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書法大家,由於盛唐帖學太過輝煌,所以一直被籠罩在二王、顏柳的體系之下,清代帖學依舊昌盛,然而金農等書法大家,開闢碑學,上承漢魏之風,又將趨於一統的書法格局打成了百花齊放的局面。
近代書法,碑學之風依舊,只是過去幾十年來,書法的不被重視,讓傳承有些斷了,加上如今現代人的審美觀念之中,顏柳這樣的字體,更加符合現代人的美學觀念,所以諸如董其昌、趙孟頫、黃庭堅等人的作品,屢創拍賣價格的新高。
但是書法的魅力就在於它能包含的文化底蘊,諸如鍾嶽所寫的漆書,它能夠從漢代的隸書、南北朝時期的魏碑中找尋到遺風,這樣的歷史傳承,讓作品的時代感更加厚重,也是韓啓平如此激動的原因。
吳中賀聽到這激動的聲音,頓時心就涼了下來,真是這麼回事?
鍾嶽將標籤夾在了那張毛氈紙上,在衆人驚愕的目光下走出了大廳。
“鍾嶽,你怎麼這麼笨啊,這文房四寶相當於一個劍客手中的劍,你早點聽我的,去買一套好的,哪裡會惹出這麼多麻煩?”
看着顧秦一臉擔心的樣子,鍾嶽將書包背在肩上,“你看過金庸老先生的《天龍八部》嗎?”
“我喜歡喬峰。”
鍾嶽一臉無語,“掃地僧拿掃帚都能打得喬峰爸爸不要不要的,說明功夫厲害到一定境界,什麼武器都一樣。”
“你就想說你厲害唄?怎麼這麼不要臉。”
“哈哈。”
……
書法作品陸續被收了上來,當中不乏乍一看猶如名家之作的,名章、閒章,像是狗皮膏藥一般,摁得東一個西一個的,若是作品本身藝術成分高,自然無可厚非,但是作品底蘊不夠,這些花裡花哨的東西反而更讓人反感。
就像是二王、顏柳傳下來的書作,哪怕當中有塗塗改改,都能賣到天價,但是現代作品,塗改?對不起,拍賣場都上不去。
“柳先生,您看看這幅,這是我們美院研究生楊志青的作品,是不是很有潛力?”
“這處,這處,還有這裡,都是病筆,很明顯細節上處理得還不夠妥當。”柳梢娥評價起這些學生們的作品來,也是毫不留情,哪裡不對,就直接指出來,確實,現場書畫不同於其他類型的臨摹,可以練習幾十遍甚至上百遍,更注重於個人的心境以及發揮,所以更加能夠看出水平的高低。
“那這幅呢?這位可是咱們美院……”
“吳主任,今日比賽確實是市書協跟貴校聯合承辦的,但敢問吳主任,能不能讓我們這些個不中用的老頭老太太自己來看看,若選出的作品您不滿意,再換就是。”
吳中賀臉色一滯,“不敢不敢。諸位都是市裡著名的書法大家,中賀怎麼敢班門弄斧,既然請諸位過來作評審,自然是信得過諸位。”
張邵林、黃明川還有蔡維勇這幾個書協的老骨幹,在一堆作品裡挑來挑去,時而問一問柳梢娥的意思,將一些認爲尚可的作品挑揀出來,放在一旁,其中就把那張讓吳中賀炸毛的毛氈紙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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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立雞羣固然顯眼,但是雞立鶴羣,也是看的一清二楚,這張破破爛爛的毛氈紙太過顯眼了,顯眼到吳中賀恨不得立馬將它撕個粉碎。
“這九幅作品,是初步挑選出來的佳作,這樣,咱們這裡一共十一人,認爲哪一幅好,就把票投給哪一幅,得票最高的那幅,就是金獎,次之的那幅就是銀獎,如何?”
一位書協的中年書法家笑道:“柳先生何必這麼謙虛,您拿主意就是了。”
“我怕這樣有失公正,某些人心裡不舒服,還是大家一起投票的好。”
身爲文化館館長的張邵林笑了笑,看了眼吳中賀,搖了搖頭,“柳先生的名望,在當今書法、國學還是音律上,那都是國內一流的,這點小比賽還會不能做主?”
“還是投票吧。”
韓啓平也不客氣,“那我認爲這幅漆書的作品比較好。”
“我也覺得這幅比較不錯。”
“我認爲這幅蘭亭序仿作不錯。”
“……”
十幾人各抒己見,最後,鍾嶽的這副漆書作品,居然獲得了三票的支持,與那副書風飄逸俊秀的蘭亭序仿作打成了平手。
張邵林微笑道:“看來這一決雌雄,就在這兩幅作品上了。柳先生,就看您這寶貴一票了,我想您也是看好這兩幅吧?”若是柳梢娥將票投給其他的作品,那這個主意,可就他這個館長來拿了。
一旁的吳中賀臉色早已經很難看了,因爲這兩幅作品,都不是出自美院的。一幅,自然就是他最不認可的鐘嶽漆書作品,另外一幅,是市裡一位已故書法家的關門弟子,因爲還年輕,所以過來參加比賽。而美院的學生,來得最多,最後居然被團滅了,這說出去,他這個書法系主任臉上也無光彩了。
“那我先來評價一下這兩幅作品,諸位看看我說得是否合理公正。首先是這幅蘭亭序仿作,無論從品相還是流暢的角度看,都要比這幅不顯眼的金農漆書來得更勝一籌,這閒章搭配,也讓人賞心悅目。”
市裡的幾個書法家紛紛點頭,確實,這幅蘭亭序仿作,在青年書法家作品中,已經算是佼佼者了。
“但是,之所以票數也不過半,諸位也應該明白,仿作也要講究神韻,這幅作品太過刻意地追求筆劃的形似,而忽略了某些筆法上的連貫,一些細節處理上,顯得呆板了一些。”
韓啓平點頭應道:“柳先生的評價一語中的,確實,這位王朗的作品,有當年他老師齊恭的一半功力,但是在神韻上,還是差了些。”
一幅好的書法作品,爲什麼能夠流傳千年,依舊爲世人所癡迷,不是因爲它的紙墨昂貴,恰恰在於其本身的神韻、藝術價值,給它帶來的附加值。無其神,徒有其形,就像是一具被抽空靈魂的屍體,即便是模仿得再像,也終究沒有生氣。
“再來看看這幅漆書作品,雖然紙張粗糙,用墨不考究,但依舊獲得了三票,可見在筆法還有神韻上,下了很大的工夫。
之前幾十年,因爲忙着生產發展,忽略了這些原本應該弘揚跟繼承的國粹藝術,如今大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對於精神的追求也隨之提高了,然而再想回過頭來,將原本斷了的傳承續上,發現力不從心。
中青年紀的書法家,能夠扛鼎的太少太少,這幅作品,我不說它有多優秀,至少,是我平生僅見,能將金農漆書寫得如此有韻味的。”
吳中賀皺眉,指着那張討厭的毛氈紙,“柳先生,書法講究筆法、字法之外,還有墨法、筆勢等要義,依我看,這個墨法之上,這位學生處理得還不是很到位,遠遠不及這王朗的作品。”
“吳主任說得不錯,但我還是決定將票投給鍾嶽。”
柳梢娥站了起來。
“漆書墨法,是用特製的‘五百斤油’,用如此劣質的陳古化工墨水以及吸水性過好的毛氈紙,能將漆書展現到如此地步,已經是難上加難了,然而這副蘭亭序在神韻上的欠缺,我認爲,還需要十年。”
十年,這就是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