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蕭索,繁都依舊,儘管古城陷落的消息已傳回普隆德拉,但似乎也沒造成什麼恐慌--西之極的邊境尚且遠的很,而且長時間的安逸生活已麻醉了人們的思想:天塌下來有神頂着呢,有騎士團頂着呢。可就是這在人們心中與神同一地位的騎士團團員們,卻是憂心忡忡。
“大概就是這樣,就算糾集所有的盟友我們也不可能打勝這一仗。”騎士團會議廳中,星總結說。主座上的一箇中年人點點頭,示意星坐下,面色肅然道:“星,現在中立的種族還有獸人族和汶巴拉族,我希望你……”他沒有說下去,但目光裡的期許之意已再明顯不過。星猶豫了一會,點點頭。“很好,其他人去各城招募臨時軍,把我的積蓄全部拿去。”中年人那似乎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在所有人面上掃了一遍,繼續說:“我去請求米德二世陛下出動那個組織。”星一怔,動容道:“神隱堂!?”中年人嚴厲地瞪了他一眼:“不準說出那個名字!”又嘆了口氣:“都去吧,我們已休息的太久了。”
大教堂中,神官正虔誠地對着神像低語,一個紅頭髮的巫師侍立一邊。一箇中年,騎士裝束的人走了進來,目光掃了一圈,停在Jacky身上。“你先出去吧。”舒浼說,Jacky“恩”了一聲,就退出門去。
“啪”的一聲,大門閉上了,空曠的大教堂中,只剩了這兩人。舒浼嘴邊突然帶過一抹他這種人本不該有的冷笑。手一揮,一道綠色的屏障將神像籠住。“騎士團長大人,事情辦的如何了?”騎士團長也是一笑。“十分順利,國王他一定會拒絕出動神隱堂,然後我們就順理成章的帶兵逼宮取得王位。”舒浼長嘆一聲:“不錯,不爲戰爭大局考慮的國王的確該死,但你能保證他拒絕麼?”“我比平常用的藥量還多了一倍。”舒浼看了他一會兒:“可是,那樣對國王陛下的身體不好啊。”說完這句話,似是自己也覺得可笑,不禁笑了出來。
笑聲掩蓋了綠色屏障的消失,騎士團長沒有注意到,繼續說:“既然是對他身體不好,我就取而代之吧!”同時也大笑起來--但,笑聲又忽然停了,一個身穿長袍的人站在他面前,周身似乎閃耀着一層聖潔的光暈:主神·:奧丁。不可置信的眼神穿過奧丁,看到了舒浼面上的陰笑。不需要多想,他已明白了,他早該想到,沒有人會心甘情願的冒險幫他登上王位。
“沒想到。”奧丁的聲音充斥着憤怒:“在這種關頭還有人在覬覦王位,你還有什麼話說?”沒有聲音,舒浼嘆了口氣,眼中出現了幾分輕鬆,可憐的替死鬼睜大雙眼,眼中流離着怖人的恐懼--從剛纔與舒浼對視的剎那起,他已說不出一個字,動不了一分一毫。甚至,當閃電轟透他的身體,他都沒有“哼”一聲。
血霧爆散,濺在鮮紅的地毯上,點點滴滴,豔紅如瑰。“奧丁大人。”舒浼一副擔憂的樣子。“不知國王可還有救?”奧丁佇了一會,回答:“沒救,根本就沒有神智可言了。”長時間令人心顫的沉默:“人類不可一日無主,你無論威望還是才幹都是衆望所歸。”奧丁凝視着他,許久。“不,星比我更有領袖才能。”舒浼回答,但聲音已不很堅決。“他可統兵,卻不可統心。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或許你的武力不及死靈,但你的領袖能力,已可與死靈相抗衡。”奧丁一字字堅決地說,舒浼似是在考慮,心裡卻是一聲冷笑:“你又怎知我打不贏死靈?”心裡這麼想,卻沒有說出來,因爲現在,奧丁還是很有利用價值的。“好吧。”似是很艱難的聲音,答應了。
大門,向內旋開,一個騎士快步走了進來。“神官大人,還有……”他轉向奧丁,過了兩秒,似是吃了一驚。“還有神大人--米德二世陛下,被刺殺了!”
殘垣邊,死城外,仍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慘象,儘管Rea早已想到了魔族大概沒有清理戰場的習慣,卻還是幾欲作嘔。翼已停住了腳步,生怕下一步會踩上某個人或魔的屍體。而魚只是皺了皺眉,沒什麼多餘的動作--他很少說多餘的話或者多餘的動作來白白消耗能量。“Rea,你身子雖然虛弱,但這裡已安全了。況且,故意想跟死靈大人過不去的畢竟還不多。”Rea轉過頭:“你要走?”魚點點頭:“我剛剛好象看到一個人。”他笑了笑,笑的很無奈:“要作好人,就徹底一點,對麼?”
魚又進了古城,Rea沒有攔他,沒有理由,也沒有能力。翼走近兩步,緊咬着嘴脣,看着Rea,一字一頓地說:“我,要,殺,你!”儘管全力想再裝出一副冷漠的樣子,聲音卻還是有些發顫。是,因爲害怕麼?當然不是,她知道,假如世界上只剩了最後一個人死也不忍心傷害她分毫,那這最後一個人就是Rea。那顫抖,又爲何呢?
大概,這是Rea能想象的最好結局了,翼殺他的時候,帶着不情願,他還能奢望什麼呢?但他卻又不希望這樣,因爲,翼動手以後,是會難受的吧?
“當然可以……”Rea出乎意料的冷靜。“初見時,你救我一命,此外我還欠你兩條命。一換三,你已經寬恕我了。”Rea突然伸出一隻手,將翼嬌弱的身軀攬入懷中。
“對不起……經此一戰後我的人頭應該值不少錢,你今後不用再作刺客爲生了。”Rea直視着翼的雙眼:“一定要幸福哦!”“哦”字出口,翼的拳刃已出手。Rea的雙手,抱的更緊。冰血四濺,全身,已沒了溫度。帶着一抹看似淡漠卻又微帶憂傷的淺笑,倒下。“一定要幸福哦。”這個聲音,好象仍在腦中迴盪,卻又給誰聽?
四下間,突然站起來幾個人--本該是屍體的人,圍了過來。然後一個人作了一個詭秘的手勢,四周更是人影閃動--這裡竟埋伏了上百人。但翼卻不帶驚慌:“首領。”淡淡道。爲首的一個男子笑了笑:“任務完成的很漂亮。”翼眉毛一揚:“來祝賀我用出動幾乎全刺客工會麼?”男子愣了愣,笑道:“獨翼果然不愧是我最得力的部下,真是冰雪聰明啊。只可惜,當一件工具有了情感以後,她也就接近於報廢了。”翼沉吟了一會,說:“我明白,而且黑暗之王給的酬金也足以讓你放棄我了。我,可以選擇自我了斷麼?”眼波流轉,似有淚波閃動,月夜下,盡是動人的悽美。
但這些無情的殺手絕對不會給翼慶幸的時間,剛一落地,立刻被身後兩人架住了一隻手。那首領,帶着殘忍的冷笑,把玩着手裡的又一把短劍。“這一次,你要如何躲開?”但他卻沒有動手,眼中反而充滿了驚恐,盯着那鋒刃--本該是綠色的,卻變成了冰藍色。不是毒藥,而是映着的那雙眼。那雙眼,沒有殺氣,沒有怒氣,甚至沒有生氣,就像,死亡後的麻木。
“我,要死了麼?”一個幻聽般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就似在心中響起。“只要你不想死,就不會死。”另一個聲音,有力,卻略顯痛苦。“你是誰?”聲音更細弱,似乎已在遠去。“我,就是你。”“那,翼……”聲音,似已遠去,意識,似已淡出,眼中,卻射出強烈的藍光,詭異,可怖,卻又帶着極不相稱的九分的懶散,就像某個沉睡了千年的洪荒巨獸初醒,在眈視着世界!
“當”短劍落地,但映出的那雙眼卻沒有因此而遠去,反而已忽然近在咫尺。“你……你怎麼還沒死?”刺客公會的首領慌亂地說,目光中帶着絕對的不相信看向斷在Rea心口裡的拳刃。而翼,已經說不出一個字了。
其實,魔族的身體結構與人類不同也是正常的。同時,也沒有人認爲Rea算是人類。
一層細細的碎冰裹在Rea的周身,閃着一圈令人眩目的光暈。光暈一閃,Rea方纔所站的地方,多了兩柄浸了毒的匕首,而Rea,竟是站在空中--還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勢,簡直就像是被冰圈挾了起來。大概事實也正是如此,他的身體,已不受自身的控制,意識,也是一樣。
沉默了千萬年,往往是需要漫天飛血來爲自己洗禮的,這時的血,總要比雪純淨。
血,滴落,凝住。象徵着王權的金椅上,血已凝幹。人們看着空落落的大殿中孤零零的棺材,默然無語,淚已流乾。舒浼走上前,目光掃了一圈。王座上的血,早已凝幹,可這王位邊角滴落的血,又是誰的?身體一震,暗自道:“誰幹掉了我派來的殺手?是不是已經洞悉了我的計劃?”當他轉過身的時候,已經把震驚變成了憂傷,近乎絕望的憂傷。
“神官大人,國王遇刺,瓔珞公主與騎士團長大人也都下落不明。”星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大殿,頓了一頓。“生死未卜,此時正是戰爭時期,所以……”他看着舒浼。“我們需要一個領袖。”雙手捧起一個王冠,絕不容人辯駁的堅決。
瓔珞確實下落不明,但不至於生死未卜。她此刻,已回到了古城。
她的身形隱在一塊殘石後面,看到了那兩個人,其中一個男子,揹負長劍,長身玉立,卻渾身透着一股邪氣。另一個女子,絕代傾城,卻有着滿目的怨恨。
一把拳刃向男子身上刺去,但男子卻沒有一點要避開的意思。“咣”一聲震響,一支銳箭震掉了翼手中的拳刃。Rea獰笑着轉過身,目中的藍光散出可怕的殺氣。一隻野獸,是否也懂得感恩?不懂,它只記得,他最後說的人,是翼。侵犯翼的人,只有死。剎那間,狂風驟起,帶着無情的寒意。風雪中,擋無可擋的一劍,夾雜着染血的冰粒,穿過,一道冰浪炸裂。那雙眼中,沒有恐懼,恐懼,又能改變什麼?
什麼都改變不了,於是,身後一下刺痛,全身一陣冰涼,倒地。
翼一聲嘆息,最後看了一眼漸漸暗下去的藍光,和倒在一邊的神射手,離去。
此時,星已到了依斯魯得島--普隆德拉與艾爾貝塔通商時的必經港口。但他卻顯然不是來作生意的,見到他的人都這麼認爲,船主也沒有拉生意的意思。可他偏偏上了船。
一萬基尼,絕不是一個小數目,他竟然用這麼多錢包了一艘舊船?是不是瘋了?這麼多的錢可以買十艘這樣的船了,但船主對這個的興趣不是很大,有錢就足夠了。而星自己清楚的知道他沒瘋--儘管他正閉着眼躺在船頭,享受平和的海風,但心裡卻一點也不平和。獸人是崇拜力量的種族,如果不能在決鬥中取勝,他就很可能成爲獸人們的晚餐。他相信,只要找到傳說中隱居的劍神就可以獲得令獸人們敬畏的戰鬥力,劍神,就在那個島上。
“骷髏島。”船主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同時一把劍已架在他咽喉部。“轉向,去骷髏島。”
星笑了,他早就猜到這法子會管用,如果直接說明去向的話只怕等一年都不會有一輛船。骷髏島又被稱爲死島,死島之所以爲死島,是有它的原因的。不是因爲去了就回不來了,而是因爲,去,只需要一次,回來,分成很多次。
可死島上,竟什麼都沒有,這裡本應是人魚的聚集地--千年前人神魔龍一戰,人魚曾幫助魔族;因此,聞到人類的氣味,他們本不該遁走的。難道,有什麼變故?
Rea醒了,又一次被一聲流星滑過的銳響驚醒。醒了,有時卻真不如不醒,比如,當他知道自己手中的長劍刺向瓔珞卻無力收回時,他寧願不醒。現在,他寧願永遠不醒。一個人,似是怕他不夠清醒,燃起了燈。“你知道麼……”她一邊轉過去看星空,一邊低語,像是說給自己,又像是說給Rea。“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來得及許願,所以你一定會平安好起來的。”聲音裡帶着歡愉,卻又忽然低了下去:“然後,你就可以去找獨翼姑娘了……”
“緣。”Rea看着她,漫天星空之下,她也正如同是一縷美麗的星魂,似夢中人,那般柔美。緣怔一怔,才反應過來:“你醒了啊……太好了。”沒有過多的話語,就像她的名一樣。緣,有時可以是最無法說清的事,有時也可以是對一切最簡單的回答。“沒錯,我是醒了……”聲音中,帶着令人同情的惆悵,卻又帶着對世事的嘲弄口吻。“可惜醒晚了,流星已走了。”“不要緊……你想許什麼願?”Rea呆了一會,似是出了神,才反問:“你呢?”“我啊……我許的是要你,啊,不對。”她匆匆改口:“我許願沒許完流星就飛走了。”Rea笑笑,笑的很灑然,卻也很疲倦,過了許久,才說:“我只希望,我永遠不要清醒纔好。”嘴邊,仍是帶着微笑。
緣一手托起下巴,靜靜看着Rea那奇怪的笑臉。“過於悲傷的,總是喜歡用面具僞裝自己……。”緣輕嘆,Rea無聲,似已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