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被殺後,無論是朝堂還是江湖都籠罩了一層陰暗情緒。皇后賈南風另立來歷不明的新儲君,已經觸犯了司馬家諸侯王爵的底線,這簡直是要給天下換姓的節奏,自然,各地準備軍備,大戰一觸即發。
白雲山也不太平,自打飯菜被投毒以後,山上加強了巡查警戒,但無奈,住在半山別苑和山頂客舍的各派人士有兩千餘衆,鍾毓閣哪裡人人都看的過來。期間,便有別有用心者打起了鍾毓閣禁地的主意。
大會召開前一天晚上,很多幫派首領便都收到了一封密函,大意便是說這鐘毓閣後山遍地金沙,幾十年來,鍾毓閣獨佔寶地,又以養毒蜂設迷魂陣等卑鄙手段,禁絕世人涉足。鍾毓閣此等所爲,實在不配做武林盟主,掌興亡令。
有那沉不住氣又好奇心重的,當晚便偷偷進了禁地。待第二日不見蹤跡後,纔有知情者告知了銀面閣主。等閣主去救援,只拖回來幾具腫脹的慘不忍睹的屍體。
大會召開在即,閣主吩咐先壓下此事,待會後再向武林公開此事。
二月初八,天下英雄齊聚鍾毓閣,武林大會在白雲山下廣場之上召開。
這日,大雪初晴,寒風獵獵,廣場上旌旗招展。一通迎賓鼓響後,衆武林人士紛紛入場。
銀面閣主作爲武林盟主位居主位。
左右席分別是當今武林前八大門派掌門人。
司馬離憂等隱於衆門派之中,與一羣江湖後生站在一處。
挨着司馬離憂的是一個二八少年,說不上俊朗,但也生的眉清目秀。此子活潑開朗,主動向司馬離憂抱拳道:“在下乃天愈堂少主林方傑,敢問少俠怎麼稱呼?”
司馬離憂忙見禮道:“在下無憂谷司馬離憂。”他頓了頓,似乎怕冷落了姜雲曦,又道:“這位,是我……密友姜雲曦。”
“密友?”林方傑嘰咕道:“秘密的朋友還是親密的朋友?”
司馬離憂打哈哈道:“親密的朋友吧,就是關係很好很好的意思。”
周圍人聽了都微笑不語。
那林方傑打量二人一番,眼睛含笑道:“人生難得如此朋友,令人羨慕。”
幾個人又客氣了一番,才專心聽那臺上講話。
鍾毓閣副閣主主持大會。副閣主朗聲道:“諸位,我等今日相聚於此,本來有兩件要緊之事需要定奪,一便是營救太子,二便是討伐極樂幫。不幸,兩天前太子已經遇害,如今,朝中各方勢力猶如暗涌,這天下怕是難再安穩。各位乃是一方豪傑,值此危難還應擔起救民於水火的重任,護衛百姓平安。”
衆人紛紛道:“謹遵盟主吩咐。”
銀面盟主點點頭。副盟主接着道:“這其二,便是要將極樂幫近十年的罪狀公諸於世。”
只見,一隊弟子擡了一杆滑轎到廣場中央,上面坐着一位覆着面巾頭纏的只露着眼睛的老者。
老者到了廣場中央,依舊坐着抱拳開口道:“諸位,可還記得山西葉正天?”那聲音嘶啞難辨,每個字發出極爲艱難。
衆人議論紛紛:“這……難道是南巨賈葉正天?他,還活着?”
那葉正天看了看衆人,道:“十年了,葉某東躲西藏,不敢暴露行蹤。今日,承蒙鍾毓閣幫助,纔有機會站在這裡,將當年南北巨賈被害冤案大白天下。”
原來,這葉正天乃是當年南北巨賈之一,他霸居南方水路航運,所開葉氏錢莊更是遍佈大江南北。北方大商人黎恩,以開鑿煤礦起家,後又經營着大晉二分之一的鐵礦,與葉正天並稱南北巨賈。
當初,賈南風初登後位,急需錢財招兵買馬成立私人武裝,便覬覦這二位手中財富,於是……
“賈皇后傳召,以成立商會爲名,將我葉家和黎家騙到京都來。我等乃是大晉子民,自當爲國效力,便心無疑惑,拖家帶口來到京城。誰能想到,剛到京城,便被皇后影子衛控制。黎恩乃是先太后楊太后的遠房妹夫,楊太后在賈南風奪權殺死國舅楊駿後,也被關進金墉城。朝廷便以黎家參與謀反之罪將其下獄。又因黎家與我生意往來密切爲由,將我葉家也悉數下獄,逼我等交出手中家產。
那妖后本以爲我等落入她手便可隨意拿捏,她沒想到其實我葉家與膠東十六諸侯關係匪淺,每年三分所得皆是奉送給十六諸侯以補軍費不足。黎家更是和燕北王、冀州王盤根錯節。
我等被下獄的消息傳出後,那些諸侯王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紛紛派使者來朝中要人。賈后只是圖我等財富,怕得罪地方勢力,便在收繳了我兩家半數家產後放我們離開。我與黎公以爲是劫後重生,哪裡知道竟遭極樂幫追殺。”
人羣鬧哄哄起來:“極樂幫果然是賈后爪牙……”
“江湖都知道當年紅楓崖慘案,卻不知道其中竟如此複雜……”
“朝廷竟然是當年那樁慘案的始作俑者……”
銀面閣主起身問:“你等在何處遭的毒手?可是紅楓崖?”
葉正天道:“正是洛陽西郊紅楓崖。家人僕役三百餘人,皆被殺於斷崖之上。後來,他們爲了消滅罪證,放火焚屍。天見憐,我竟然刀砍火燒未得死,今天,就是要再翻這慘案,請天下英雄爲死去的三百餘人主持正義!”說着,他摘下頭罩和麪紗,衆人皆驚呼,那哪裡還能稱一張臉,五官都燒化了,眼睛剩了一條縫隙,鼻子還剩了一個小孔,還有一張畸形的嘴。
人羣憤怒了,高聲吶喊:“殺了極樂幫,爲葉家黎家報仇!”
葉正天被人擡了下去,衆人依舊羣情激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司馬離憂只覺得閣主深深看了他一眼。
“紅楓崖,紅楓崖……”司馬離憂心裡也七上八下,這三個字怎麼如此熟悉?
他看向姜雲曦,只見他頭上密密麻麻都是細汗。司馬離憂想,雪後初晴,天氣陰寒,姜兄這是怎麼了?他偷偷去碰姜雲曦的手,只覺得徹骨的涼。
紅楓崖,也始終是姜雲曦心中一個不想碰觸的痛。
又有一個小姑娘被帶到廣場,這姑娘也就十八九的模樣,穿着一身白色孝衣,到了廣場對衆人施禮後道:“在下邱冰倩,東嶽劍派唯一倖存弟子。八年前,極樂幫在我東嶽劍派所轄之地勾結山匪擄掠百姓,我東嶽劍派挺身而出,拿下那作惡山寨,不想,半月後,極樂幫糾結八百人攻上我東嶽山,滅我滿門。當日,弟子還是一個孩童,師父將我藏在密道之中才躲過一劫。”
有人質疑道:“小姑娘,東嶽劍派滅門已久,你可有證據自證其說?”
顯然,這是有人不信這孩子所言。
那小姑娘也不慌,先是展開一份血書,那是寫在一片衣袍之上的字:“極樂幫滅我東嶽劍,請鍾毓閣主持公道!”
小姑娘哽咽道:“此乃家師血書。另外,這是家師掌門戒指,皆在此。”小姑娘將一枚象骨掌門戒指託於手上。
證據確鑿,極樂幫又添一樁大罪。
接着,又有十人登場,分別揭露了極樂幫覆滅東極島,壟斷鹽運,捉邊地流民做奴隸販賣,參與鄴城屠城、殺害請願五百太學生等諸多罪狀,樁樁件件都十惡不赦。
林方傑聽着又忍不住對司馬離憂道:“這極樂幫‘以他人之苦成己之樂’,真是無惡不作,就說這勾結山匪禍害百姓一事便着實可惡。之前,他們在蜀地白虎山便有一據點,那夥山匪倚仗極樂幫,危害一方達六年之久,弄的當地民不聊生,死的死逃的逃。不瞞離公子說,三年前,我姑姑一家走鏢過那白虎山便遭了難,最後,全隊鏢師八人,只有我姑父負傷逃出。我天愈堂曾去打那山寨,也是無功而返。不過,惡人自有天收,近日聽聞那白虎寨讓人給燒了,真是大快人心。”
春華等聽聞心裡自是爲少主爲民除害而高興,脫口道:“巧了,正是我家少尊主和乂公子等人聯手端了那白虎寨!”
林方傑聽聞眼睛都亮了,彷彿見着了了不起的大英雄,恭敬道:“離公子年紀輕輕竟這般好本事。爲民除害,真乃當世英雄。”說完,便纏着司馬離憂具體說說怎麼回事。
司馬離憂能剷除那窩禍害心裡也是高興,便繪聲繪色將那日如何剷平白虎寨當衆小聲說了一遍。
一衆年輕人聽的熱血沸騰,當即表示以後唯無憂谷馬首是瞻。
此時,廣場之上,證人已經將極樂幫罪狀列舉完畢。
最後,銀面閣主站起來道:“極樂幫,東南西北各有分舵,上下三千餘人,乃武林第一大幫派,不能信守道義,卻助紂爲虐,爲禍武林。鍾毓閣也是多方尋找,纔將其罪狀揭露一二。此等禍害不除,我中原武林難安。”
衆人議論紛紛:“哪個門派不怕極樂幫啊,誰沒受過他欺壓?是該算算賬了……”
“有鍾毓閣帶頭,咱們不能不響應,否則,早晚得讓極樂幫給欺負到頭上來……”
於是,衆人一致道盟主所言甚是。
“好,那我們現在就點將,即刻出發,先挑了極樂幫在京都的大本營。”銀面閣主見羣情激憤,道:“誰願爲先鋒?”
方纔還鬧哄哄的人羣靜了下來。大家都讓極樂幫欺壓怕了,沒有人敢挑頭。
司馬離憂聽了極樂幫所爲早就恨的牙癢癢,飛身來到廣場中間,一揮羽扇道:“在下無憂谷少尊主司馬離憂,願爲先鋒。”
春華秋實阻攔不及、齊齊捂住臉:“這個少尊主啊,那麼多跟極樂幫有深仇大恨的都不肯做這個先鋒,你跑出去幹嘛呢?”
姜雲曦心裡悸動,讚歎道:“這阿離真是赤子之心,古道熱腸敢擔大義!”
司馬離憂一挑頭,又有天愈堂、雲水閣、凌雲劍等方纔那一衆年輕人出列,願追隨司馬離憂爲先鋒攻打極樂幫。
銀面閣看着一衆年輕人點頭稱讚道:“好,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正在此時,自那水面上行來一葉小舟,一個手持銀槍之人立於其上。那人內力深厚,用內力擴音之法對衆人道:“愚蠢至極。爾等被鍾毓閣玩弄於股掌而不自知。鍾毓閣之所以蒐羅這許多有的沒的所謂證據,要徹底消滅極樂幫,哪裡是爲了伸張正義,還不是因爲極樂幫知道鍾毓閣機密麼?”
廣場上一片譁然,紛紛猜測來人身份。
說着,那人已經來到廣場附近,一凝氣便飛身落到廣場,冷眼看着銀面閣主,對衆人道:“這白雲山便是一座巨大的金沙礦。三十多年來被鍾毓閣獨佔,僅僅是餘出來那麼一點點給各位,便將各位的心給收買了嗎?”
人心最經不得利益挑撥。
僅僅這一句,勝過方纔衆人所有的血海深仇,在衆人心中掀起悍然大波:“是啊,昨日便收到密信,說鍾毓閣後山禁地遍地黃金,可沒人進去過啊……”
“禁地向來有進無出,定有古怪……”
“怪不得鍾毓閣這麼有錢,原來,這山是金子堆的……”
此時,便有蓬萊四劍客出列,拿出那密信,對銀面閣主道:“閣主,我等昨晚收到密信,這內容和此人所講類似,請過目?”
銀面閣主看完那密信,自然是不能承認,倘若世人知道了後山金沙可觀,必定瘋狂涌入,屆時,整個武林根本不用等什麼極樂幫來禍害,恐怕就得折損殆盡。
但是人心好奇和貪慾一勾起來便不是那麼容易消除,衆人對銀面閣主的話心存疑慮。顯然,將禁地之事說清楚成了本次武林大會的新增內容。
司馬離憂認出此人便是那日在街上致使他發瘋之人,全然戒備。
那人哈哈大笑:“既然閣主說沒有,何不帶上衆人去後山一探究竟?”
司馬離憂知道後山厲害,恨此人挑撥事端,替閣主罵道:“你家禁地可隨便供人蔘觀不成?”
那人也認出了司馬離憂,怒目而視。
此時,姜雲曦也飛身到司馬離憂身邊,善念指向此人:“煽起貪念,蠱惑人心,包藏禍心!”
見離間計不成,那人一揮長槍,自兩邊山後突然冒出無數清一色黑衣之人,他冷笑道:“不用各位費力去尋,極樂幫四大舵弟子皆在此,今日,便送爾等上極樂!”
銀面閣主認得此人,便是極樂幫大當家張方。
隨着極樂幫弟子涌出,衆人才知,白雲山已經被包圍。都說極樂幫上下三千衆,可這看着來人不下於五千人。參加武林大會的各派代表也不過兩千人,搞不好,真有被人家全部剿滅的危險。
最不利的是,這些江湖各派,本就各自爲政,對上人家統一指揮的便自亂了陣腳。
最先遭毒手的便是先前那些指證極樂幫之人,不知何時,他們早被勒死,此時,屍體齊齊給拋到廣場上來。
衆人大駭。
又怕極樂幫又失望於鍾毓閣。
在他們心中,在鍾毓閣的地盤便是安全的,他們只要不打出去,便不會有人打進來。可是,先是有飯堂投毒,今天又被圍困,看來,鍾毓閣也並非風雨不透,對手過於強大,實在令人膽寒。
如此,便有小幫派退了鬥志,想趁機逃跑,還有毫無氣節當場倒戈的。一時間,忠義廣場成了混戰場。
司馬離憂和姜雲曦自然是圍住長槍人。春華秋實則護在銀面閣主身邊。
長槍人出槍迅速朝司馬離憂脖頸連連出刺,速度快的眼睛都跟不上,只能靠感知槍峰躲避。姜雲曦見司馬離憂被困,自身後攻擊那長槍人。長槍人回槍橫掃姜雲曦。姜雲曦飛身盪開,舉刀便迎頭劈砍長槍人。
那長槍絲毫不躲避,堪堪迎上去。
劍刃重重砍上玄鐵槍桿,火花四濺。
此時,司馬離憂自側揮扇直取長槍人首級。
長槍人盪開善念,騰空退半步,轉槍擊尖刺向金羽扇。
司馬離憂一個利索後仰避過槍尖,只見一股真氣順着槍尖打了出去,擊中司馬離憂身後一對纏鬥的人,那二人雙雙被內力掀翻在地。
姜雲曦俯身滑步攻過去,善念自下向上挑向長槍人。司馬離憂一縱身,飛在半空,交錯打出扇鋒猶如閃電迅疾。這二人心有靈犀般上下齊齊攻擊,配合的天衣無縫。
張方着實嚇出了一身冷汗。但難得,那長槍抖動槍尖揮出道道真氣,將這劍鋒扇峰一一挑開。
趁司馬離憂落地未穩,他一招泰山壓頂,長槍帶着千鈞力便自上而下劈了過來。
姜雲曦此刻也起勢未穩,但他怕司馬離憂受不住這一擊,於側面攻過去,善念自側下方迎擊長槍。這力道實在太大了,姜雲曦右手發麻,虎口被震出血來。
司馬離憂也受了那槍上真氣所傷,嘴角流下血。
瞥見司馬離憂受傷,姜雲曦殺氣愈重,迅速換左手持刀,刀化一片白光,刀刀直砍那人肩頭而去。
長槍這種武器,馬上作戰優勢明顯,近距離相搏時,肩肋等便不好護周全。不過,張方槍法實在出神入化,他接了姜雲曦幾招,便攻他下盤。姜雲曦這套刀法,下盤確實是薄弱。好在他那套八卦步騰挪自有乾坤,不是輕易被破招。
司馬離憂飛身到那長槍人上方,擲出金羽扇直擊那人面門。那人回槍用槍尾迎擊,將金羽扇打了回去。
司馬離憂接住那扇,身體被回擊的內力帶飛了兩圈才落下來。
姜雲曦怕他摔倒,飛身接了他一把。
二人才站穩,長槍又攻了過來……這邊纏鬥的難解難分,衆門派也如此,各有死傷。但畢竟極樂幫人衆多,漸漸有不敵之勢。
銀面閣主也被數人圍攻,爲助他脫困,秋實堪堪爲他擋了一劍,被刺在後心上。春華怕司馬離憂見到分心,忙救下秋實,交給鍾毓閣門人帶離混戰。
廣場上死傷不斷增多,屍體倒了一地,大有無處落腳之感。內傷而死還好,最起碼看着不那麼慘烈,那些斷了胳膊少了腿,開膛破肚掉了腦袋的着實慘不忍睹。
血越流越多,自廣場上都流到了那曾經澄澈的湖裡,湖水已經被染成了刺目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