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還未降下,林大伯孃已經擠開前面的人湊上去,眼巴巴望着四隻輪說:“你們要找誰,我是這大隊的人,哪裡都熟着呢。”
車窗降下,露出車後座人的身影。
林大伯孃眼生,但並不妨礙她知道這人有背景不好惹,起了些莫名的心思。
“要帶你們去找人嗎?”
身後的婦人切了聲,到底沒趕上去拆穿林大伯孃的心思,拆穿是好事,可不能在外人丟了大隊的臉面。
時華茂回:“大嬸,請問江月家在哪?”
林大伯啊了一聲,表情肉眼可見地變了,青一陣紅一陣。
時華茂以爲對方沒聽清,又重新問了句。
江月剛好坐下來,被人羣擋了個嚴嚴實實,是以時華茂沒見到江月也在這裡,不然就能直接說了。
春花嬸聽完全過程,頭一扭喊道:“阿月,有人找你。”
林大伯孃見春花嬸說話,也不敢作妖,自覺讓出了位。
時華茂和另一箇中年男人下車,後者見江月過來,激動握上對方的手,“果然是巾幗不讓鬚眉,姑娘可要好好努力,爲我們G省爭光!”
這話意義有些大了,江月感受到時華茂的示意,似乎明白對方爲何這般激動。
剛丟臉又重新回血的林大伯孃嘀咕着:“爭啥光,大學都沒考上,虧一直在隊裡曬。”
聲音有些小,只有站她旁邊的幾位大嬸聽見。
中年男人介紹道,“我叫班巨,是省教育局的,你是我們G省狀元,通知書是先寄到省裡再寄到縣裡,我們想着,這可是我們省第一次殊榮,出了個狀元,就想着親自送到你手裡,好激勵學生向你看齊。”
“你沒等急吧?”語氣帶了試探。
想着該怎麼補償纔好,這事是他沒考慮周全。
江月心裡瞭然一笑,果然沒猜錯,開着玩笑道:“班局要是再晚上一兩天,我可要就着急了,不過,能得班局親自來送,我還感到驕傲呢。”
村口不是好說話的地,一行人來到林家。
其他大娘也跟了上去湊熱鬧,別的詞她們不懂,可“狀元”懂啊。
之前曬穀場搭戲班子,就經常唱狀元。
那可是一大羣人考試,就只有一個狀元,帶着大紅花騎在馬上,敲鑼打鼓遊街。
林大伯孃咬咬牙,眼神彷彿要把江月盯出個洞,到底江月給她的陰影太大,沒敢跟上去。
到了林家,班巨把屬於江月的通知書雙手交到她手上,鄭重其事道,“這專業你可要好好學,重要着呢。”
江月亦是雙手接過,躹了個躬,“必竭盡我所能,爲科研貢獻一生。”
兩人莊重的儀式,彷彿在完成某種傳承。
場上的人被觸動了。
“這是省裡和縣裡給你的獎勵,等你上大學,學校那邊也有補貼,不用擔心錢不夠,這些東西國家都會爲你安排好,你只管學習就好。”
班巨見過太多因爲沒錢迫不得已輟學,出去打工賺錢養家餬口的例子,所以他打心裡不想到好苗子走了錯路。
有大嬸壯着膽子問,“領導你說的是真的?上學不用交錢還能有錢拿?”她是再確認一遍。
班巨視線落在周圍大嬸的臉上,知道有大部分學生輟學的原因是在家長的不支持下,他語氣很慢,力求場上每一個都聽到:
“是的,只要你考上大學,伙食費這些國家全包,等你畢業了還包分配,拿鐵飯碗。培養孩子讀書花不了幾個錢,只要十七年,但回報卻是不可估量,是一輩子的事。”
“所以讓孩子去上學百利無一害。”
大嬸們點頭,原來江月還真沒騙她們,讀書真的很有用。
等回去了,肯定要讓娃去上學。
不行,現在就要回去。
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整個紅旗大隊上空都響徹着鬼哭狼嚎,有孩子邊哭抹眼淚邊寫作業的,也有家長拿着竹條站在後邊盯着。
當然了這是後話。
時間回到現在,陳盼翠是笑得見牙不見臉,逢人就笑。
旁的人見了酸得不得了,這人還真是好運氣,辛苦了大半輩子,終於要熬出頭了,後輩子就等着享福。
兒子出息,兒媳厲害還是狀元,女兒也考上了京市的大學,就等着開學呢。
大家都認爲林家風水好,雖然現在不能說這些東西,但私底下說不傳到外面就行,紛紛都上門蹭福氣,還還把正在上學的小孩也帶上去。
美名其曰:多跟狀元待一會,沾點福氣,好拿個第一回來。
隨着開學時間漸漸逼近,陳盼翠和江老太太更是忙得連軸轉。
打棉花讓人做棉被,做土特產等等。
江月見着滿滿一大袋東西,哭笑不得,“媽,奶奶,被子枕頭盆什麼的,學校都有發。”
陳盼翠眉眼一擺,叉着腰道,“那哪行,學校的東西怎能跟家裡的比?這可是我親自盯着人讓打的棉被,絕對暖和,我可是問了人,說那邊冬天冷得很,要睡土炕,這被子一蓋,保準你一覺睡到天亮。”
老太太也搭腔道,“是啊,阿月你就聽我們的,這被子我摸着厚實,肯定夠保暖。”
江月面對這滿滿的愛意,實在是拒絕不了。
這行李就讓林向北拎吧,反正他力氣大。
很快就到了離別的時候。
江月抱着貓貓站在火車站,林向北拎着行李,陳盼翠一個人孤憐憐站在對面,徑渭分明。
江家爺奶也是今天回去,那邊的人催了好幾次,孫女都要回去讀書了,他們在待下去也沒意思了。
王興懷拿着票過來。
忘了說,王興懷跟江月是同一個專業。
江月抱着陳盼翠,“媽,等我這邊穩定下來,就接你過來,小寶跟奶奶說再見。”
“奶奶再見,我會想你的,我給你打的電話你要接哦。”
“打什麼電話,又不是見面,別浪費那冤枉錢。”
告完別後,其他人踏上了開往北方的火車。
陳盼翠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把孩子養大,又看着孩子離開家,去外面闖蕩,沒有半點新意的過程。
可卻直擊人心。
火車到達時,江月看到站口站着人微微挑眉,徑直向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