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醒過來,動彈了下四肢,但感覺四肢痠軟,手不能捏、腳不能踢。身上蓋了一條厚厚的棉被,平時也沒有覺得有多厚實,今日卻好似千金鐵一般,壓得她直不起腰來。
好容易才靠在牀沿粗喘了幾口氣,口乾舌燥,瞥見桌上放有一隻紫砂壺,頓時如獲至寶,歡喜地撲過去。
可惜放在平時相當容易的事情,今日做起來非常不順。
腳下一軟,額頭撞上桌角,立時疼得喊都喊不出聲。
若水正傷懷中,側耳聽見細碎的腳步在緩慢地向這邊走來,門口是開着的,一個人影幢動,暖日下,映在對面的牆上。若水馬上就認出來人。這麼倒黴的姿勢,她可不想被別人看見,尤其是他。
手指沾了些唾沫再往頭髮上胡亂一抹,幾撮細軟的額發散亂下來,遮住鬢上磕出來的青印,手往凳子上一撐,勉勉強強從剛纔的狗爬式變成蹲坐在地上。
韶年探了個頭進來,牀上有人睡過的樣子,卻獨不見那人。
他喊道:“小山豬?”
不知道是不是若水聽錯,他的聲音似乎帶有那麼一絲急促。她想要驗證一番,不由升了升脖子,高出桌子一點:“師叔。”
韶年轉過頭來,神態自如,見她蹲坐在地上,面下緋紅,而衣領下滑露出一段少女如玉肌膚。他挑了挑眉:“你在幹嘛?”
若水微微有些失望,支支吾吾道:“我剛起牀,以爲是師父來了,正要行禮呢。”
“行禮?怎麼從來沒有見到你給師叔行那麼大的禮呀?”
“是師父救了我,我,比試輸了。”若水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不可聞。
韶年先是一怔,隨即笑道:“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小山豬,你學什麼不好非要學武功,恩?”
“像一般的姑娘不都是學刺繡女工嗎,還可以給我繡一個錦囊,呃,雖然你笨手笨腳的,但是我也能勉強收下的。”
若水失落道:“師叔,你當真不願帶我下山?”
“等你繡好一隻錦囊,我肯定也就回來了。”
若水大失所望,韶年既不肯爲她留下也不肯帶她下山,難道,竟當真是沒有雙全法了嗎?
她正想着,韶年着彈了下她的額頭:“趕快起來,一直跪着幹嘛,叫別人看了還以爲我是在訓罰你呢。”
不想若水倒抽了一口氣,捂着額頭癱倒下去。
韶年:“別以爲這樣我就會起惻隱之心帶你下山了啊。”
若水肩上一抽一抽的,好似真的在隱忍什麼。
韶年詫異地湊近她,把髮絲一撩開,一塊腫大的青印赫然入目。
“誰打的你?”
“不是,我自己撞的。”
“鹹真那廝看着是很喜歡你,怎麼打起來一點分寸都沒有啊?”
“真的是我自己撞的。”
韶年將她一把拋到牀上,用被子蒙得嚴嚴實實,氣勢洶洶地往外走去:“連我的人都敢欺負,這小子真是活膩了!”
‘我的人’……牀上,腰痠背痛而且透不過氣來的若水聞言猛地一抖:“師叔,別走!”
“又怎麼了?”
“你去哪裡?”他不會真要替她去‘報仇’了吧?
韶年頭也不回,邊走邊道:“祥玉走的時候留了點跌打藥,我去拿來給你擦擦。”
祥玉姐姐,若水一直覺得祥玉下山是有隱情的。
她不是韶年的血親,藥引要另外去找。
祥玉下山一定就是爲了找藥引,而韶年只怕是不放心她去找她的吧?
若水沒有問,但是她知道祥玉養着一隻白鴿,雖然祥玉不在,但白鴿卻時常回來,紅撲撲的爪子上常常繫着一張捲起來的紙條。
“小山豬,看什麼呢,把眼睛閉上,我給你上藥。”
韶年很快就帶着藥瓶回來了,指頭沾了一點青綠色藥膏,輕輕塗抹在傷處,頓時火辣辣的感覺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陣陣清涼。
其實他指尖一觸碰,她就不覺得疼了。
祥玉的藥是真的很有效,立竿見影,很快就消腫了。
“師叔,你什麼時候下山?”
“準備好了就走。”他說的乾脆利落,手指從她額上收回,若水惶然不安。
“祥玉姐姐找到藥引了嗎?”
韶年的目光看過來,彷彿如沐春風,有安撫人心的用處:“找到找不到,都不急在一時。”
“師叔,你近日可有發病?”
“沒有。”
若水眨了下眼,緩緩低下頭。
本來還抱有一絲希望,以爲他是因爲蠱毒發作,這纔沒能趕來看她會武比試,原來,原來他根本就沒想過她會勝,就算她真的第一了,他就真的會兌現承諾?
她果然在韶年面前就是一個小孩子!
他總是拿她當玩笑嗎?
若水越想越惱怒,躺身睡下,用盡全部力氣將被子蒙過頭頂,故意不去看他。
韶年對她的行爲有些奇怪,但也沒有說什麼,拍了拍被子:“我走了,你好好養着,到時候我會讓鹹真跟你道個歉。”
“我不會原諒他的。”她說的是氣話,只是恨,如果真的比試贏了,倒要看看韶年能以什麼做藉口阻止她跟着。
韶年敲了她一記,雖然是隔着被子,依然很痛:“你這姑娘怎麼這樣?明明是你先紅杏出牆的,要是能說動他給你道歉,就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我哪有出牆?”說到這個,她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明明已經鼓起勇氣告白了,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居然把鹹真也得罪了。
“哪有人在心上人面前說喜歡別人的?”韶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唰地掀開被子,面對面地繼續跟她大呼小嚎,“就算是個老頭子也不信,何況是你師叔我。”
若水怔住了。
弄了大半圈,原來他甚至連她的心意都能弄錯,竟然以爲她喜歡的是鹹真,還給她扣上一個紅杏出牆的臭名。
若水沒有答話,卻不像平常的她了。
韶年奇怪,擡眼看去,她捂着滿臉殷紅的臉頰想什麼出了神。以爲她是含羞了,沒好氣地道:“喂,師叔說的你聽進去沒有?”
“恩。”若水忽然亮着一雙眼睛誠摯地望着他,“如果有人在說喜歡你的時候,煙花四溢、月明風清,這也是故意刁難?”
韶年的眉頭一皺,悄無聲息地別開頭去。
“師叔,我喜歡的並不是鹹真……”
“你——”
下一刻,韶年渾身一震,整塊背都直挺起來,兩片溫熱的脣緊緊貼着他的。他可以清晰地看見若水前一刻還羞赧的目光溫柔如水、脈脈含情,一點一滴、慢慢地滲透進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她終於學着鹹真的辦法生澀地用力吻他。
如果言語不通那行動總可以了吧?
房頂的一片瓦悄然移回原位。
於傾施展輕功,紫色的衣袖翻飛,他譁然而下。
方纔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
將元宵那晚以及會武的時候,鹹真的意外舉措相互一想,他是何等聰明的人,早已經將山上的人情脈絡分析得一清二楚了。
絳雲山要想一舉拿下並不容易,何況御愁宮地處遙遠,也不可能將全部的勢力都轉移過來對付絳雲派。
有些事,交給一個有腦子的人去做,反倒更能利於逐個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