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童對柳卿印象極好,邊帶他往學堂走邊細細的和他說一些注意事項,甚至連官學裡哪些人不能招惹都暗地裡指點了一二,柳卿心下感激,卻沒有市儈的送上金銀,而是誠心的道了謝,她明白,現在這個年代士更講究的是節氣。
這個侍童也許還稱不上是士,但是山長身邊的人,怎麼說都不可能是愚昧的粗鄙之人。
已經有先生在授課,看到柳卿是由山長身邊的侍童帶來便明白是新學生,沒有刁難便讓他進去找位置坐下,繼續從剛纔打斷的地方開講。
古言最讓柳卿不能適應的便是沒有標點,只能按照斷句和壓韻再加上平時的理解來劃分,難怪後面會有那麼多文人來註解古人的書,斷句的地方不同,理解自然就不一樣。
先生在講《春秋》,柳卿認真聽着,她自己的理解和別人的理解總是不一樣的,她不求出人頭地,只求安然無恙,所以更多的,她是要融入這個世界,讓自己從裡到外看起來都更具有古味,不管披着一張怎樣的皮,現代人和古代人的區別是非常明顯的,雖然來這裡已經一年多了,但是她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隱藏好自己,這樣不行,隨時會給自己帶來劫難。
一天裡講的東西並不多,也很好理解,第一次做古代學生的柳卿悄悄鬆了口氣,還好還好,這樣的壓力對經歷過三年高考的中國人來說實在不算什麼。
下學之時,柳卿走在了後面,比起呼朋引伴,她更適應一個人行。
“公子。”全叔上前幾步接過她手裡的東西,扶着她上了馬車。
“等久了吧,我出來得遲了些。”
“沒有,請公子坐穩。”
好吧,終於是多說了幾個字了,柳卿自得其樂的想,扶着車廂內壁坐下,倚在柔軟的被褥上給腿腳按摩,就算是已經勉強適應了這裡的跪坐,膝蓋依然會疼,腿依然會麻啊!就那麼簡單的凳子爲什麼他們就想不到呢?
“公子,到家了。”
全嬸候在馬車邊,下面放了個木墩,好讓她踩着下馬車,柳卿再次嘆氣,這東西其實也能坐的。
腿腳有些打顫,扶着全嬸的手下了馬車,一步一步往屋裡挪,扶着她在榻上坐好,全嬸馬上端來熱水和毛巾給她熱敷,有些淤青的膝蓋讓她心疼不已,口裡就免不了多說幾句。
“公子,您的學識比那裡的先生都要強上許多,沒必要去受這罪。”
“不一樣的,我自己理解的和他們說的總是有差別。”最主要是,她的理解摻雜了太多東西,而那些東西是目前不能見人的,在官學與其說是學東西,不如說是在慢慢掩蓋。
“阿全說在官學上學的人每個都帶了書童,這事是奴疏忽了,今天下午去找了幾個,一會帶來給您挑選。”
書童?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她要是不帶個在身邊可能反倒特立獨行,“找個孤身一人的,人品上也要過得去,以後身邊總得跟個書童,我不想再換了。”
全嬸手頓了頓,問得有些猶疑,“公子的意思是,以後帶着一起上京?”
“恩,免得到了那裡後再找,所以找的人不能有家累。”
全嬸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送消息**,讓族長送一個過來,做小姐身邊的書童,這是多少人想求而求不到的,若不是她家的小子年紀偏大了,這個機會怎麼都落不到別家去。
“我要個乾淨的人,以後只認我這個主子,只忠於我,全嬸,你明白嗎?”
柳卿話裡的意思真的就是這字面上的意思,她確實是想要個又簡單又幹淨的人,不認字也沒關係,她可以教,但是一定要身家乾淨,不會背叛,最好是孤身一人的,沒有家人可以影響到他,她的秘密太多,不能信任的人不能留在身邊。
可是在全嬸聽來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意思,小姐的意思是,家族的人也不行,因爲家族的人是忠於家族的,而不是她個人,所以小姐才這麼說。
陰差陽錯下,族裡就失去了這個往柳卿身邊送人的機會。
“喏,公子,奴會認真斟酌,只是時間上可能需要多一些。”
“沒事,不用着急,可以慢慢來。”
“喏。”
熱敷了一陣,膝蓋上舒服了許多,只是輕輕一碰還是會覺得疼,柳卿五官都擠到一堆去了,這才第一天就這樣了,往後可怎麼辦,要不……讓全嬸做個跪得容易?再傷上加傷,這膝蓋就沒法好了。
和全嬸說了一聲,第二天去官學時,柳卿身上已經綁了兩個跪得容易,裡面不知道塞了些什麼,軟軟的,一天下來,總算是沒有昨天那麼悽慘。
壓下對凳子的強烈懷念,柳卿用心的學着古人士子的一言一行,幾個月下來,原本就讓人辯不出雌雄的人更是讓人無從懷疑了,只是不少人對這個長得過分秀氣的男人存了些不一樣的心思,看向他的眼光也更多了起來。
柳卿沒看出這些,關山長卻是看出來了,有意無意的提點了幾句,在官學的時候也刻意偏護着,這才免了是非,饒是如此,也讓柳卿牙根疼,她是女人,扮成男人,卻讓男人對她有了想法,這實在是有那麼點什麼……
不過這也提醒了她,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的命比較重要,反正手裡不缺錢,這裡又養士養門客成風,她養幾個有武力值的遊俠應該也沒什麼吧!
回去和全叔一說,全叔毫不猶豫的便應下了,族長前段時間送來了消息,要他找個理由收下幾個人,那是族裡派出來保護小姐的,他正愁怎麼和小姐開口,這機會便送上門來了。
只是……
“公子,這幾天門外總有陌生人徘徊,爲了您的安全,請公子除了去官學外哪裡都不要去,直到小的請到護院爲止,不便之處請公子忍上幾日。”
這是她聽到的全叔說得最長的話,柳卿驀然有些感動,要不是爲了她的安全,他大概也不會說這麼多,想了想,便把山長提醒她的話說了出來,語氣裡還有幾分忿忿,要是認出了她是女的她還想的通,可是明明,他們就是把他當成了男的,怎麼着,想把她當兔兒爺對待?那也得看有沒有那個本事。
她再不會察言觀色,也知道了全叔全嬸本事不一般,由此可知,這具身體的身世不會簡單,真希望他們有足夠大的膽子做些什麼,讓這些秘密浮上臺面來,那種明明和她有關,她卻偏偏不知道的感覺,並不好。
全叔眉宇抽動,顯然是怒了,那些該死的傢伙,真是該死。
“請公子暫忍幾日,小的會去解決。”
這是……打算直接動手?柳卿皺眉,她雖然也想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但是看全叔這樣子,完全就不是揍一頓那麼簡單。
“全叔,這裡只是我們過渡的地方,不會久呆,最多再有一年我便會離開,你只要護住我的安全即可,其他的,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喏。”再不甘願,全叔也只能應下。
“顏青,昨天教的都會了嗎?”吃過晚飯,柳卿在院子裡走動消食,邊問跟在身後的小書童,這個年代要找個孤兒太容易了,只是既然是做爲書童,自然不能是太過蠢笨的,幾經選擇才定下來的這個七歲孩子靈性確實不錯,只是在她眼裡,終究是太小了點,七歲啊,小學一年級的入學年齡。
“公子,小的都會了。”
“背來聽聽。”
“喏,子曰……”
沒錯,柳卿教的便是這裡最常用來啓蒙的論語,每每這個時候,帶着清脆童音的背誦便成了這個院子裡的背景音樂,好的學生果然會讓人身心愉悅,無疑,顏青是聰明且好學的,因爲一切來之不易,就在一夕之間,他便從一個一無所有,無所依靠,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睜開眼睛的孩子變成了現在這樣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並且爲他賜名,甚至還教他讀書認字的書童,他從心底感謝這個讓他得到新生的人。
“不錯,記得每天練字不得少於兩個時辰。”
“喏。”
有筆墨,有竹簡擺在他面前,他又怎麼會偷懶,一開始他以爲能給他一個沙盤練字就不錯了,沒想到公子卻給了他足夠多的竹簡和筆墨,這些,是鄉紳富戶和世家裡公子纔有的待遇。
柳卿在書房裡加了張書案,教了他正確的姿勢後便倚在一邊看書,間或看看他寫出來的東西,又或者自己寫上一些。
她的隸書已經寫得非常不錯了,就算是小篆也能見人,好在前世有毛筆字的基礎,讓她不至於又要學繁體字又要學着拿筆。
全嬸進來把香茗放下,再把燭光挑得更亮了些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柳卿總有種感覺,這裡的所謂香茗就是在二十一世紀絕對沒人會多看一眼的茶葉灰,茶水都是昏黃的,要不是沒得選擇,真沒有喝下去的慾望,實在不能怪她挑剔,也不能怪她總是拿來比較,這東西,實在是難以入口。
二十一世紀再差,那裡生活的方便程度卻是這裡的人完全沒辦法想像的,人類就差沒把餵飯機弄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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