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你終於來了。”
若水用劍一撐,靈巧一躍,人已經在古藤之上了。經過十個月的磨礪打拼,她顯然比初來乍到的時候看上去更加活潑伶俐,原本是面黃肌瘦的黃毛丫頭,不過近一年的功夫,人也圓潤了許多,尤其臉上有了淡淡的血色,顯得一番姑娘家的嬌羞之態。
更爲難得的是,她現在改口稱韶年爲師叔了。
絳雲山很少有孩子跟她一樣是因爲這層關係才成功拜師學藝的,可以說,只有她是韶年帶回來,並且因爲沒有親人在世了才拜師於此。
若水打心裡覺得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算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也不能那麼高調張揚。
韶年翻了個身,沒什麼好氣地道:“本長老正在睡覺也被你叫來。”
若水悄然走到他身旁,蹲下來去撓他腰部:“師叔,師叔,這最後兩式我怎麼學都學不會,鹹真都不會呢……”
“他不會你就那麼理所當然地來問我?早跟你說了這幾日別來煩我,本長老秋乏啊秋乏。”韶年只着了一件素白的長衫,一頭青絲用木簪鬆鬆垮垮地束着,有些髮絲纏在脖頸間,有的則順着肩背如瀑而下。赤着一雙腳,也不嫌髒,也不嫌路上石子磕着,輕盈地踩在一枝古樹上。
他的眼角下,挑弄的笑意依然如舊,不管什麼時候看去,都像是在嘲弄你。狹長的雙眼輕輕闔上,露出新長出青渣的下巴。
若水趴在邊上,趁其沒有防備,狠心拔了一根小須。
“呀——”韶年猛地跳了起來,縱得老高。
他的輕功簡直可以用絕世來形容,單手抱在粗壯的古藤上,忿忿地朝她嚷道:“大老頭怎麼把這個都告訴你!”
“呵呵,師父下山之前說了,倘若你不交我們武功,就這樣對付你!”第一次見到師叔好似見不得光的老鼠,逃得那麼快,若水詫異之下笑得花枝亂顫。
韶年愣了一下,隨即壞笑:“你拔我一根,我要拔回來十倍百倍!看看是我先沒了鬍子還是你先沒了頭髮!”
若水大駭,急忙蹲下來捂住頭:“啊,不敢了不敢了……”
轉瞬之間,她的髮絲被牽起,韶年已經來到她身旁,饒是再粗魯的人一觸及這如緞的發,也會溫柔起來,髮絲從韶年指間緩緩溜過,他脣邊勾起一角邪惡的笑來:“哎呀,我們家若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本來也該找個好人家嫁了……”
說到這裡,他朝鹹真那裡有意無意地撇去一眼,滿意地看到鹹真沉低了頭,面布霞光,他方纔繼續笑道:“可是,你要長個記性,別以爲你抓住了我的軟肋,再對本長老不敬,我就真把你弄成道姑,教你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啊——”若水的臉因爲疼痛而瞬間扭曲,“師叔,疼!”
“是嗎?我覺得下手還太快了點,不然你怎麼還有力氣喊得出來,嗯?”
“你拔了多少?”
“大概四五——”
“四五十根!師叔你也太狠了吧?”
“瞎嚷嚷什麼,也就四五根嘛,你這麼小氣?”韶年瞪了她一眼,攤開手露出那幾根髮絲兒來,“你要知道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因爲這整條命都是我的!”
“咳咳……”一個激靈,鹹真咳得全身發顫。
韶年從懷裡掏啊掏,掏出一個貼身的荷包,把髮絲放進:“這些嘛……我先替你收着。”
唰地一下,若水臉頰發燙,結結巴巴道:“爲,爲什麼?”
貼身收藏的話……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思?若水突然後悔剛纔哇哇亂叫,早知道或許,該多讓他拔幾根的。
韶年立起身,拍去身上的塵土:“聽說苗疆那邊有一種特別的巫術,有了人的頭髮就可以做法,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過兩天我下山定要去請教請教。”
他說的什麼苗疆的事情,她倒是一點都沒懂,但最後一句深刻地鑽進腦子裡。若水呼吸一滯:“師叔要下山?”
“恩,再過段時間吧。”韶年拍了拍她的肩,“如果大老頭還沒回來,你有什麼事情都要記得先跟鹹真商量。要不然就你的智商,我都不知道回來還能不能再見到你拉。”
若水:“怎麼那麼突然又要下山了?”
韶年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皙白的手腕,只可惜這時候若水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沒有注意到那隻手腕上有個紅印,好似繫了一根紅線,鮮紅得彷彿要滴出血來。
“本長老呢是有要事在身,不然,你以爲誰不喜歡成天跟你似的,每天睡覺睡到日上三竿?”
“可是……”
“可是大老頭回來了,你還是練不全絳雲三十二式?”韶年點了下她的腦袋,一張美玉般的臉,略帶鄙夷的笑容慢慢鋪開來,“誒呀呀,我就知道你笨,看我的。”
“師叔,冊子……”若水遞上去的藍本,被韶年不屑地推開。
秋風捲起一陣沙塵。
山林間,最多的就是落葉樹枝,被風帶起,捲動。
韶年站在迎面而來的風中,留給他們的是修長的背影,墨發散開來,襯得整個人越發優雅,但他身若蛟龍、劍式揮落有致,一些若水參透了數個月卻依然沒有絲毫進展的劍法,他做起來卻如行雲流水,一路到底,他倒是耍得暢快淋漓,若水和鹹真連眼睛幾乎都沒眨過,若水更是替那件素白的衣衫捏一把汗,不知道要多少水才能洗乾淨喲。
停下,收劍,韶年投去一個‘如何’的眼神。
若水本意不是這個,但一時竟看得癡了,忘了爭辯,終於從其中回過神來,不無佩服地道:“師叔,是怎麼會這套劍法的?”
若水清楚記得大長老曾經跟她說,這本是秘笈,他誰都沒有給翻過。
“那老頭一邊寫,我一邊在房樑上嗑瓜子看着吶。可笑他到現在還以爲我不知道呢!”韶年得意極了,很孩子氣地哈哈大笑。
見着韶年挺開心的樣子,若水斗了斗膽,弱弱地問:“師叔,能不能帶我一起下山?”
她的衣襟一緊,若水連頭也沒回,隨意地推開鹹真。
韶年一怔,疑道:“你下山做什麼?”
“師叔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我去殺人放火你也去,而且回來之後不會告訴掌門和其他長老?”
若水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師叔,你不會的……吧?”
“怎麼不會?還有啊,本長老最喜歡去的就是那些個煙花之地,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去?就算你進得去,你在那裡能做什麼?就算你會默默在旁邊不影響我,那如果我看上的姑娘別人也要點,銀子不夠的話,你會幫我奪回來?”
煙花之地,就是跟女人們喝酒的地方?好吧,就任師叔喜歡,她忍了。
韶年繼續板着指頭:“就算……”
若水的忍功霎時破功,一張小臉都綠了:“還有那麼多‘就算’啊?”
韶年好笑的抱起胳膊:“還有……恩,你先告訴我這些怎麼解決?”
若水想了一下,道:“女孩子不能進去的話,我就穿男裝,我不會打擾你和姑娘們喝酒的,而且誰跟你搶我就打他們!”
“就憑你,打得過?”韶年上下打量了下,她小小的個子還不到他的肩,都不知道她腦子裡都裝着什麼呀!
他嗤笑道:“我有時候真懷疑,你的自信是哪來的。”
若水挺胸擡頭,說得志在必得:“從今起,我會更努力習武的!”
見她如此認真,韶年面露爲難,忖了半晌,終道:“這樣吧,我等兩個月,你若是能勝了會武比試,就有了下山遊歷的資格,到時候,我帶你下山就不算違反絳雲的規矩,你有把握嗎?”
若水的臉色又是一變。
鹹真在後面暗暗地捏了下她手。
明明是挺涼爽的天氣,他的手竟然黏黏的,滲了不少汗液。
“好,我去!”
若水再次擡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那種羞赧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定,都沒有人知道她哪裡來的勇氣和鬥志。
她說得那麼擲地有聲,韶年收起頑劣的笑意,輕輕抿了下脣,眯眼看着她,點頭應許了這場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