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一九七六年,中國社會邁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被定性爲十年浩劫的文化大革命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在這個轉折點中,撥亂反正工作成爲國家對文革遺留問題的重點,爲了肅清‘四人幫’留下孽障,把一些在文革中提拔的幹部,當作至上而下反革命路線的執行者,對這些人中央專門有文件處置。

五亭各機關就有不少這樣的人被對號入座。首當其衝的就是吳畏,他們是‘文革’當中成長起來的人,那一天專案組把他請到一間屋裡談話,這一進去就等於隔離審查了。

鳳芝做夢都沒有想到,紅紅火火的一個家,因老公非主觀的政治立場原因遭受滅頂之災。那一天公社原來的一位同事,滿臉嚴肅地來家裡通知要準備‘送牢飯’,聽到這樣消息,鳳芝如五雷轟頂,人驚得就差點沒有暈倒在地。她怎麼也弄不明白會和‘四人幫’有牽連,人家在北京,這麼遠搭的上邊嗎?可人被關着了,這飯還必須去送。

一家之主被隔離審查,周邊的眼光都與以前不一樣,鳳芝最當心的自己那份工作,現在吳畏的工資凍結了,兩個孩子就要自己來養活,可三十來塊錢的薪水怎麼算計也用不到月底。

何秀知道這個事情已經半個月以後的事了,開始還以爲是生活作風問題東窗事發,害的她連吳家的門口都不敢經過,後來聽小丁說才知道,他是政治立場上的問題,是和‘四人幫’有牽連,她也沒想到吳畏會有這樣的劫難。

善良的何秀,從悽苦經歷中很能想到現在鳳芝的慘況,兩個孩子靠那麼一點工資養活,絕對難爲她了,等到了星期天,她懷揣着自己攢的兩百塊錢送了過去。

這一年多來,鳳芝一直討厭這個女人,雖然沒有證據和自己的老公有染,但感覺就是不舒服,可今天她的到來,猶如吳畏的親姐妹光臨,很指望她能來伸出幫助這個家度過難關。她沒有拒絕這兩百塊錢,含着淚說:“你這樣有情有意,吳畏對你好是對的,他現在工資沒有了,這錢還真成問題。”

何秀攤攤手說:“吳畏一直把我當成家裡看,他現在蒙難,我當然有責任來關照這個家!”

鳳芝如今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沒有臉顏到自己母親前面去哭訴發泄,看到何秀如此善解,竟然在她面前失聲痛哭。

吳畏一關就是兩個月,專案組對他‘罪行’始終定不了性,因爲,文革造反的錯誤不能歸咎他的頭上,在當時他沒有參加打砸搶,也沒有參與虐待哪個老幹部,他做得最多,是學校學生派系的鬥爭,這是文革運動的一種生態,算不上什麼罪過。再則,他也不是突擊提幹那一類,是‘知情辦’給下鄉優秀的青年指標,送大學培訓,是公社需要才招募這位農技員。可把人家關了好幾月也找不出問題,專案組也沒有面子。

正在專案組絞盡腦汁摞狀罪名時,一個人走進他們的視野,她就是鳳芝。一個專案員去周圍瞭解她時,口碑出奇的不好。

事實也是如此,就口碑而言,鳳芝這些年做的相當不好,被幸運之神撞擊的她,在別人眼裡總是那樣的趾高氣昂,她以爲老公嫁得好,今生就可以高枕無憂過別人羨慕的生活,把一些鄉土味很濃的兒時玩伴、長輩份的人,都不放在眼裡,如今大難來臨,村裡人大多都是以興災惹禍的態度在看她的笑話。

也許起步完美的婚姻不是一件好事,有憂患意識,纔會去歷練磨合,纔會有很好的心態去面對生活,鳳芝表面上伶俐,但實質上應該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她思維就是能綁在有頭面的老公身上就可以了,從來都沒有去在乎和老公素質的反差,只要求男人不變心、對家庭負責,從來沒有做提升自己修養,也沒有練就駕馭老公的能耐,她很接受一人之下衆人之上的現實,只會把男人在工作中的進步,當做在別人面前炫耀的資本。

如今這棵樹暫且倒下了,她才領略到了做人的現實,你以前什麼眼光看待別人,在此時別人也會同樣的眼光回敬你,她覺得現在正處在一個狼狽而又尷尬的境地,特別是去送‘牢飯’,路人竊竊私語都會使她臉青一陣紫一陣地燒灼。

專案組調查進展甚微,他們已經在着手從家人這邊下手調查。有一天鳳芝去送飯,她當即把被帶進了一間屋裡。鳳芝嚇得六神無主,傻傻地坐在靠牆的椅子上,當兩盞射燈照在臉上時,光暈的背後好像看似有三個男人坐在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對面傳來了一句問話:“吳畏的問題是嚴重的,你要配合專案組調查!”

鳳芝被嚇的身子都直哆嗦,用顫抖的聲音反問說:“你們要怎麼配合?我還要回家爲孩子餵奶啊!”

這種理由不會得到這些人的同情,他們反而根據你揪心的弱點來要挾你,果然,另一個嚇唬的話也來了:“吳畏的問題我們基本都清楚了,無非是想和你覈實一下,你講清楚了,你馬上就可以回去,要不然就和你老公同罪!”

鳳芝根本不知道吳畏犯過什麼罪,在這樣的壓力下,她兩眼一黑,竟然暈了過去。

這樣不經嚇也是出乎專案組意料,他們不得不用冷水把她潑醒,然後假裝有條件放她回去。

這次打擊徹底觸及了鳳芝的底線,她回家後立刻去找母親。

慶嫂早已不當婦女幹部,她也沒有主張,只能去找和她原來班底的掌門,那位老支書本來就對吳畏有看法,添油加醋地說:“吳畏問題很嚴重,他這樣的人中央有文件對待,這是一次打擊**‘四人幫’反黨集團的殘餘,他百分之百‘雙開’,這個問題你們要有清醒的認識!”

慶嫂憂心忡忡地回來,對女兒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吳畏的問題,有的話趕緊去坦白,要不然家裡兩個孩子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