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揹着用絲帛包裹停當的兩張小鹿皮,跋山涉水向共工國進發。一日,他來到蟲尾山下,但見青石嶙峋、翠竹搖曳,一條羊腸小道搖搖擺擺地爬上山樑。山坡上,有一羣罕見的白狼,渾身似雪,四蹄烏黑,兩眼閃着綠光,正在不即不離地尾隨着一人一騎。
那人手提五尺木仗,風塵僕僕,不時掉過頭來哄趕狼羣。但白狼採取你趕我退、你跑我追的游擊戰術,纏住不放。他的坐騎是驢子般大小的綿羊,頭上盤着兩隻粗壯的角,後面拖着又寬又肥的大尾巴。由於尾巴的拖累,綿羊只能像鴨子一樣拽來拽去的晃悠,無法擺脫白狼的威脅。當白狼又*上來時,只見那漢子揮起木仗向後敲去,但這次他敲的不是領頭狼的頭,而是綿羊那沉甸甸的大尾巴。羊尾應聲落地,羣狼一哄而上,圍來爭食。
被敲掉尾巴的綿羊立刻精神大振,四蹄生風,在崎嶇的山路上飛奔,把狼羣遠遠地拋在後面。但好景不長,不知怎的,在它的屁股上又冒出一隻尾巴來,見風就長,這迫使一心想遠走高飛的綿羊,只好無奈地一搖三晃地走路,他的主人也正好趁這機會觀賞山景。但令人煩心的是,那羣討厭的白狼又趕上來了。
蚩尤一路好奇地追隨着他們,暗中欣賞狼羣攆孤羊的奇觀。但貢獻出七、八個尾巴後,肥壯的綿羊漸漸消瘦,步履蹣跚,而白狼們卻企圖竭澤而漁,步步緊*,使它連吃草的機會也沒有。那位騎士只好跳下地來充當羊的保鏢,左衝右突,用手中木仗擊打羣狼,但越來越吃力,險象環生。
這場有趣的動物遊戲,眼看着變成了弱肉強食的殘殺;那羣本來很可愛的白狼,這時個個兇殘貪婪,面目可憎。蚩尤怒火中燒,把笛子一橫,一曲清脆的笛聲響徹雲霄。只聽一陣呼啦啦聲響,兩隻巨蟒滑出灌木叢,左右夾攻,對狼羣形成包抄之勢。領頭狼見來者不善,一聲嚎叫,搶先突出包圍,羣狼爭先恐後逃竄。蟒蛇不依不饒,緊追不捨。
“笛聲招蟒,莫非是當今炎帝前來搭救我麼?”騎羊的漢子向周圍張望着喊。
蚩尤看見大蟒,忽然憶起幼時撫育自己的那條蟒蛇,神情恍惚,如入夢境;此時聽人呼喚,才清醒過來,從樹後走出,說:“這隻骨笛的確是神農氏炎帝送給我的。這位大哥,您受驚了吧?”
他是共工國人氏,叫行修,(1)是句龍的族兄。行修自幼喜歡遠遊探險,常年孤身一人行走在路途上。他到過東方的大荒,曾在羲和國作客,參觀九個太陽棲息的扶桑樹;他曾在冰凍千里的北方極地漫步,聆聽燭龍的吼聲;他穿過西方無邊無際的滾滾流沙,去尋找太陽宿夜的朦谷;他也曾深入毒蛇羣集的南方邊荒地帶,同額上刻着花紋的黑齒人交友。這隻綿羊,是寒荒國國王贈送的。它可以充當坐騎,絨毛可製成衣被禦寒;最奇的是它的尾巴,可隨時取來當作美味佳餚。這
只羊,給行修旅途中的衣食住行提供了全方位服務,是他的至親至友。
行修想回家看看,並把本次出遊遇到的奇人怪物的形象刻在巖洞裡,作爲記念。當他路經盂山時,遭遇白狼。對蚩尤的及時出現,他認爲是炎帝對他的護佑,也是和蚩尤之間的緣分。一對天涯淪落人,相互間很快產生惺惺相惜之意,越說越投機,引爲知己。行修支持女娃的選擇,認爲他這位族弟獨佔配偶過多,有失公平,應加以限制。蚩尤拜行修做大哥,對他的見多識廣崇拜有加,要不是有女鮁和女娃這兩當子事牽掛着,他就跟着這位大哥浪跡天涯了。
他們邊走邊說,不一日,來到共工之丘,這裡是共工國首府所在地。行修說:“你親自去退聘禮怕不妥。如果句龍拒絕接受,他的婚約仍然有效。不如由我帶去硬塞給他,只要他不能再送到你手裡,婚約就算失效。”蚩尤佩服大哥高見,將鹿皮交給他,自己在山口等候消息。
不遠處傳來“吭籲,吭籲”的號子聲,蚩尤信步走去,發現一處採石場。人們正把採下的石頭用肩扛、用驢馱,送往裡許外的谷口。其中一人,立在那裡像個粗粗的圓木墩子,身形酷似邢天,只是他的大腦袋方方正正,像個刻畫着五官的八仙桌。這時,只見十餘人擡起一個壘滿石塊的木排,壓在那人頭上,巍巍然像座小山,在坡道上移動。
蚩尤想認識認識這位奇人,便跟上去。這時,只見行修騎着綿羊慌慌張張的跑來,氣喘吁吁地說:“句龍追來了,快走!”說話間,只見山口那邊塵土飛揚,一彪人馬奔馳過來。
“大哥回來啦,啥事這麼急,剛回來又要走?”問話的是頭頂山石的方腦袋。
行修靈機一動,說:“是術器(2)兄弟嗎?句龍要奪我的神羊,趕來打架,你快幫我一下!”
“大哥放心,我來對付他!”那位被叫做術器的說着,晃晃悠悠向山口走去。
行修示意蚩尤快走,邊走邊告訴他退聘禮經過:句龍見到儷皮,先是一驚,隨後便鎮靜下來,心平氣和地詢問來人的情況。行修以爲可以商量,便一一如實回答,並勸句龍道:“蚩尤和女娃相愛,又經炎帝默許,就成全他們算啦!你已經娶了好幾房媳婦,何必…”句龍邊聽邊隨手在桌面上勾勒出手持赭鞭的蚩尤畫像,聽到這裡,忽然站起來,說:“大哥,你好糊塗!”並馬上向手下人發佈命令:“飛馬傳檄九土各族酋長,立即帶人封鎖各處路口,盤查行人;務必準備下兩張鹿皮,若遇面貌如圖者,即把鹿皮拋給他,便是大功一件。”說罷立即吩咐備騎,還要親自追來把儷皮退回。行修見大事不好,搶先逃出來報信。
蚩尤詢問術器的情況,行修說:“他也是我的一個族弟,力大無窮,連句龍也怕他三分。術器主管築堤修壩,整治水土,事事算計精到,處處身體力行,只是不擅
辭令,拙於事故變通。”
到了叉路口,行修說:“由此東去便是黃澤,那裡有個九淖國,與共工國爲敵,你先去避一避,等風頭過後再來找女娃相會。我還要到秘密巖洞去繪製這次出行的見聞,就不能和你同行了。”想了想又說,“九淖和少昊國相鄰,少昊國酋帥少昊鷙是我的朋友,你有事可找他幫忙。”
在他們告別時,句龍正在和術器糾纏不清。句龍見術器頭頂小山似的石料,兩手叉腰,把山口塞住,詫異地問:“兄弟,你擋在這裡幹什麼?”
“你爲啥要搶他的神羊?”
“不是我要搶他的新娘,是他要搶我的新娘。”術器是個大舌頭,吐字不清,句龍錯把“神羊”聽做“新娘”,連忙解釋。
“明明是他的神羊,什麼時候成了你的神羊?”
“誰都知道是我的新娘,你昏啦,怎麼說是他的新娘?”
只聽“嘩啦”一聲響,術器把石塊倒在地上,自己坐到上面惱怒地說:“大哥的神羊是他從外地騎來的,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你依仗權勢,佔爲己有,實在是無情無義,讓弟兄們心寒。今個不說清楚,咱倆沒完!”沒想到木吶少語的術器,一激動起來,竟然口齒伶俐、振振有辭,簡直是個雄辯家了。句龍大爲驚奇,平時真是小覷這個弟弟了。同時他也聽出了箇中原委,不覺“噗嗤”笑出聲來。
“笑什麼,笑什麼!”術器摸不着頭腦,怒氣未消地發問。
句龍說:“咱倆說兩叉去了。不是我要搶大哥的坐騎綿羊,而是跟他來的那位年輕人,要搶走你的新嫂子女娃。要是請不來女娃做共工氏王后,以後炎帝族中誰還聽咱們號令啊!”
“原來是這麼回事。”術器發現問題嚴重,後悔地說,“那你說該怎麼辦呀?”
“是你把事兒耽誤了,只有你去挽回了。”句龍說。
“讓我去?我怎麼辦?”
“事情也不難。你把這個塞給他,他就不來搶你的嫂子了。”句龍說着,把儷皮扔給術器。術器跳下來,四肢着地用頭一拱,把石塊推開,疏通道路,向山下走去。
蚩尤告別行修後,並沒有立即東進,而是偷偷摸摸地去找女娃。但見山裡山外,處處有人設卡盤查。這倒不怕,他可以施展輕身術,避開人衆在無路處行走。令蚩尤十分頭痛的是那個術器,他簡直像鬼魅一般如影隨形。蚩尤怕暴露了女娃的棲息地,幾次採取大迂迴的路線把術器甩掉,但他總是在關鍵時刻出現,手舉儷皮迎面走來,蚩尤只好狼狽逃竄。
注(1)應劭(漢)《風俗通義》卷八:“共工之子曰修,好遠遊,舟車所至,足跡所達,靡不窮覽,故祀以爲祖神。”
(2)《山海經•海內經》:“炎帝…生共工,共工生術器,術器首方顛,是復土穰,以處江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