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年等手絹上的細白色粉末都慢慢融入到傷處, 轉眼消失不見了,他這才直起身子,隨意找了條毯子蓋在身上, 接着沉沉地睡過去。
一覺還沒醒, 感覺頭上有陣細微的風拂過, 熾熱的氣息噴在臉上, 惹得人癢, 他側了側身,喃喃自語:“若水,再吵我就拍你了!”跟前忽然就響起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有一雙手悄悄撫上他發燙的臉頰,一路往上, 最後停在他眼睛處, 她嘻嘻笑道:“你再不起來, 我就只好陪你一起睡了。”
韶年本來處在好夢中,正大吃大喝着, 若水很乖巧地夾了一隻雞翅到他碗裡,笑着說,你再不吃,我就全吃了。
夢到好處,若水笑的模樣突然變了, 臉色蒼白, 牙齒也輕輕打顫, 捂着臉嗚嗚大哭:“都是你輕薄我, 害我被掌門和師伯們趕出絳雲山, 都是你,我我要殺了你。”
他慌了神, 想要勸慰她,誰知道手上的雞翅忽然流出血來,滑落在他手腕上,流到哪裡哪裡就冒出汩汩的血,好像噴濺不完似的。
他忙去捂,卻一直不見效,若水哭得越來越大聲,而他也漸漸心灰意冷,索性放開手,任由血流個乾淨。
渾身無力,他感覺生死就在眼前,一閉眼的時候突然從夢裡驚醒。
然後對上憐玉兒一雙細究的眼神。
“你……”韶年揉了揉頭,在心底措辭了一番,“怎麼會在我房裡?”
“我覺得我突然對你來了興趣。因爲回去之後,我滿腦子想的竟然都是你,連二哥我也沒有那麼那麼想見!”她又驚又奇的語氣,滿臉天真。
韶年張了張嘴,把原來要責備的話都吞了下去。他伸出一隻手來,摸了下她的頭。
“後腦門突出,看來你是一個好命的人。”
憐玉兒愣了下,噗哧一笑:“我們是友是敵?你這麼一句好聽的話,我都被你糊弄了。”
“那得看你了,你一輩子都不會是我敵人的,你是我救命恩人。”韶年說的很自然,就像水往低處流一樣符合常理。
憐玉兒沉默了會,道:“你倒是蠻聰明的,知道手絹上有解藥,能止血。二哥說你中了沉瞌蠱毒,所以針眼大的傷口也能血流不止要了你的命。”
“你並不是那麼狠心腸的姑娘。”韶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大哥教我,要將人才納爲己用。”憐玉兒絲毫不掩飾她的良苦用心。
“確實是於傾的作風。”韶年牽動嘴皮子笑了笑,“他沒告訴你這話不能隨便說?”
“我看你不像是能爲我所用之人,乾脆就告訴你好了。”
韶年再笑:“怎麼說?”
“大哥說,絳雲山有個人叫韶年的,輕功高絕能飛檐走壁即使出入萬馬兵營也如無人之境,自小聰慧識人一眼就可辯忠奸,不管是什麼武學寶典都能一點即通,更可以舉一反三,世上難逢對手……”憐玉兒說的一臉嚮往。
韶年笑:“有那麼神嗎?”
“他是你師兄吧,你怎麼一點也不尊重他?”
“於傾可不像是會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吶。”
憐玉兒道:“是我後來聽很多人說的,除了二哥,他是我最佩服的人。”
“好吧,下次讓你見見他。”
憐玉兒懷疑道:“下次?我怕你沒這個機會。你的毒怎麼沒有解?你昨晚和她沒有……”
韶年皺了皺眉,頗有責備意味地道:“小姑娘家的,怎麼弄這種毒?”
“怎麼會這樣呢,她真的是跟我來搶二哥的!”憐玉兒怒得在牀前踱來踱去。
韶年皺眉,沉聲道:“別胡說!她跟你二哥才結識不久,又是異姓兄妹,怎麼可能呢。”
憐玉兒冷笑道:“女人是最不能信了,一旦來了感覺,擋也擋不住呢!”
她忽然又換了一個表情,方纔的天真完全被魅惑覆蓋。嘻嘻笑着纏上韶年,一把勾住他的後頸,吐下一口氣:“就好像我對你啦,一看見你就忘不了了……”
若水捧了一碗薑茶站在門外,來之前還在想要怎麼把韶年叫醒,卻沒想到碰上這等事情。
“若水……”還是韶年先看見她,掙脫開憐玉兒,卻也沒主動走過來。
“師叔。”在憐玉兒面前,若水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將薑茶放在桌上。這個客棧真是豪華,連一個平常的桌子也是紅木製的,磕得她手發疼。
憐玉兒不甘心,拉住韶年:“誒,你這人怎麼這樣,剛醒了就不認帳!”
心口的肉猛然一縮,若水低着頭趕緊出去,末了,竟然還關上門。
韶年收回目光,把薑茶喝了。
憐玉兒奪過去:“你喝這玩意?你以爲會有用嗎?”
“到底是別人的心意。”韶年輕蹙了眉角,不再是縱容的語氣,“浪費吃的和藥湯,是要遭報應的。”
“到底是因爲她的心意還是怕遭報應啊?你說清楚了我就還給你。”
“都是。”
韶年沾着血的袖口無風自動,憐玉兒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長臂一伸,端在嘴裡喝了個乾淨。
“你有那麼好武功怎麼還中毒呢?”憐玉兒說完,就聽得商南在外面喊:“趕緊叫醒你師叔吧,我們可以啓程了,再過一個時辰恐怕今天天黑之前就得露宿深山野林了。”
若水的聲音很近,大概就在門外不遠:“好的。”
商南又調笑道:“知道你不怕住山裡,但我可不喜歡。就當爲了我吧,別再拖了。”
“恩。”
“那我去找玉兒。”
憐玉兒把門打開,應道:“我在這,二哥。”
商南轉過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神色怪異的韶年和若水,遲疑道:“你在裡面做什麼?”
“我們……就那樣啦。”若水看見她臉上有飄紅跡象。
商南再看韶年是一副正常的面色,心底已是知道了大概。但他並不拆穿,拍了拍憐玉兒的肩:“這位元兄弟爲人誠懇,做事有分寸,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要跟他多多學學。”
憐玉兒看了半天,沒見商南有一絲不悅,心裡已經不高興了,又聽他反而有拉近她跟韶年的意思,更不是滋味。原來她本來想借韶年看看商南有多在意她,此時卻大有自食其果的味道。
憐玉兒拉扯着商南的衣服,跺了兩下腳,氣憤地當先走了。
商南卻沒有放太多心思在她那些小動作上,反而注意到若水臉色難看起來,雖然這在他意料和掌握之內,但若水眼眸凝淚的樣子,仍叫他有些慚愧和後悔。
韶年走上前去,輕輕拉了拉若水,她擡頭看了一眼,卻生分道:“師叔,我去房裡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你們先走吧。”
韶年忖道:“好,那我在門外等你。”
若水轉過身,拭去眼角要滾落的熱淚,扯着嘴皮子笑了笑,雖然比較勉強,但起碼把眼淚給憋回去了。
去雲南的路途遙遠,途中不一定都有客棧。從那家客棧出來以後,沿途都沒有村莊,吃的喝的都不夠用。
若水摸了摸馬背上的茶袋,只有最後一點水了。
“師叔。”她兩腿一蹬,騎上去跟韶年並肩:“喝點水吧。”
韶年點頭,拿到手上之後晃了兩下才發現水已經不足,他推回去:“我不渴,你留着自己喝吧。”
若水搖頭表示不願喝。她算着韶年受過傷,不能缺水,何況他已經嘴脣發白。
正好憐玉兒也驅馬前來,她夾着馬肚的腿都沒有力氣了,好似故意的,直嚷嚷口渴餓了之類。
韶年笑着遞了茶袋給她:“你想喝水就拿去吧,別客氣。”
憐玉兒得意道:“不謝了。”說罷,咕嚕咕嚕地,一飲而盡。
若水往馬屁股狠狠敲了一記鞭子,馬兒撒歡地跑到他們隊伍最前面,商南側頭道:“怎麼到前面來了?”
若水負氣道:“前面風景優美,視野廣闊,我更喜歡前面。”
商南道:“你去後面吧,後面安全。”
“哼,能有什麼危險。”若水本來心情就不佳,此時更覺得無處泄奮,口氣不怎麼好。然而不管她怎麼策馬奔馳,商南始終穩穩當當地比她快一個馬頭。
看她擰得眉毛都一根似的,商南想了想,說:“那不如我們跑一圈,你若是比不過我,還是要乖乖去後面跟着。”
有這麼好的發泄機會,若水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他一說完,若水已像一支離弦的箭衝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