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玉山頂上廝守着,哪兒也不去;似乎每離開一步,都是生命的損失。日出日落,月圓月缺,他們心有靈犀,伴隨着風雷雨露,沉醉在兩人世界裡。西王母和希有等人,都不去打擾這對癡男怨女;只有一個人躲在雲山裡向下窺視,他就是應龍。起初,應龍爲蚩尤的到來感到由衷的高興,因爲他終於看到了女鮁舒心的笑意;後來,見這對鴛鴦情意纏綿,如火如荼,終於妒火洶涌,按捺不住。應龍大口大口地呼出一肚子酸氣,在玉山上凝成遍地寒霜。
秋天真的到了。落葉飄飄,長空雁叫。蚩尤要走。他沒有忘記淖子比武招親排定的日程。女鮁說:“吃哥哥,你把我帶走吧;不然,我會變成玉山頂上的一尊石雕。”
“我也需要你,就怕王母不放行。”蚩尤鬱郁地說。
“你來之前,我母親被接走了,王母准許她嫁出國門了。”
蚩尤拜見王母,要求帶走女鮁;理由是軒轅帶走了素女,有例在先。西王母回答說:“當年軒轅以聽訞(yao)遠嫁炎帝爲藉口,要求放素女跟他走,被我拒絕了;今天,我也要拒絕你。你不能和軒轅比。他身爲炎帝攝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俞罔一死,他就是天子。我爲什麼不能提前滿足他的要求呢?”
蚩尤說:“俞罔還沒有歸天。再說,四海英雄輩出,中原豪傑如林,天子之位怎能偏偏由軒轅坐定了呢?是奶奶喜歡軒轅,破格給了他方便罷了。”
西王母看着蚩尤,眼神裡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憐憫。她溫柔地說:“孩子,你是最棒的,奶奶也喜歡你;爲滿足你和女鮁在一起的願望,奶奶也要破一次西王國的規矩。”蚩尤睜大眼睛聽她說下去,“西王國從來不吸納成年男性公民,今天奶奶決定封你爲護國使者,落戶西王國。這也是你爺爺的意思。”
“爺爺?”蚩尤呼出聲來。此時的他又喜又憂:喜的是從此和女鮁不再
分離,又可得到爺爺奶奶的關照;憂的是疏遠了那幫子東夷弟兄。他說:“謝謝奶奶的關愛。蚩尤願意效忠西王國,只是還有一些俗務需要處理,請允許我去一趟東夷,回來赴任。”王母目無表情地望着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蚩尤向希有告別。他跪在地上,把頭埋在她的懷裡,任她用纖纖十指梳理自己的頭髮。打記事起,希有就是用這種方式愛撫他的。在蚩尤的心目中,希有永遠是他的姑姑;而這個姑姑,就是母親的代名詞。希有撫摩着他那鋼絲般的虯髯和頭髮,唏噓不已,說:“你長大了,不能再長了;再長就老了,我就不是你的希有姑姑、鬼車姐姐了。”
擡頭望望希有依然青春如故的臉,蚩尤喃喃地說:“我也可以不老嗎?”
“能,肯定能!”希有說,“王母培育了一株雪桃樹,一次結三個果,一萬年一成熟,食後就能長生不老。她說要送給你一顆,希望你不要錯過機會。”
蚩尤高興的跳起來,說:“奶奶真好!我也可以做神仙了。女鮁妹妹有嗎?”
“經過‘煉日’*,她已經脫胎換骨,成爲永葆青春的不死之身了。”希有說。
蚩尤安靜下來,認真地對希有說:“我要去東夷走一遭,如果雪桃收穫下來,請姑姑,不,鬼車姐姐,代我收藏。”
“不行,你不能離開這裡!”希有十分着急地說,“雪桃不是尋常之物,它在入冬第一場雪時成熟,當時就要就着雪花吞食;只要雪一停,它立刻就化成了水,我怎麼替你保管?”
蚩尤猶豫了。他遇到了第一次痛苦的人生抉擇。肉身成仙,白日飛昇,是人人夢寐以求的歸宿,不少人爲此終生修煉,遭受數不盡的磨難而不得其果。而自己一夜之間就可踏入仙界,與心愛的人優遊於天地之間,是何等的幸運、又是何等的愜意啊!人間的一切榮耀顯赫,與神仙生活比較起來,都猶如糞土一般
,可隨時棄之而無可顧惜。但是,有一件事卻令他難割難捨。他曾經答應參與淖子的比武招親,按約定,同昌意的比試在即,自己有什麼理由臨陣退縮呢?在蚩尤看來,鷙大哥和淖子自幼青梅竹馬,本來是天生一對,只因爲捲入了世間的是是非非,才遭遇離合悲歡的種種折磨。他的出戰昌意,實際上是爲少昊鷙的連任掃清障礙,是爲朋友兩肋插刀。這一點,東夷的弟兄們心裡都十分清楚。他如果突然放棄,又該如何向弟兄們交代呢?
“蚩尤兄弟,留下來吧;有你在,我們姊妹就不感到寂寞了。”說話的是王子登,身後站着一羣仙女,大鸝,少驪,青鳥,女鮁,…一個個都用期待地目光看着他。令蚩尤吃驚的是,其中一位竟是女娃!此時的她盛冠華服,嫋嫋婷婷地走上前來,口中還吃吃地笑着,一陣熟悉的、醉人的芳香撲面而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蚩尤恍恍惚惚,彷彿又墮入夢境,疑疑惑惑地問。
“你能來,我怎麼就不能來?”那女娃不停地笑着說,“留下吧,大家在一起多熱鬧,多好玩!”
“光華夫人,你和他什麼時候相識的?”王子登驚訝地問。
“說來話長,你問他吧!”被稱做光華夫人的女娃笑得前仰後合。
蚩尤蹲在地上,雙手抱頭。那邊有衆弟兄翹首以盼,這裡的好姊妹苦苦挽留。衆仙女七嘴八舌,唧唧喳喳,蚩尤心亂如麻。他忽然站起來,說:“容我好生想想,明天給大家一個明確答覆。”說完,腳步艱澀地登上玉山。
第二天,王母率衆上山。蚩尤不見了,光石上留下八個倉頡圖畫字:背信棄義,枉爲神仙!
旭日衝破雲層露出地平線。王母意味深長地說:“這就是蚩尤,留下來就不是蚩尤了。”
衆仙女久久地望着東方,耳邊響起悽美悠揚的旋律;女鮁彈着古琴花韻,又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