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大哥?”
“公子,拜託你醒醒……”
“沈公子?快快,快去看看。” 好吵啊。
沈言難受的偏過頭,想要躲開那些紛雜聲音的侵擾。
可是耳畔突然傳來一聲輕喚,“沈言。”
“嗯?”
他擡頭,勉強睜開眼睛。
面前模糊的面容逐漸清晰可辨,秀氣的輪廓,那雙星辰一般明亮卻又烏黑的眼睛,裡面閃爍着狡黠的光。
她開口,輕聲呼喊,呵氣如蘭,“沈言……”
“嗯。” 不知道爲什麼,他聽到這人的聲音,很舒服。
有種在明媚的春光裡懶懶的打了個呵欠的安逸感。
少女對着他燦爛的笑,那笑容倒映在他的眼中,一時間,竟然將漫天明媚的春光都比了下去,世間萬物,在那一刻,都黯然失色。
沈言高興的望着她,不明白忽然充盈於心胸中的滿足感從何而來。
年幼時候,曾聽孃親說過。
有那麼一刻,她希望時間停滯,愛她的人安靜的守候在她身邊,保持着那麼一刻熾熱的赤子之心,就愛她一個人。
真希望那時候時間停滯,她的愛人,永遠守在她身邊。
記憶裡孃親的笑已模糊,可是她眼神裡的希冀和感慨,他卻是牢牢記住了的。並且在此刻,深有感觸。
“真希望時間停滯呀……”
“你說什麼?” 少女的笑容燦爛,慢慢靠近他,有些調皮的眨眨眼,見他沒答話,便又重複了一次:“你剛纔說什麼?” “呵呵……”沈言輕笑,寵溺的眼神像是裝滿蜂蜜的陶罐,甜的膩死人。
“你不需要知道啊。”
沈言側過頭,以便能更清楚的看見她的臉。
“你只要知道,我喜歡你,從那跌倒在我懷裡的時候開始。” “咦?” 面前的少女露出不解的神色,卻也沒生氣,只是嘻嘻笑着說,“你要和我在一起嗎?” “嗯。” 沈言溫和的迴應她。
管它什麼皇城,什麼沈珂,什麼親情隱忍退讓……
他只知道,他一直暗暗喜歡的姑娘向他遞出了羅帕,他只需伸手,就能將那柔弱無骨的身子,攬進懷裡。
就可以,實現自己,壓抑在靈魂深處見不得光的夙願。
“那你就跟我走吧。好不好?”
彩萱笑着看他,背後是一片虛無,耀眼的白光,隨着她的靠近,愈發的清晰明亮。
他是沈家大公子,可是他從來不曾知道,原來愛一個人的時候,無論她的出身背景有多麼平凡,甚至卑賤,而自己眼中的她,卻始終會是最好的,無可替代,千金不換的。
沈言伸出手,修長蒼白的手指觸碰到那白皙的幾乎透明的指尖。
“好,我跟你走。” 我願意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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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沈珂的臉色劇變,原本還算是健康的臉色瞬間雪一樣的蒼白。
他一雙眼睛鷹一般緊緊盯着那個人。
沈言眼睛裡最後一絲光彩黯淡下去,那個奇蹟一般永遠閃爍着光環的人,終於安靜下來。
他嘴角的弧度僵硬而吃力,可是他卻是笑着的。
爲什麼?爲什麼?
“騙人的吧……”
沈珂顫抖着伸出手,一點點靠近,一點點靠近,小心翼翼的,生怕驚醒了墜入沉睡的人。
“沈珂!”
一雙枯瘦卻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怎麼?爲什麼?
沈珂慢慢轉過頭,平靜的望着阻止他的人。
風公子的臉色不太好,但那雙一直微微眯着的眼睛這次卻奇蹟般的睜大了。
他搖搖頭,眼神好像有些難過,又好像是勸慰,帶着憐憫和同情望着他。
沈珂看見那兩片薄脣輕啓,吐出的一字一詞卻像寒冰煉獄般殘忍。
“沈言他……已經去世了。”
“去……世?” 沈珂愣愣的重複了一遍,身邊另一個人卻像是忽然被這幾個字刺激到了什麼敏感的神經,終於忍受不了,崩潰般的大哭起來。
被那悲痛的哭聲驚醒,沈珂終於默默收回了手,風公子嘆了一口氣,將握在他手腕的手撤了回來。
“節哀順變。” 風公子看着那兩個人,沈珂在笑,嘴角的弧度幾乎不可見,那笑容被眼中滿溢的傷痛覆蓋,再也不復往日的爽朗,而霓裳在哭,一雙眼睛已看不清前路,豐潤脣上的胭脂已經被胡亂擦掉,混雜着淚水亂七八糟的塗抹在精緻的袖口上。
風公子垂下頭,又嘆了一口氣,然後離開了。
他早就知道沈言會死。
只是沒有想到,死亡降臨的會這麼突然,這麼快。
當初他八擡大轎去他那個簡陋的茅屋請他做門客的時候,他其實是回絕了的。
而理由很簡單,卻異常充分。
沈言蒼白着臉緊緊抱着懷裡的暖爐,笑容明淨而脆弱,他咳嗽了一聲,苦笑着回絕,“先生,我的病,無論你花費多少銀兩,請來多少醫師,都是無用的。”
“怎麼會?”當時他大笑,“公子莫要小看了風家在鄴城的實力。” “沒有小看。”沈言平靜的搖頭,眼眸中有一絲絕望的陰鬱滑過。
他笑,“正是因爲不曾小看,所以才明白。”
“是這樣啊……”那時候,從沈言的眼中看到絕望的時候,他就明白,他說的,是真話。
因爲這世間,沒有什麼困難,會讓那樣內斂的人,在一個外人面前,流露出明顯的悲哀。
他走的時候,沈言斜斜倚在茅屋門邊送客,他轉過頭看了一眼,突然就有一絲不忍。
明珠不再,光滑黯然。
竟是這樣可惜。
於是,他轉過頭去,笑着對那人說,“公子,你願意來府中,做個食客嗎?” 白吃飯的食客。
沈言定定看了他半晌,就在他以爲那樣的高潔之士會拒絕的時候,他聽見沈言輕輕說了句,“好。”
可惜呀,可惜……
風公子想起嬰憶懷裡抱着一個比自己高大許多的沈言出現在他面前,一臉驚慌失措的請求自己救他的時候,他緊繃着的一根弦崩斷的聲音。
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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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兒呢?” 紅印撅起嘴,有些埋怨的催促走到門前的人,“你快一點,快一點兒啦~”
“來了來了。”彩萱氣喘吁吁的跑過來,“你怎麼會突然這麼想出去呢?平時在莊子裡不是呆的挺好的嗎?” “哼。”紅印努了努嘴,眼神不善的望着她後面。
“什麼呀?”彩萱口中問着,抽空轉過頭看了一眼。臉上的神色有些詫異,“咦?這些人是做什麼的?” “小姐。” 陳叟靜靜走過來,直接無視了一旁眼中陰霾升起的紅印,將手裡的包裹塞在彩萱手中,同時解釋道:“這些人,是老朽派來路上保護小姐的,可千萬要帶着他們。”
“叟,我們只是出去玩一趟,很快就會回來的,這些……”雖然知道陳叟是好意,可是彩萱還是有些哭笑不得。
“小姐,你必須帶上這些人!”陳叟的態度出乎意料的強硬,甚至語氣中都隱含一絲脅迫的意味。
彩萱看着面前人眼神中的沉重,忽然明白了什麼。
“叟。”彩萱的臉色一變,聲音有些顫抖,“他沒有危險的。”
“小姐。”陳叟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重複了一遍,“帶上他們。”
一旁的紅印臉上突然消失了笑,有些陰沉的瞪着他。
彩萱背對着,所以看不到,陳叟跟那雙眼對視了一瞬,一股冰冷的寒氣沿着四通八達的筋絡蔓延開來。
他生生打了個冷戰,可還是半分不讓。
“好。”彩萱妥協,“我帶着就是了,只當是幫忙拿東西的。” 雖然沒有看見,可是直覺還是認爲面前兩人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於是便臉上掛了笑容,打了個哈哈,喊了一聲,:“紅印,我們走吧,叟放心回去吧,日落之前,我們一定會回來的,記得到時候,準備好吃的等着我們啊~”
“知道了,小姐。”陳叟移開目光,笑着答了一聲。
紅印轉過身,瞬間斂去陰沉陰毒的神色,換上一副溫柔的笑臉,淡笑着語氣寵溺:“萱兒想去哪裡?”
“不知道。”彩萱低頭想了想,忽然歡愉,“城東市郊處有座紫煙山,聽說山上紫衫樹茂盛,現在正是開花時節,去哪裡吧!” “好,就去那裡。”紅印淡淡一笑,忽然上前,伸手攬過彩萱纖細的腰肢,彩萱一驚 ,還沒說話,他便抱着懷裡的人,縱身一躍,跳上了門前的馬車。
坐在門口,紅印伸手將懷裡的人輕輕放下,彩萱驚魂未定的撫了撫胸口,一個暴慄敲到他腦袋上,紅印趕忙抽手,捂住腦袋,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無辜的望着她,扁嘴委屈道:“萱兒,你這是做什麼?” “誰叫你說都不說一聲。”彩萱沒好氣的埋怨,“都被你嚇了一跳。” “哼。”紅印別過頭,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口中輕聲嘀咕,“不突然你哪會叫抱……”
“你還說!”彩萱一個眼刀飛過來,紅印成功閉嘴,輕輕放下簾子,他坐在馬車前,伸手取過鞭子,側過頭,對着旁邊站着的人挑釁一笑,口中喝道:“駕!”
馬車轟隆而去,陳叟臉色一沉,對着身邊幾個人道:“跟上去!”