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知道,那天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小李有沒有聽進去。因爲自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在公司樓下碰到過他,自然也沒有機會詢問結果。
當然,我也知道,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處事方式,也許對小李來說,自己的行爲,也是盡孝的另一種形式,旁人無需過多評價。
不過,相比下面的這位而言,小李還算是幸運的。至少,他還有機會,去好好陪伴陪伴親愛的爺爺奶奶。
如果要給下面的故事做個定義的話,我願稱之爲——遺憾。我將這個故事起名爲:最後一面。
其實,看到名字和定義,想必大家已經大致猜到內容了。
那是個微風徐徐的初夏之夜,我正沿着蘇州河旁邊的健身步道跑步,耳機裡的音樂突然停頓。還沒來得及詫異,手機就震動起來了。
“你好,哪位?”我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按下耳機上的接聽鍵問道。
“阿六,是我,大林。”
和前面幾位主人公不一樣,我和大林,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我們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學,一直讀到大學才分開。後來,我因爲工作原因搬離了寶山老家,住到了長寧。而他,則一直住在寶山。
在這通電話之前,我倆已經快一年沒見面了。所以接到電話的時候,我既有些欣喜,又有些驚訝。
我停下腳步,順了順氣,問道:“喲,你個逼樣想起我來了啊?忙什麼呢最近?”
“我爸沒了。”
電話那頭傳來了大林故作鎮定、但依舊顫抖的聲音。
意識到事態不對的我,連忙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你在哪兒呢?”
“我在我爸家,你知道在哪裡的。”
“我現在過來!”
掛了電話的我,連忙一路小跑回到家,連澡都顧不上洗,衣服也顧不得換,抓起車鑰匙就衝了出去。
我開着車一路衝上中環。由於是週末,路不算堵,所以我很快便把車開到了大林他爸居住的小區。
正當我焦急地等待小區擡杆的時候,門口的保安大爺反倒雙手背在身後,悠哉遊哉地朝我走了過來。
“幾號幾零幾啊?這裡不讓外面車子進的。”
“36號301!大爺快幫忙開一開吧,家裡人去世了!”
可這大爺依舊不緊不慢地回頭走向保安室,嘴上還不耐煩地嘟囔着:“死都死了,還有什麼好急的?”
要不是我趕着進去,這樣的傢伙我高低得修理修理!杆子緩緩擡起,我一腳踩下油門,朝着36號樓開去。
“開慢點兒!投胎啊!”離去的時候,身後還傳來了那個保安大爺的吼聲。
上海的老小區,一到晚上就沒地方停車了,我只得隨便找了個擋不了路的角落隨便靠一靠,下車一路小跑來到了36號樓。
當我火急火燎地按響門鈴時,已經可以在樓下清晰地聽到三樓傳來的女人哭泣的聲音。我知道,那應該是大林的母親。
樓道的防盜門被打開,我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三樓。大門正敞開着,供品臺也已經搭好,正在循環播放着“南無阿彌陀佛”。
客廳裡擠了一堆人,看樣子應該都是大林家的親戚,有的面無表情,有的低聲抽泣。見我這個渾身酸臭的陌生人邁進家門,他們先是禮貌地避讓了一下,然後紛紛用奇特的眼神看着我上香跪拜。
結束禮儀後,我向衆人點了點頭,
他們立馬識趣地讓開一條道,好讓我前往臥室——也就是大林的父親所在的地方。
大林的父親此時已經沒了呼吸,兩個殯葬一條龍的人正在給他換壽衣,而他的母親則早已泣不成聲。爲了不打擾他們的工作,我站在門口輕輕喊了一聲:“大林,我來了。”
跪在地上的大林,和他的母親同時回過頭來。見是我來了,伯母從地上吃力地站起了身子,走到我面前:“小六啊,儂來啦。”
“嗯,阿姨,節哀順變。”我握了握她的手,輕聲安慰道。
“林林,儂帶伊去廳裡廂坐特些,切口茶伐(你帶他去廳裡坐一會兒,喝杯茶吧)。”
“廳里人太多了,”大林轉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走,我們下樓站一會兒。”
於是,我便再次和客廳裡的衆人點了點頭,跟着大林走下了樓,身後隱約傳來了伯母向衆人解釋的聲音:“林林的同學。”
剛來到樓下,大林就毫無徵兆地坐到地上,把頭埋進膝蓋裡,低聲抽泣起來。
“怎麼會這麼突然的?”我一邊撫摸着他的後背,一邊關切地問道。
“晚上喝酒的時候, 突發心臟病,120還沒來得及過來,人就沒了。”大林一邊哭,一邊答覆道。
心臟病這種事情,確實可大可小,一旦碰上了,快起來也就是幾分鐘的功夫。我嘆了一口氣,繼續撫摸起他的後背。
足足哭了有十多分鐘吧,大林才稍稍緩過來一些。我掏出隨身攜帶的紙巾,抽出幾張遞給了他。
“謝謝。”大林接過紙巾,先擦乾了眼淚,隨後又擤了擤鼻涕。
“你晚上在跟你爸喝酒?”
“沒有,他自己喝呢,我在公司加班,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啊!”說到這裡,他剛止住的哭泣又席捲而來。爲了不讓自己的哭聲驚動樓上的親戚們,大林再次把頭埋進了膝蓋裡。
聽到這話,我不免泛起一陣心酸。因爲我知道,大林和他父親之間,一直是一種若即若離的父子關係。
我們的上一輩,也就是50-60後的這代人,大多都沒什麼文化,即使在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也一樣,讀到高中已經算是高學歷了。
而大林的父親,則是那一代人眼中的“佼佼者”,可謂鳳毛麟角。因爲1977年剛恢復高考,1978年他便參加了考試,最後考上了上海師範學院,也就是現在的上海師範大學。
雖說學校不算是頂級的好大學,但在那個年代,“大學生”三個字的含金量,不言而喻。
畢業後,大林的父親便被分配到寶山區的一所初中,成爲了一名語文老師。他在這裡遇見了身爲英語老師的大林母親,二人一見傾心,很快便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便也有了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