遠的,能看到七槐鎮的燈火了。
那七槐鎮中的七棵護鎮子的神槐樹,守護神之樹此時儼然越來越亮,似乎已經嗅到了狼王的氣息。
整個森林,寂靜的像是要死了一樣。
但在這死寂中,忽而傳來一聲迅捷的**,這**正是來自杜母。杜母就要跌倒的一瞬間,迎上去抱住她的還是那個動作迅捷的狼王,杜母緊接着一聲大慟,說道:“好像,我是……要生了!!痛!”一隻蒼白的手緊緊攫住了狼王。
此時卻正是在那半山上。
狼王雖已經有過孩子,卻並不知道人類所生孩子有什麼禁忌之類的東西,此刻情況緊急,他目光一沉,猛然對身邊的杜醒玉說道:“你,你快去鎮上找人幫忙,我在這裡守着!”
那杜醒玉遭遇此景,心中只是一慌,一臉驚詫呆在那裡,狼王見他不動彈,一把推開他,又重述了一遍。
那杜醒玉此時方纔醒悟,跌跌撞撞向山下跑去。
杜母的**聲在這蒼寂的夜裡顯得更加淒涼。
狼王看着自己懷中痛到極致的女子,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卻在這時候想起了自己會一些吟唱之法,只是這吟唱之法只有能找到迴應,才能減緩這個人的痛楚。
到了此刻,也只能試一下了。
狼王輕輕詠道: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聲聲慢,聲聲輕,想起往事,狼王的眼淚忍不住又滾落下來。
和杜母相處的這段時間,這個男人幾乎流盡了一生的淚水。
若是此時的杜母沒有絲毫迴應,那麼這個男人只怕心中的痛,並不會輸於這個女子吧!
但讓狼王想不到的是,杜母**的聲音竟然慢慢在減輕,過了不久之後,杜母的臉上只是開始滾落大顆的汗珠,面容卻已經緩和了許多。
狼王的臉上,欣喜地落下了眼淚。
她心中有我,她心中有我……十年了,一直有我!
良久之後,那接生婆終於被杜醒玉帶到了這離七槐鎮不遠的山脊之上。
接生婆一陣忙碌之後,卻終於是搖了搖頭,說道:“不好,母與子,大概只能留下一位了!”
一聽這話,兩個男人同時開了口。
“留下孩子!”“留下母親!”
狼王一聽這話,一巴掌打在了杜醒玉的臉上,說道:“留下母親!”
那接生婆十分尷尬,說道:“我聽你們誰的?”
此時那個本來顯得很膽小的杜醒玉的膽子卻像是忽然大了起來,說道:“我是丈夫,你聽我的,只能留下孩子,要是把這個孩子的母親留下,我們一個鎮上的百姓都要遭殃!”言下之意,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杜母所造成的。
狼王一聽這話,心中大怒,豁然一下子變成巨狼,一爪子過去就將這杜醒玉撕開成了兩半。
接生婆匆忙俯地拜倒,說道:“我知道,我知道,留下母親!”
接生婆剛要動手,卻有一隻瘦弱的手抓住了接生婆的胳膊,說道:“不,留下孩子!”這隻瘦弱的手正是來自杜母,狼王一聽這話,嘶吼一聲,說道:“不行,我要你活着!”
杜母愴然一笑,盼盼地看着狼王,說道:“你若真的愛我,就請答應我,這是我的希望,我要他看一看這個世界!而不能讓他夭折在我的肚子裡!”
狼王一聽這話,忽而愣住了。瞬息的猶豫中,卻是想到一個主意,說道:“婆婆,你保住母親,我有辦法救孩子!”
杜母以爲狼王是在騙她,正要開口,卻被腹中的一股劇烈地抽痛疼到昏了過去。
狼王輕輕撫摸着杜母的頭髮,說道:“相信我,我有辦法!”
孩子出生了,只是這森林中頗有些岑寂。
孩子氣息已絕,母親昏倒在地,而那個接生婆更是唯唯諾諾看着面前的狼王。
狼王用身上的披風包住一對母子,轉而對這接生婆說道:“你回去,告訴鎮上的人,她留在我這裡,不會回去了,從此我們霧靄狼山的狼羣再也不會主動侵犯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