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搬到Z城之後,我迷上了做飯炒菜,佈置房間,買一大堆看起來溫暖無比的布藝家居飾品,蔬菜屯滿一整個冰箱。
袁熙說失去太多東西的人就會染上囤積的惡習。
他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廚房裡炒麪,竈上盛開檸檬色的火花,燃燃燒着,撒一把剁成顆粒的肉末,精製鐵鏟來回翻炒,蒜香淋着鮮嫩醬油冒出食物的香氣。
麪條軟硬適度,嚼勁十足,盛入袁熙買來的陶瓷雕花盤子裡,配一朵做作的紅色胡蘿蔔花。
夏文靜裹着浴巾花枝亂顫地跑出來,喊:“哎呀袁熙,幾日不見你變得更風騷了耶!就連泰國產職業人妖看見你都會含恨而死!”
我端着盤子走出去,看見袁熙斜斜地倚在沙發上翻雜誌,節能燈下的白襯衫薄如蟬翼,隱約可見的身材不禁讓人浮想聯翩。
袁熙連眼睛都懶得擡,修長手指翻過一銅版紙,閒閒地說,恩,幾日不見你也更加粗獷了,就連變形金剛看見你都會懷疑自己是母的。
夏文靜挺起胸膛蹭蹭蹭地跑回屋子裡摔上了門。
我想真是苛政猛於虎,袁熙猛於苛政也。
袁熙笑眯眯地轉向我,他說:“聽說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爲了那個山寨版顧延撕心裂肺了?”
我白他一眼:“想要我撕心裂肺,除非我是葉婷婷!”
想當年大明星葉婷婷爲了顧延可沒少撕過心裂過肺,動不動就玩兒刺激。今天爬上十三樓要當折翼的天使,明天又把自己關在浴室裡企圖用刮腿毛的小刀片自刎。每回她給顧延打電話現場直播的時候,我都會被嚇得膀胱特別的脹。
後來她發現自殘的行爲絲毫不能博取顧延的同情,就把血腥的小魔爪伸向了我。什麼KTV羣毆事件啦,女廁所反鎖事件啦,大半夜跑來砸我家窗戶啦什麼的,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口味。甚至有一次把我綁在一棵無辜的小白楊上企圖燒死我,那麼貴的汽油跟潑洗腳水似的往我身上潑。
總之,那段時間我的心理承受能力進步得特別快。從曾經看見一隻小蟑螂都要鬼喊鬼叫的小LOLI,成長爲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邊吃飯邊看世界十大恐怖禁片的御姐。活生生被馴養成外型上的柔弱少女,心理上的變形金剛。
袁熙波瀾不驚地從我手裡接過炒麪,特溫柔地說了一句,就你嘴硬。
“不過,阮陶,你該不會是嫉妒葉婷婷吧?她變成了大明星凱瑟琳凱旋而歸,而你只是個賣稿子的,你就是死了也是個死賣稿的,萬一你們家顧延哪天回來了,肯定特心痛自己當初瞎了眼選了你。”
我大吼一聲:“袁熙!你這個賤人!”
袁熙狡黠地笑,那笑容天真善良得人心尖尖都要融化掉了。
我看着他優雅地坐在沙發上吃炒麪,跟他說:“明天晴天出院,你陪我去吧。”
袁熙扭過頭來對我微笑,露出一排閃閃發亮的牙齒,說:“好呀,我也好久沒見過顧延的臉了。”
夜裡劉芒打來電話,關心了一下夏文靜的身材和我的心理狀態,又問了問西門慶的心理狀態,就急匆匆地掛了電話。這一段時間劉芒一直很忙碌,常常一個星期也見不到一回面,問她忙什麼也不肯說。
西門慶是劉芒撿回來的一隻野貓。
被她抱來的時候髒得驚爲天人,就一雙圓圓亮亮的小眼睛讓人格外感動。
我們三個在浴室裡與那隻正值發情期的小公貓大戰三百回合,洗去四桶墨汁一樣黑髒的污水,才大致看清它的輪廓。又洗了兩桶下來,夏文靜終於崩潰,疲軟地趴在浴缸邊緣發牢騷:“哎呀,真討厭,洗了這麼多遍怎麼還這麼黑啊!”
我和劉芒也表示壓力很大。
後來蘇源打電話來,聽劉芒抱怨,特別真誠地對她說:“你們難道就沒想過,它其實是一隻黑貓嗎?”
自此,流浪貓終於擺脫了沐浴乳的反覆搓揉,哀怨又慶幸地喵了一聲。
劉芒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劉堅強,我和夏文靜一致認爲這個名字太沒水準,不夠大氣,不夠文藝,也不上檔次。
那一夜,我們三個盯着撕心裂肺地叫着春的小黑貓傷透了腦筋。
公貓夜夜叫春,哀怨婉轉,聲嘶力竭,叫得我們心碎,終於忍無可忍決定給它找個老婆。
很快,夏文靜網購了一隻名爲潘金蓮的小母貓,線條優美,叫聲鬆軟,公貓怔怔地立在門口看了她一眼,興奮地露出了小淫獸的目光。
夏文靜欣慰道:“那它就叫西門慶吧!”
西門慶新婚之夜,劉芒被蘇源的電話叫去,只餘下我和夏文靜*薰心地蹲在門口鬧洞房。只見西門慶銜着一條小魚乾低眉順眼地朝着潘金蓮去了,那姿勢,那神情,看得我和夏文靜一陣心酸。
誰知潘金蓮把小腦袋一扭,輕巧地跳上窗臺,直着雪白的頸子,看着窗外的風景發愣,只留給西門慶一個抗拒的高貴的背影。
可憐的西門慶跳上夏文靜的牀泣血悲鳴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夏文靜便聯繫了賣家,氣憤地怒吼:“你賣假冒僞劣產品,我要去315告你!”
對方禮貌地問道:“可是潘金蓮出了什麼問題?”
夏文靜繼續怒吼:“它雖然叫潘金蓮,可是它一點也不潘金蓮!它就一劉胡蘭!”
對方沉默了片刻,語氣不善地說:“貓本身健康狀態沒有問題,我們店一律不予退換,你如果去315告我,我就去110告你,告你詆譭民族英雄!”
說完特別壯烈地掛斷了電話。
清晨的熹光裡,夏文靜擎着電話神情恍惚地問我:“我怎麼不知道潘金蓮是民族英雄啊?她是哪個族的英雄啊?”
接下來的日子裡,潘金蓮依舊整日立在窗前,用那雙無邪的藍眼睛望着窗外,用剛烈的背影不卑不亢地背對着我們。
西門慶也依舊用生命的全部熱情叫春,聲帶顫抖,音頻變幻莫測,讓人頭痛。直到潘金蓮跟着別人家的小公貓跑了,它才消停下來,不叫了。
它彷彿受了愛情的傷,整日神情懨懨地趴在潘金蓮曾經趴過的窗臺上,發愣。清瘦的背影令人動容。
第二天早晨,我和袁熙準備出門時,西門慶慢慢地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濃墨重彩,格外凝重。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突然特別悲傷地返回去抱了抱它,小動物柔軟的皮毛上散發着陽光的乾燥味道。我拍了拍它的小腦袋,聽見它溫順地喵了一聲。
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高聳的屋頂斜切過陽光,袁熙摘下墨鏡,玩味的笑容淺淺地遊移在嘴角。直到我們走出電梯,推開晴天的病房門時,那抹笑意逐漸凝固在他漂亮的臉上。
我早直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映,笑着與晴天打招呼:“你今天氣色不錯。”
晴天友善地與我點頭打招呼,笑着說:“多謝你。”
這一個謝字,恰到好處的感激與疏離。
我搖搖頭:“不用謝我,謝康帥。對了,這是我的好朋友袁熙,從前也是顧延的朋友。”
晴天看着袁熙微笑着打招呼:“你好,我是晴天。你一定也覺得我和你那位朋友長得很像吧?”
“不。”袁熙也笑,一字一頓地說 :“你就是顧延。”
窗臺上的白色瓷瓶裡盛開着幾多大波斯菊,在陽光裡鮮熠刺亮。
我看向袁熙,他說的話簡單冷靜,好像在講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因爲毫無懸念,事實如此,所以講起來一點也不費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