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坡上,她在坡下,她哪裡還有力氣爬坡?
但她還是動了,踉蹌着,跌跌撞撞撲向他。
陸壓環着她在胸前,眼一閉,眼淚也滾下來。
他吻她的額她的發,她的眉眼她的眼淚,她是個不聽話的孩子,可是他的懷抱空虛,有了她才完整。
他以爲自己高傲到可以對她不屑再顧,命運卻比他看得通透得多。
慕九緊揪着他的衣襟,卻在他的擁抱下忽然出聲:“你知道我是誰嗎?”
撲過來是本能,她本能地知道他這裡是最安全的港灣,但她滿腦子仍被這迷惑充斥着。
她擡頭望着他,眼裡沒有喜悅沒有激動,而只有疑惑和迷茫。
如果是從前,她也許會藉機耍賴撒嬌,藉機釋放心意,可是眼下的情形容許嗎?
矛盾並未解決。
陸壓手頓住,卻未鬆:“你是我的未婚妻。現在你體內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那股靈力了,我尚且不知道這是黑水潭的靈力作祟還是來自於你體內。但是我可以肯定,它的爆發跟這片林子裡的靈力有很大關係,阿九,不管你是誰,你都是我的。”
慕九沒有說話。
過許久,她說道:“你爲什麼喜歡我?”
陸壓目色沉凝,沒有說話。
這個問題他也曾問過自己,但並沒有找到答案。
慕九背靠在石頭上,嘴角揚起:“我這個人或許有些天賦,修仙時能比別人進階得快些,但在神仙二界裡,委實算不得什麼。我個性也不是很好,腦子也笨,我想導致你最初對我有感覺的,無非是因爲朝夕相處讓你察覺了我的一點好。是嗎?”
陸壓說不上來。
慕九望着他:“陸壓,你真的原諒我了嗎?如果回到先前,我把鐲子借出去後你還會對我發脾氣嗎?”
陸壓仍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應該還是會的,他在乎的是她對他,她對別人如何,他確實從未關心過。
慕九望着他,雙眼黯淡到如同雨夜的天幕:“你知道嗎?剛纔那一剎那我確實想爲你改變,變成你所期望的樣子,我想變成個自私到眼裡只有你的人。
“可是我到底還是做不到。敖姜受了重傷,我希望有人能救他,我把鐲子借給他,我只是摘下來給他想讓你知道他在哪兒。
“如果不是敖姜,興許我已經被烈焰吞沒,我的金靈和敖姜的水靈都與火靈相剋,如果不是他捨身救我,那麼方纔躺倒在那裡甚至是送了命的就是我了。我想他既然能捨身救我,那我給個線索給你讓你能夠救他,這與救我又有什麼差別呢?
“倘若我帶着它走,你也不見得會更早找到我,我不是沒有拿他聯絡你,可是那林子裡我完全沒有辦法把靈力傳送出去。
“我知道,不管怎麼說,既然我答應過便不該隨便摘下它。這個我認。
“可你知道我笨,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如果救我的人因我而死,那我寧願自己去死。
“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你在處處護着我,可是陸壓,我也有我的做人原則啊,如果當初我不是這樣濫好人,我怎麼會把你帶回天庭?怎麼會聽信你的謊言將你留下?當年若不是我本着顆替師侄們出頭的心,又怎麼會在洪蒼山下遇見你?
“我並不認爲善良有錯。所以我沒法兒爲你變成自私的人,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想我或許是真的不夠喜歡你。我還是很在意在你眼裡的模樣的,如果你罵我,罵我不該那麼輕率,我都認。但你說我假仁假義,我覺得有點受傷。
“我本來就是個看不得人落難受苦的傻瓜,如果我就那麼撇下敖姜離開,我就不是我了。但是我仍然知道我錯了,我如果聰明些,或許能夠想到更爲齊全的辦法。又或者我能幹些,我便完全不必敖姜來救我,不必事事都等你來替我解圍。
“可是陸壓,我目前只能做到這樣。如果沒有遇見你,我依舊會有我自己的人生,沒有遇見你,我會在天兵營混吃等死到五百年期滿,是因爲遇見你,我纔會接連遇見這麼多超乎我能力範圍的事情——是因爲你,我纔看到了這麼不一樣的世界。
“我是在以一個半仙的身份拼了命地做着你們神仙的事情。
“我卯足了勁,偶爾也會有趕不上你們腳步的時候,我笨,我傻,我低能,我只能用我自以爲好的方式處理問題,在這件事上,就算再從頭來一次,我十有八九不會改變選擇,你也十有八九還是會發脾氣,因爲你不能理解世上怎麼會有我這種不把你放在心上的人。
“所以哪怕我們和好,矛盾也依然存在。”
陸壓臉色有些發白。
“陸壓,我跟你的差距,不是上神與化神的階位,而是兩者的落差本身,我們對彼此的認知,彼此的能力不對等,使我們註定會產生這樣的矛盾。我特別的迷茫,我知道感情是自私的,我現在就是特別亂,陸壓,不如你給我一點時間學會自私,等我理清楚我自己,等我來找你。”
她雙脣翕了翕,目光裡的晶亮在夜空裡劃過一道弧,伴着她下了山澗。
有時候她冷靜起來連她自己都害怕。
她在他身上的有所保留,應該就是一直預感着會有這樣一種矛盾出現吧?
他習慣了衆星捧月,翻手雲,覆手雨,他高興的時候可以把雲嵯這樣的人從絕處救回來,不高興的時候能把慕容少卿動轍就減去幾萬年修爲。
當然沒人能說他做的不對,事實上他每做一件事都有足夠的理由。
可是她不同,她不得不因爲積累功德善緣在天庭服這五百年兵役,不得不承受一些窩囊氣和委屈,也不得不不斷學習着生存法則,——他可以旁若無人地稱呼玉帝爲鴻鈞的看門童子,她卻必須老老實實地三叩九拜。
她並沒有覺得不公平。 Wωω •тTk án •C 〇
只是她與他的經歷不同,閱歷不同,這都是事實。
如果高枝那麼好攀,人界也不會有那麼多怨婦了。
所以她反倒沒有眼淚可流,哭有什麼用?有本事就解決問題。
她忘不了剛纔她劍尖刺向他的一幕,如果不是最後那絲善念戰勝了惡念,那麼大禍終將釀成。
她也有惡念……
她首先得知道自己是誰,然後才能想接下來的事。
在自己腦子都還一團漿糊之前,最好還是先分開冷靜下吧。
“嗚嗚!”
阿伏看到她走遠,突然如同脫弦的箭一般衝到她面前,拱着她的身子在背上,馱着她呼嘯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