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法是想出來的,不是睡出來的。這一點花想容十分清楚,可是沒奈何周公盛情呼喚,她又實實在在地於藥廬、後廚和地牢之間折騰一天,續命丹藥效消耗殆盡。
花想容膝上的伴睡“讀物”纔看到“煥靈丹”後面一頁的“聚靈丹”,記着記着,上眼皮就和下眼皮開戰。她臨閉上眼之前,下意識地收起丹藥圖譜,腦袋往牀頭一歪,睡沉了。
此時,花想容的房間裡迴盪起只有她能聽見的話音:
“鳳銜珠是那麼好找的?蒼梧草是那麼好遇的?就算這兩樣你都找得齊!我不給你火色靈石,不也白搭?就是不能乖乖做朋友,娘啊娘!你說說現在的姑娘,心思怎麼都這麼難懂呢?哎!就是喜歡窮折騰!”
男子細碎的叨唸縈繞在某人的耳邊,只是今時的她不同往日,睏倦佔了上風。花長雲說還有十來日,他怎麼就那麼篤定,這麼清楚計劃不如變化快的消息?
某人被子都沒力氣蓋,自然無暇顧及這些。流光繭在小狐狸話音消盡的時候微微泛光,蓋在她膝頭的被子一點點上移,直到蓋過她的肩頭。
白雪皚皚,眼前的情景看着如此眼熟。
只不過,花想容在立身於雪中,沒有上次感到的那種冷寒。渾身都是暖意融融的,她不由得下意識地仰望屋頂,不見皓月、也沒有那個迷倒衆生的女子倩影。
回望天色,寅時方過,卯時初啓,破曉的意味不明,微薄的旭日光輝才訪人間。
第一次的,夢見這樣的情景時候不在夜裡,而是晨間。
“啊——杜媽媽…杜媽媽!我是不是生不出…我的孩子了……”
婦人一聲淒厲的痛喊喚回花想容的心神,來不及走近房間,她的身側,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擦身奔向面前那扇門。
緊跟在那身影后面,花想容緊趕了兩步追到門口。本是要隨着進進出出的婢婆進門去一看究竟,可就在她擡腳欲踏進門內時候,忽然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身後惡狠狠地盯着這個房間。
回眸望去,院門口有一個婦人的身影,似是怕被人注意到,那婦人瞥了一眼就消失不見。
她再回轉身子要進門,只聽見屋內傳來婦人斷斷續續地責備之音:“你…你不該來…若是…若是讓她見到了…定是…定是不會放過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難道這就不是我的孩子麼?孩子咱們可以再生!先別說話,道兄給的那方子,我已讓竈上熬好了,一會就會端來!”
聽見房間裡男子的話音,花想容進門的腳步僵住了:是花甲!原來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花想容被生下來!爲什麼?
“我不喝…我不喝!這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憑什麼聽一個…遊方道士的話,就要斷了我們母女情分?你出去…出去——”
聞聽婦人之言,花想容不由得心下一疼,彷彿能切身體會到婦人的不忍,彷彿能明白她即將成爲一個母親,寧死也要保住孩子的心情。
花想容身邊,一個婆子端着一個還飄着熱氣的藥碗進門去。
雖然明知花二小姐的母親不可能喝下那碗藥,她的心還是跟着這個婆子的進門高懸在半空。
“啪!嘩啦!”
不多時,器皿摔在地上破碎數片的聲音便驀然響起。
“滾——都給我…滾出去…除了杜媽媽…誰都不準…不準進來……”近乎以嘶吼,婦人窮盡了自己好不容易攢起來的氣力喊出這番話。
花想容下意識後退,眨眼的工夫,花甲和剛纔進門的婆子就被轟了出來。
此刻,望着十幾年前的花甲在門前的雪地裡焦急地踱來踱去,她不由得有些失神。
花二小姐的母親沒能活下來看着她長大是事實,所以,現在的花想容多多少少能體會到一個男人愛妻至深,在睹物思人時候的心情。
“啊——”房內婦人再次聲嘶力竭地喊出聲,引得花想容側目,也使得一直惴惴不安的花甲猶豫不決。
“哇哇!”嬰孩兒高亢的哭聲從房間裡傳出來,花甲好像終於鬆了一口氣,擡步就要奔進房去。
方啓步,就聽見院中身後的婢婆們一陣驚呼。
“這這這……”
“天吶!”
“咱們的二小姐難不成是花神轉世?”
隨着花甲的目光側目看去,被大雪覆蓋着的泥土中一叢叢地冒出嫩綠的花莖,以人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地長高、茁壯,慢慢變成翠綠色。
聽杜媽媽神乎其神的轉述都是蒼白的,若不是親眼所見,花想容萬不能相信這景象如此令人驚豔。
再回神,房中的孩子仍在哭泣,身邊的花甲已經不見蹤影。
沒有從門而入,花想容的手扶在門口屏風,一歪身就穿過屏風進了房中。
驚愕地側目望向牀前,杜媽媽默然垂淚地立在牀尾。
花甲雙膝及地伏在牀緣,癡望着單臂攏住襁褓嬰孩兒,面色慘白的婦人,眼中的男兒淚也不自控地劃過臉頰。
“哭…哭什麼…咱們…咱們的…女兒…不漂亮?”
“漂亮!漂亮!比你可漂亮多了!你總是這麼任性…我怕女兒長大了,像你!”
“女兒…哪會隨我?你看…知道…知道她娘要死了…不是一直在哭……”
“你亂說什麼?”
婦人腿邊的被下掩蓋着一大片血紅,要不是她看見這片紅,還真的以爲夫妻二人這是在打情罵俏。
“讓我…給女兒…取個名字吧…紅…不好聽,我想…我想送給女兒…最後一樣禮物……”
聞聽婦人的話,花甲點點頭,花想容也跟着抹了一把劃過臉頰的熱淚。婦人滿意於夫君終於從了自己的心意,失去力氣似地合了閤眼,似在思索,又好似將要斷氣。
“花開了!花好漂亮!”
“咱們二小姐簡直就是天生下來的富貴命!你看那牡丹開得多好!”
房間外面傳來小婢女們的雀躍歡呼,是啊!窮盡一生,又有幾個人在寒冬臘月親眼見過夏天綻放的繁花,在大雪地裡競相開放?
聽了那些小婢女的話,婦人微微啓眸,冰涼的手撫在女兒的一邊臉頰上,有氣無力地說:
“花開了好…花開了好啊…我的女兒降生,連繁花都忍不住…來道賀。想容…我們的女兒…就叫…花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