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長文站在不遠處,看着阿蘭先生匆匆離開,彷彿有什麼很急的事情。但自己,卻無法離開,因爲還要給各個教授添水。
好不容易,下午茶結束了,教授們也各自離開。收拾好茶杯以及托盤,袁長文趕忙去找阿蘭先生。
剛到阿蘭先生的小院,袁長文就看見一輛警車離開了。
“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嗎?”
“噢,沒什麼,長文,只是有人偷了我的東西,”阿蘭不在意的聳聳肩,“只是一些襯衫、褲子、剃鬚刀之類的,我已經報警了,沒什麼好擔心的。”
袁長文點點頭,既然阿蘭先生都說沒事,那就一定沒事。
可事實,卻根本不是這樣。
警察通過排查取證,在阿蘭先生的家裡找到犯罪嫌疑人的指紋,碰巧,這位嫌疑人在曼徹斯特受到另一項指控,已經被捕。嫌疑人名叫哈里,20歲,被海軍解僱,成了無業遊民。通過對哈里的審訊,警察知曉了另一個合夥人,阿諾德,19歲,印刷廠學徒。
嚴格來說,阿諾德算不上是合夥人,只是哈里從阿諾德的口中,知曉了阿蘭先生的小院以及事業,要幹場大的。
可是,阿諾德跟阿蘭先生什麼關係呢?
阿諾德是阿蘭先生的性伴侶,但,
阿諾德是男的!
也就是說,阿蘭先生是同性戀。
面對警察的質問,阿蘭先生全部承認,並洋洋灑灑寫下5頁陳述報告,裡面充滿了細節,像散文一樣流暢。
警察當場就傻了。
阿蘭先生絲毫沒有覺得,同性戀有任何不妥,“這是我們成人之間的私事,並且阿諾德是自願甚至主動的。我會提出申請,皇家委員會理應將同性戀合法化。”
可惜,並沒有這樣。
…………
…………
三週後。
小院裡,阿蘭先生正在教授袁長文立體幾何。
“長文,你看,不管我們怎麼解立體幾何的問題,我們始終都是在紙上討論的。而一張紙是二維的,立體幾何是三維的,這樣討論終究會有影響,哪怕透視圖畫得再好,也無法避免。現在,你要想象,把這個四面體放入你的腦中,然後你可以隨意撥動它的方向,計算它的任何屬性。”
“好的,先生,我試試。”
袁長文閉上眼睛,進入一片黑暗,彷彿有一個白色線條組成的四面體,漂浮在眼前。輕輕撥動它,那是三維空間,它可以隨意轉動、放大和縮小。
“可以嗎?”
“嗯。”
“那現在,有兩個四面體,互成鏡像,分別把每個角標上字母,能做到麼?”
袁長文依舊閉着眼睛,皺着眉,不一會,緩緩點點頭。
“好啦,今天的功課就到這裡,你自己要多鍛鍊,平時看着生活中的物品,用剛纔的方法把它們印在腦子裡,以後面對複雜的立體計算,你就會輕鬆和方便很多。”
“明白了,先生。”袁長文給阿蘭先生添了紅茶,小心翼翼問,“先生,我,我聽說,他們說你,說你,是,是……”
“同性戀?”阿蘭先生毫不在意的偏偏頭,笑着說。
“是,是,是的……”
相比之下,袁長文則是緊張侷促,甚至連頭都低下了。
“那你認爲,我是同性戀嗎?”
袁長文更是大氣不敢出,頭埋得更低,心裡想着,我跟着阿蘭先生一個多月,從來沒有發生什麼,不對,也許是我在身邊的時間太短了,所以不知道,不對不對,實驗室的老師,以及學校的教授們,都跟阿蘭先生相處很好,完全沒有異樣,難道阿蘭先生被人誣陷?!
陡然,袁長文靈光一閃,突然想起那天,那天跟阿蘭先生在街上,追逐漢森的時候,自己趕過去時,阿蘭先生手裡抓着漢森的衣服,而漢森上身**,現在想來,阿蘭先生當時的表情……
“我是有同性傾向,只是想着你還小,沒來得及跟你說。”
袁長文聽見阿蘭先生的聲音,吃驚的擡起頭來。而阿蘭先生,輕輕吹了吹茶杯,有條不紊的說:
“我一直在思考,思維究竟從何而來,究竟爲何物?植物有思維嗎,石頭有思維嗎,甚至我們製造的機器,有思維嗎?如果沒有,我們可以給它們添加思維嗎?這一系列問題,最終匯成一個大問題,我是誰?
一般我們都會回答,我的名字,我的工作,我的經歷或者我的故事,但這些是問題的答案嗎?明顯不是。十多年前,我就想好了,當然,並非問題的答案,而是我應該怎麼活。活着,就要順心意,但不要傷害別人,有什麼可羞愧的呢?
就因爲我跟大衆不同,所以我要強行壓制自己,改變我的行爲?我有勇氣強迫自己改變行爲,做自己感到噁心的事情,卻沒有勇氣維持讓自己開心的行爲?不,這不可能。”
說完,阿蘭先生徑自倒了杯紅酒,託着心愛的小提琴,沉醉在愛爾蘭小曲裡。
袁長文傻傻坐在凳子上,隨着小提琴曲的悠揚,心似乎也寬廣了。
是啊,有什麼區別呢?阿蘭先生還是阿蘭先生,一直沒有變過,而在整個過程,變化的只有自己。以前我不知道這事,阿蘭先生是阿蘭先生,現在我知道了,難道阿蘭先生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嗎?
沒有,只是我變了而已。
“咚咚咚!”
傳來一陣敲門聲。
“噢,我差點忘了,今天是法院傳喚的日子,長文你去開門。”
“好的,先生。”
門外,果然是兩名警察。
進屋後,卻發現嫌疑人正在拉小提琴,桌上還有美酒。
警察當場又傻了。
這丫是個真正的異端,他真的相信自己的行爲是無罪的。
…………
…………
1952年3月31日,柴郡地方法院。
阿蘭先生面對6項指控:
“1.1951年12月17日,威姆斯洛,被告身爲男性,對另一男性阿諾德·莫瑞實施了嚴重猥褻行爲。
2.1951年12月17日,威姆斯洛,被告身爲男性,參與了另一男性阿諾德·莫瑞實施的嚴重猥褻行爲。
3.……
4.……
5.1952年2月2日,威姆斯洛,被告身爲男性,對另一男性阿諾德·莫瑞實施了嚴重猥褻行爲。
6.1952年2月2日,威姆斯洛,被告身爲男性,參與了另一男性阿諾德·莫瑞實施的嚴重猥褻行爲。”
由於阿蘭自己寫的那5頁精彩的陳述報告,已經承認了所有的指控,而現在能幫他開脫的,就是他的社會地位。
衆多劍橋的同事,爲阿蘭出庭作證,證明他是國寶級的科學家,是當今世界上最純粹的數學家之一,並獲得不列顛帝國勳章,不應該入獄。
林德史密斯,阿蘭先生的辯護律師,提出:“他現在正全身心投入工作,如果強迫這樣一位非凡的人才停止工作,將會造成無比巨大的損失,人們再也無法享受他帶來的成果。應該給他提供治療,強制他終止如此重要的工作,是對公衆無益的,請法庭慎重考慮。”
“我反對!”胡森,阿諾德的辯護律師,高聲發對,“法官大人,我的當事人只是一名印刷工,他沒有阿蘭先生的那種傾向。如果沒有遇到阿蘭,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林德史密斯正好起身,卻被一旁的阿蘭按住肩膀。
阿蘭站起來,說:“我承認,胡森先生說的是正確的。”
衆人大感吃驚,“哄”的一下,所有人開始交頭接耳。
袁長文坐在下面,怔怔看着阿蘭先生,心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先生,爲什麼?先生!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
“肅靜!肅靜!”
法官不得不敲打木槌,以維持法庭的秩序。
良久,法庭終於安靜下來。
阿蘭:“審判,可以。但我,不!懺!悔!”
最終,阿蘭被判以緩刑,但必須在曼徹斯特皇家醫院接受治療。
而阿諾德,無罪釋放。
威姆斯洛當地報紙,頭條刊登:“大學教授被處緩刑,必須接受化學閹割。”
《星期日畫報》則着重給大衆解釋,什麼是化學閹割:
“1889年發現的性激素,格外吸引人的注意,而且這種興趣不僅僅是激素的生理作用。如布魯斯特在1912年所說,化學信息還能決定人的心理……
1944年,美國哥斯拉博士爲11名男同性戀者注射雄性激素,並伴隨一些藥物。但實驗並不成功……
1949年,布里斯托的戈拉教授,在13名男性身上進行了臨牀試驗,注射雌性激素,其結果表明,如果劑量足夠大,可以有效抑制狌欲將近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